陶瓷烧制的酒壶应声而裂,瓷片之锋割破上官青额头,鲜血溢出,顺着脸颊流淌而下,而后坠下,砸在地砖之上,轰然碎裂,化为一朵朵灿烂的血花。
上官青却纹丝不动,立如青松,未曾擦拭鲜血,甚至未曾将嵌入额头的陶瓷碎屑取下。
上官青瞥了一眼韩非,又环视周遭众人,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怒意,有的只是轻蔑,不屑,无奈……甚至还夹杂有些许的怜悯。
一指众人,道,“文人风骨已被摇尾乞怜的奴性取而代之,尔等何时才能醒悟,何时骨髓中才能重新流淌文人骨血,何时才能明白这贤字之意,何时才会知晓这些所谓的大贤,只不过是一群戴着面具的沽名钓誉之人而已……”
上官青仰天长泣,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又转头直勾勾盯着韩非,道,“终有一日,天下学子会掘坟开墓,将汝之骨曝晒天地,让尔之魂,永受天下学子唾骂……”
韩非淡然一笑,道,“老夫为人如何,天下学子皆之,又岂是你这贼人三言两语便能改变?观尔如今之言,无非是计划被老夫所破,恨老夫入骨罢了。”
“贼人,妄论天下学子,污蔑大贤,其罪可诛。”
“韩老先生门生遍布朝野,为大楚尽心竭力,岂是你能妄论?”
上官青大笑不已,叹道,“正因如此,我大楚,危矣。”
之前因上官青出言讥讽,却又反驳无力的吴文怒容满面,一脚踹向上官青。
上官青一阵踉跄,吴文又迈出一步,又一脚踹向上官青背部,一声闷哼,上官青重重倒下,砸在地砖之上。
“贼子,还敢在此妖言惑众,国诞在即,竟言大楚危矣,实乃居心叵测,人人得而诛之。”
上官青对着吴文笑着摇了摇头,这笑,缺尽是讥讽之意。
吴文见此,又岂会不知上官青之意,遂面色一阵清白,冷哼一声,道,“原以为是疯汉,却未料到竟为贼子,还敢妄论吴某所作之诗,妄言天下学子皆无骨,真是可恨至极。”
上官青却摇摇头,缓缓开口道,“非天下学子皆文人之骨,只是似尔等这群摇尾乞怜之狗太多,似尔等这般所谓的大贤太多,有骨之人又哪里还有立锥之地,亦有太多人还未长骨血,却已受尔等迷惑……该死的,是尔等,是尔等这群不学无术,妄自尊大,啃食文坛之基的人。”
有人眉头皱起,目光有微微的闪烁。
“还敢胡言乱语,找死。”
有数人齐齐迈出步子,直奔上官青而来。
肖明,李易,苏寒三人为首。
李易,苏寒二人诗会折戟,自是颜面尽失,如今或可借上官青挽回些许声誉。
见几人齐出,众人目光灼灼,要一观会如何处置上官青。
上官青却视几人于无物,反而低语道,“若我之血能唤醒一些人,那纵死又有何妨?”
肖明冷笑一声,道,“若是韩老先生未曾拆穿你这贼子的阴谋,或许会有不少人受你蛊惑,只是如今既已知你贼人,你又何必装出一副慷慨赴义之状,岂不可笑?”
上官青鄙夷的一扫几人,并未言语,缓缓闭上双眼。
“如此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以清寰宇。”
苏寒徐徐开口,一脸正气,再无之前的半分颓势。
“苏兄所言甚是,此贼子辱天下学子,辱几位大贤,当诛。”
李易亦朗声道。
说罢,几人抬起腿,竟欲生生将上官青打死。
倏地,角落里一声嗤笑传入众人耳中,故回首一看。
角落里,只有一以斗笠覆面,着一身道袍之人,即为一直静静观望的楚天。
一声嗤笑之后,楚天缓缓站起身,两手抬起,竟鼓起掌来。
“了不起,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肖明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
楚天又是一声轻笑,道,“说尔等了不起,极其的了不起。”
几人听出楚天语中的讥讽之意,苏寒冷眼一瞥,冷道,“阁下是何人,所言何意?”
“在夸尔等了不起呀,莫非尔等耳朵有恙?不然怎会不知我所言何意?”
“你是何意直说便是,若再阴阳怪气,休怪本公子不给你留情面。”
楚天一乐,笑道,“不留情面?怎样的不留情面?如对待上官青一般?准备活生生将我打死?”
不待几人开口,楚天又道,“大楚律,死刑犯,需经刑部受审,由都察院参核,大理寺审允之后,再交于皇帝陛下核准后,方可定行刑之日。而在这望月楼中,竟有人要扬言要替天行道,生生将人打死,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尔等为大楚之君,又或是,诸位正有此心思?”
肖明几人心头大惊。面色变得十分难看,楚天之言,竟已让他们背上一个意图谋逆之罪,而谋逆,乃诛九族的大罪。
“我……我等所言,不过是戏言,只不过是想出手教训教训这意图让大楚颜面尽失,意图祸乱国诞的贼人罢了。”
楚天轻声叹了一口气,冲着韩非道,“韩先生以为呢?”
韩非面色不变,轻轻点头,道,“却是如此。”
“那诸位又如何笃定上官青之言,是为了让大楚颜面尽失,而不是句句为实?”
楚天又问众人。
“此人口出狂言,道探花之诗为酒后乱语,道诗魁之诗不配称诗,又道天下学子皆无风骨,道韩非等五位大贤为沽名钓誉之徒……如此,不是为让大楚在诸国面前颜面尽失,又还能是什么?”
楚天轻咦一声,道,“仅凭此,便足以让诸位断定上官青之言并非实情?”
“吴公子之诗在场之人谁不说好,却被此人贬得一文不值,韩非等五位大贤又是等人物,半生清誉,世人皆知,又岂是他几句无实据之言便可轻易污蔑?”
楚天轻笑一声,道,“上官青所言又有何错,并非以词藻堆砌七个字便可为诗,吴文所作,那也能称作诗?也敢称为诗?”
吴文面色一阵清白,他何时受过如此屈辱,一日内连连受辱,怒气自心府涌出,喝道,“臭道士,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可有说错半句?”
倏地,人群中有人叫嚣,戏谑道,“疯道人,先前上官青出言侮辱或是因其所作之诗惜败于吴公子之佳作,因此生恨……虽此人可恨,可亦算是有才之人,而你,一个区区小道士,曾有何佳作,焉敢批诗魁之作?”
“不曾作过诗。”
“那你又凭何在此大放厥词?”
楚天叹息一声,道,“吃猪肉,非得会杀猪?而且,不过是作诗,又有何难?”
“阁下好大的口气,既如此,还请掌柜的取纸笔来,让我等看一看会作出一首怎样的惊世骇俗之诗。”
楚天笑了笑,道,“还请掌柜的找几位写字稍快之人执笔,若是慢了,在下可不说第二遍。”
老掌柜轻轻点头应允。
吴文轻蔑一笑,冷哼道,“大放厥词,若是作不出来,定要你好看。”
“执笔之人可曾就绪?”
“道长放心,老朽亲自执笔。”
“那便有劳老掌柜的了。”
“道人,莫要耽搁大家的时间。”
“不过是作诗而已,又有何难?”
楚天轻蔑一笑,若说作诗,他却是不会,可若说背诗,这方天下又有谁人是他的一合之敌。
楚天弯腰,一边扶起在地上无法动弹的上官青,一边道,“此诗名唤将近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执笔的老掌柜奋笔疾书,面上已尽是惊骇,已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翻江倒海,他从未见见过如此绝妙之诗,亦不知该如何形容此诗,他知道,他不配去评价此诗,此诗,今日之后,注定名传千古。
韩非,郭笑四人面面相觑,四人心头之惊不亚于老掌柜,神色复杂,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境。
至于在场之人,无一不张大了嘴,已被诗仙的这首诗勾了魂,夺了魄。
吴文面如死灰,瘫坐在地,目光呆滞,已然心生绝望。作出此诗之前心头还有侥幸,料想楚天所作之诗再是如此绝妙,也绝超不过那首楚国必兴,要知道,那首楚国必兴乃韩非佳作,而当今天下,又有谁人可与韩非相提并论……
只是如今,楚天一诗出,那首韩非之作却是如此的不值一提,有如萤火比皓月,磁浮撼大树。
一时间,吴文只觉鼻头一酸,竟有些想哭。今日诗会,誉王已安排妥当,只为让他吴文在今日扬名天下,扫齐王,鲁王的脸面。却未曾想到,先有上官青,再有疯道人,让他颜面无存。
至于诗魁,一首将近酒已出,天下又有谁人敢再称诗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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