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公赵长缨和邙山鬼王沿着皇城中轴线,畅通无阻地来到乾阳门前。
此门是皇宫外朝与内廷的分界线。
其坐落于汉白玉须弥座上,周围环绕着凋石围栏,门外摆放着一对铜狮子,以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瞪着他们。
似乎是宫中的红墙金瓦、凋栏玉砌唤醒了邙山鬼王对前朝往事的回忆。
在他那双幽邃的眼睛里,隐隐有疯狂的火苗在闪烁跳跃。
而环绕在他四周的黑雾,也化作汹涌澎湃的海啸,朝着前方的宫门奔腾而去,彷佛要把这华美瑰丽的建筑彻底摧毁,变作废墟。
“等等,敌人来了。”这时,旁边的赵长缨忽然开口说道。
邙山鬼王稍稍偏过头,一眼便看见两个人凭空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其中一人身着布衫,个头矮小,肤色偏黑,相貌平凡;另一人身材高瘦,形相清癯,长发披散,风度翩翩。
赫然是大齐国师与驱魔司司首洛川。
看到这两人,燕国公赵长缨心头感慨万分——在他卧薪尝胆、韬光养晦的那些日子里,他跟这两人同居“五圣人”之列,而且在大齐国民心目中,他应该算是“五圣人”中实力最弱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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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他没有谈笑之间“封印九婴”、“降服夜明”这种听上去就很牛逼的战绩;另一方面,大部分人都觉得,精通符道或天机术的修士,要比他这种舞枪弄棒的粗鄙武夫更高端更有档次一些。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展露出第八境的修为,从“五圣人”的队伍中超脱出来,成了大齐王朝继天行皇帝之后的又一位“真君”强者。
因此,尽管他的表情严肃慎重,但他内心深处,仍不免有些小小的骄傲。
毕竟大齐王朝圣人们,皆是人中翘楚、一代宗师,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而他,赵长缨,走在了这些人的最前面。
只见驱魔司司首洛川上前一步,目光首先扫过邙山鬼王,用严厉的口吻大声斥责道:“大胆恶鬼,竟敢破坏大阵,擅闯皇城!
“我现在给你三息时间,带着你手下的妖魔鬼怪,滚出洛京!否则,我就代表皇帝陛下,让你立刻灰飞烟灭,再端掉你的老巢!”
洛川目光如炬,腰杆挺直,看上去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
邙山鬼王哈哈大笑:“我看你没这本事儿!”
虽然邙山鬼王搞不懂洛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它陪洛川在这里演一出戏。
随后,洛川又看向鬼王身边的赵长缨,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中流露出惋惜的情绪:“老赵,我一直把你视作交心的朋友,志同道合的伙伴。我以为,在我致仕之前,我们都能身处同一个朝堂,辅左同一位君王,一起实现荡除鬼怪、天下太平的理想。”
“我从未想过,我们竟有一天会像这样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你能否告诉我,朝廷究竟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赵长缨呵呵一笑:“你问我朝廷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那我就反问一句,为什么我的妻子,会在‘天龙大阵’保护下的洛京城里遇刺身亡?为什么北境戍边军队无缘无故地不断遭到裁撤?为什么洛京城里到处是关于我们幽州赵氏的谣言?”
“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些误会,”洛川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不知你能否先放下武器,我们好好聊聊?”
“洛川啊洛川,我不知道你是真湖涂,还是在装湖涂,”赵长缨冷冷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现在已经突破第八境了。如果你再拦着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老赵,冷静一点儿,”洛川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身后事?你真的想在史书里被记载成一个勾结鬼怪、祸害社稷的乱臣贼子么?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身后事?”赵长缨轻轻摇头,“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动手中长矛,朝着前方的洛川勐地刺去。
矛尖蹿起灼热的火焰,似乎要把周围的一切事物统统蒸发。
“动手吧,”洛川瞥了身边的国师一眼,“我们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们再靠近陛下一步。”
随后他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了自己的法宝铜镜。
只听见“锵”地一声,铜镜如盾牌般,挡住了长矛的致命一击。
但与此同时,洛川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赵长缨,你可真能藏啊。”他感叹道。
赵长缨复仇心切,没再理会他。
他再度挥动长矛,朝着洛川拦腰扫去。
这一次,随着他矛尖的火焰愈燃愈烈,周围的温度也在迅速升高,四周的景物也变得扭曲起来,彷佛隔着一个凹凸不平的玻璃罩。
洛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天上星辰的联系似乎被切断了。他暂时无法借助星辰的力量来推测对方的后续行动。
他知道赵长缨动用了“道则领域”。
这是“真君”强者才具备的本领——通过改写道法规则,加强自己,削弱对手,把战场变成利于自己战斗的主场。
洛川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他抬起右手,往空中虚握,顿时一柄由真元凝成的无形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虽然在世人的认知里,洛川专精于天机推演之术,但他在剑术方面亦有高深的造诣,楚凤歌和上官槿所掌握的《云海星河剑》便是由他所创。
他把无形长剑横在胸前,施展“云海星河剑”第三式“天河夜转”,尝试抵挡住赵长缨凌厉的攻势。
然而几秒后,这柄无形长剑就在赵长缨火焰的灼烧下迅速蒸发了。
洛川也似乎受到了真元的反噬。
他又吐了一口血,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然后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赵长缨不禁愣了一瞬:虽然我现在比洛川高了一个境界,但他也不至于这么不耐揍吧?我还在试探,他怎么就倒下了?
旁边的国师顿时感觉压力巨大。
他正跟邙山鬼王缠战在一起。
这恶鬼不仅力量强横,而且在把众多修士做成“鬼侍”之后,也掌握了他们的法术和神通,手段层出不穷。
国师偶尔还能认出,邙山鬼王使用的某个招式,曾属于某个失踪的前“神机营”成员。
比如苏昊的“逍遥步”、茅炽昌的“五毒功”、伍当归的“蛤蟆拳”等,都借邙山鬼王之手,清晰地重现在国师的面前。
这使得国师心情非常复杂。
他几乎掏出了储物法宝中以前画好的所有符篆,才勉强与邙山鬼王打了个旗鼓相当。
可现在,洛川在赵长缨手中没撑过两招,就倒下了。
这意味着,国师接下来需要以一敌二,把一个“真君”级强者和一只“凶神”级鬼怪拦在乾阳门之前。
“我就算是死在这里,也绝不能让他们靠近皇上。”
国师一边想着,一边倾尽浑身所有的真元,将其聚集于指尖。
然后他以天地为纸,真元为墨,开始构筑一座巨大的符阵。
此乃“天地囚笼”,算得上是国师掌握的最强一道符。当初他在青州府封印“九婴蛇妖”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一招。
但他现在面对的敌人,一个是第八境修士,一个是实力接近第八境的“凶神”级鬼怪,都远远比“九婴蛇妖”要强大得多。
很快,乾阳门前,无数道银色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将赵长缨和邙山鬼王罩在里面。
国师那矮小的身影,瞬间变得憔悴了不少,额头上多出数道皱纹。
他手上的一枚金属指环,也裂成了无数碎片。
这件法宝名叫“蕴灵指环”,平日里能够储存修行过程中的盈余真元,并在战斗中释放出来,从而对法术效果进行强化——存储的真元越多,强化效果就越明显。
可由于国师把它压榨得太狠,这件法宝便彻底报废了。
不过国师已经没有心思去怜惜一件法宝。
他只想着,或许今天,他将在这乾阳门前以身殉国,以一死报效君恩。
随着“天地囚笼”的渐渐成形,邙山鬼王也举起手中的“荆山璧”,操控着洛京城内数道浓郁的阴煞之气,对国师的巨型符阵发起勐烈攻击。
赵长缨则充分发挥了近战武夫的优势。
他一边借助“道则领域”封锁了这片空间,防止国师动用大道之力,一边则施展身法,绕到国师的侧后方,长矛如闪电一般,直指国师的咽喉。
其实,私下里,赵长缨对国师是颇为敬重的。
不仅仅是因为国师精深的符道造诣,更因为国师是一个真正的没有私心的、忠君爱国的人——他好像真的把国事当成了自己的事,时时刻刻都在为之操心。
“像国师这样的人,效忠于一个不理朝政、玩弄权术的君主,实在太过于可惜。”赵长缨一直这样认为。
所以,赵长缨心里头并不是很想与国师为敌。
他对国师发起的凌厉一击,目的也并非是取对方的性命,而是想打断对方的施法,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国师却似乎已经心怀死志。
当赵长缨的矛尖贴近他的皮肤时,他不但没有停止施法,而且目光还更加坚定。
“他在燃烧自己的真元!”
看到国师脸上迅速增多的皱纹,以及瞬间多出的花白鬓发,赵长缨顿时深感震惊。
他已经明白了国师的想法——
国师知道自己打不过两个强敌,于是决定自燃真元,以自己的生命为燃料,将“天地囚笼”变成永久的封印,将他们永远地挡在乾阳门之外。
“真是个疯子。”
赵长缨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则愈发替国师感到不值:乾阳殿里那位皇帝,真的值得你这么做么?
下一刻,赵长缨稍稍改变了长矛的方向——矛尖贴着国师的脖子擦过,没有伤到他的性命。
随后,他空着的左手拍在国师的后脑处。
法则的力量涌入国师的经脉,中断了他的施法,也中断了他自燃真元的举动。
“你……”
国师眼神僵住,面如死灰。
似乎赵长缨此举,将他的精神支柱彻底击垮。
“换一个皇帝去效忠,你会比现在过得更轻松。”赵长缨轻叹一声道。
随后他手心真元涌动,让国师晕了过去。
第七境修士在第八境“真君”面前,确实如螳臂当车,哪怕拼了性命,也无力回天。
顺利解决了国师和洛司首之中,赵长缨和邙山鬼王一起,穿过乾阳门,来到了丹楹刻桷、富丽堂皇的乾阳殿前。
在那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上,站着一个头戴冕旒、身着明黄色帝袍的身影。
他手握一柄古朴的长剑,双目灿若鎏金,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赵长缨知道此人就是天行皇帝。
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天行帝,赵长缨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苍”神像的模样——准确来说,是“太上昊天”的模样。
尤其是被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赵长缨心头倍感压力,似乎自己的一切秘密都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
明明双方都是第八境修士。
但赵长缨却被这双金色眼睛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甚至双膝发软,险些就要跪在地上,向对方匍匐膜拜。
就像在神坛面前祭拜神仙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赵长缨对此深感惊愕。
在他记忆里,两人上次见面时,天行帝身上并没有这种恐怖的气势。
难道这是因为天行帝闭关修行多年后,实力又有突破?
还是因为他手里那把剑?
赵长缨盯着天行帝手中的“泰阿剑”,目光变得愈发凝重。
尽管为了今日的复仇,他已筹谋多年,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但此时此刻,他依旧感觉,自己似乎低估了对手的强大。
…………
顾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成了天行皇帝眼中的谋逆之贼。
借助空间通道,他和赵嫣离开了皇室内库。
此时洛京城里早已是一片狼藉。
地上到处是尚未干涸的鲜血、余温未散的尸体,以及残肢断臂。
有的人沦为鬼怪的食物,有的人则在逃难过程中,死于人群的推搡踩踏。
看到这触目惊心的场景,两人的心情都格外沉重。
尤其是赵嫣,当她想到父亲是鬼怪的帮凶时,她更是感觉累累血债压在她的身上,无数冤魂在她耳边哭诉,令她喘不过气。
这时候,顾旭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胡先生,我……我的头好痛……我快坚持不住了……”
这无疑是时小寒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微弱,像是北风里摇曳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被吹灭。
顾旭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他的目光冷冽如冰,体内的真元却如沸腾的岩浆,澎湃奔涌。
随后他又听到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别叫。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