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唐二公子等全都横眉怒目,怒气冲冲:“北戎果然是蛮子,毫无人性!”
萧遥沉下了俏脸,没有说话。
现在再骂北戎人没什么用,最要紧的,是想个办法应对。
远城是肯定要攻打的,这是大兴朝的城池,是京师在北边的屏障,一定要夺回来!
可如果她领兵攻打远城时,北戎就将远城的男丁驱赶出来,抵挡在前面,她能让手下的士兵为了胜利直接杀掉这些大兴朝的子民吗?
绝对不能!
这事,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想到这里,萧遥传令,让大军在此扎营,借口是粮草方面出了岔子,须暂缓几日才到,大军等粮草跟上,才会继续开拔。
在大军忙着扎营时,萧遥一边到处巡视一边想办法。
光明正大地攻城肯定不行的,因为光明正大地上去,首先面对的,肯定是远城的男丁。
夜里偷袭也不行,因为远城有坚固的城门,无论怎么偷袭,都需要攻破城门才能进入城中,这么一来,等待她和手下将士们的,肯定又是远城的男丁。
悄悄派她手下的兵潜入,再关键时刻打开城门呢?
萧遥摸了摸下巴,这倒是可以做到,毕竟她训练出来的兵最是擅长隐匿。
可是,开了城门之后,如果她和大军没办法马上控制住北戎在城中的一万兵马,那么又回到原点,被北戎拿远城的男丁来威胁。
萧遥叹了口气,琢磨着派自己训练的兵悄悄潜入城中,一点一点地消灭城中的北戎人。
可是,一万多兵马,一点一滴地杀掉,得杀多久?
只怕刚杀了一部分人,就被北戎人察觉了。
难不成,还是得装神棍?
可是北戎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一旦知道开了城门必死,那肯定愿意选择拉一群大兴朝人陪葬,而不是因为怕她是妖女而自己死掉,拉不到垫背的。
至于围困远城,让远城的北戎兵没有吃喝不得不开城门投降,那也不成。
北戎军会饿,远城里的大兴朝百姓,同样会饿啊,再加上北戎人以前吃过俘虏的大兴朝女人和小孩,谁知道极度饥饿之下,他们会不会吃城中的百姓?
一定得想个好办法,让北戎没办法用大兴朝的百姓威胁她!
大军驻扎下来。
萧遥在议事的营帐跟黄副将等摆沙盘想办法时,都一筹莫展。
即将散会时,叶参将道:“若大军在此驻扎,不知何时才能攻城,后勤运转的粮草,便也得相应增加。我看,不如写了折子回京,好叫皇上和百官知道这事,免得我们到时陷于被动。”
不说明白难处和为何粮草消耗大,回头百官肯定抓住这点攻讦北军,攻讦萧遥。
萧遥点点头,当晚就写了折子将情况告知,并重点突出北戎的可恶和攻城的难度。
入夜了,天上飘起了小雪,萧遥带着檀云在外走了一圈,遇见了黄副将,不免吃惊:“黄副将这么晚还不歇息?”
黄副将搓了搓手:“这便回去了。将军也早些回去罢,天冷得很,这风跟刀子似的,要不是希望脑子清醒些,谁愿意出来啊。”
萧遥听了这话便知道,黄副将想不到攻城的策略,才出来走走醒神的。
她跟黄副将道别,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庞三姑娘以及她带来的女子医疗兵全都住在她旁边,此刻营帐中已经没了灯火,想来都睡了。
清晨用饭时,许瑾搓了搓僵硬的手,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的汤水,又咬了一口包子,觉得身体暖和一些了,才不解地问:“林兄,你可知大军为何在此扎营,而不是马上攻城?”
粮草那些,能骗过士兵,可骗不过他这个在城中处理文书偶尔也协调粮草的。
不是粮草的问题,驻扎在此,就耐人寻味了。
世人都说萧遥异常神勇,那为什么不攻城,而是在这样冰冷的野外扎营?
须知没有城墙阻挡,南下的北风透过薄薄的营帐,冷得吓人。
他作为京中一等一的贵公子,还从来没有试过夜里睡觉居然因为寒冷而睡不着的,跟着萧遥的大军北上,可就体验到了。
原本他以为,熬过几天,到了远城,马上就能攻破城门,进入城中,重新过上有炭火的日子,没想到,大军居然在这里扎营了,而且,看起来还要待好多天!
林稽摇了摇头:“具体并不知。不过,据说昨儿有斥候回来,想来是因为生了什么变故。”说完,又笃定地道,“不过,我想不管是什么变故,萧将军都会处理好的。”
许瑾没说话。
因为他和萧遥过去有过那样的瓜葛,所以他来到北军中,一向不愿意谈及萧遥的。
许四公子的嘴巴动了动,但想起自己只是许家不受重视的公子,而许瑾是许家愿意举族培养的天之骄子,许瑾不知道的事自己却知道,此时又当众说出来,难免叫许瑾猜忌自己故意炫耀,便闭上了嘴。
这时林稽看向李公子:“李公子,你可知道个中缘由?”
李公子、唐二公子和许四公子等虽然也是京中的贵公子,可先前一直跟随萧将军杀敌,在军中的地位和得到的信任,不是他们可比的。
李公子点了点头,脸上尤带着蓬勃的怒意,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倒是知道,只是这事不能外传,诸位知道了,万不可说出去。”
林稽和许瑾等听了,俱都好奇不已,忙表示绝不会泄露,又连声追问。
李公子咬牙道:“将军之所以没有马上攻城,是因为北戎蛮子将远城中所有的男丁控制起来,打算在我们攻城时,让远城的男丁当在最前面。”
“什么?”林稽和许瑾等后面主动请缨赶过来的贵公子倒抽一口气,旋即拍案而起,“真是岂有此理,北戎这些蛮子!”
李公子和唐二公子自从知道这事,心中便满腔都是燃烧的怒火,此时听到他们骂北戎,也忍不住跟着骂起来。
众人骂完,开始再三出主意,互相交流意见,不过都没有问萧遥有什么打算——不管萧遥有什么打算,都是机密,不是他们可以问的。
次日清晨萧遥在练兵,她一身戎装,却又比其他兵瘦削,窈窕的身姿打起来虎虎生风,端的英姿飒爽,让庞三姑娘看得激动万分,不住地握拳头,激动地叫道:“真的是又帅又飒,顶级大美人!”
这可比那些养在深闺中的所谓美人好看多了,有股蓬勃的生命力。
旁边被庞三姑娘带过来一起看的女子们一脸的羡慕:“将军可真俊啊!”
一个身形异常高壮的姑娘却一脸后悔,说道:“三姑娘,我后悔了,不想当医疗兵,我想像萧将军那样上阵杀敌,行不行?”
马上有姑娘道;“梅三你说什么呢,你敢上阵杀敌吗?一刀下去,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断手断脚自不必说,听说还会砍得人肠子都流出来。这也好些,如果是自己被砍得断手断脚,肠子都流出来,那更可怕了。”
梅三马上粗声说道:“怎么不敢?我爹是屠户,我没有兄弟,我爹原将我当儿子培养的,教我怎么杀猪。我都学会了,可恨隔壁村一个女人死了汉子,成了寡妇,勾搭上我爹,进门之后又给我爹生了儿子,怕我分了家产,便撺掇我爹将我卖了。”
众姑娘听了,连上都露出伤感和愤恨之色。
梅三的爹有没有卖掉梅三,看梅三跟着庞三姑娘北上便知道结局了,都不用多问的。
其实不止梅三,她们这些跟着庞三姑娘一起北上的,又有哪个没有个悲苦的身世?
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跟了庞三姑娘干的。
不过,也幸好跟着庞三姑娘北上,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当将军的,女子也可以将一众男子踩在脚下的!
想到这里,众姑娘们忍不住再次看向校场上那个舞枪舞得威风凛凛的女将军,目中异彩连连。
庞三姑娘努力将脑海里关于庞家的一切抛到脑后,说道:“你们想做医疗兵或者想从军,我都支持。不过,我也不知军中是否收女子,回头我去问问。另外,我认为,只要在军营中效力,就是英雄,不用区分是否到战场上杀敌。”
梅三马上道:“三姑娘,我晓得。不过我真的更喜欢上阵杀敌,所以请你一定要帮我问问。我想跟随萧将军上阵杀敌,叫天下男子知道,女子并不比男子差!”
她爹从前教她杀猪,见她学得快胆子也大,经常摇头惋惜她只是个女子,又说她是个男子就好了。
隔壁村的寡妇勾搭她爹,她爹守着和她娘的约定,本来是不肯娶的,可是等寡妇怀上了,她爹就动摇了,纳了后娘进门做小的,等后娘生下个带把的儿子,她爹高兴坏了,马上将一切抛到了脑后,第二天就将寡妇扶正。
她去质问,她爹理直气壮地说道:
“丫头,爹不说多能干,可这些年也挣下了一番家业。原先想着,这家业给了你,再给你招个上门女婿这一生就完了,可是夜深人静想想总觉得不得劲,毕竟不是自己儿子。如今有了哥儿,以后说不定能给爹挣下一份家业哩。你莫怨爹,你要怨,就怨自己不是个带把的,不能给爹光耀门面传宗接代罢。”
儿子儿子,口口声声全是儿子。
真真让人恨之若狂。
到后来,也是因为有了儿子的后娘一再怂恿,她被她那个慢慢地没了良心的爹给卖了。
儿子就真的能挣下家业光耀门面吗?女儿就一定不能吗?
她不信!
庞三姑娘马上点头答应。
萧遥练兵完,出了一身汗,回自己的营帐收拾。
檀云马上端来早就准备好的热水,又绞了帕子帮萧遥擦脸。
萧遥接过帕子,一边擦脸一边说道:“檀云,虽然你从前是我的丫鬟,可是来到这里,我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继续做这种丫鬟才做的事。”
檀云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忙问:“那我想跟姑娘上阵杀敌,可不可以?”
萧遥含笑点头,看向檀云双眸,见她眸子里一派认真,便说道:“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战场上残酷,你要做好心里准备才是。若到时在战场上吐了,影响了同袍,我可是会重罚的。”
檀云听了,扭着头想了一阵,笑着说道:“那我先不上战场,而是先帮着处理伤兵。等见惯了,再到战场上去。”
她跟随姑娘,是要像姑娘一样厉害的,可不能上战场丢脸,再连累姑娘丢脸。
萧遥点了点头,又道:“你以后不必侍候我了,做点自己的事。”
檀云马上摇摇头:“那可不成。”说完一脸严肃,“姑娘,你是女子,从前是没法子,如今我来了,可不能让男子来侍候你。再说,你不是要有亲兵么?将我当成亲兵就是。”
萧遥一想也有道理,便由着她。
傍晚时分,萧遥领着檀云到各处巡视,遇上了眉头紧皱的黄副将和叶参将。
看到萧遥,黄副将和叶参将都走了上来。
黄副将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将军,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远城是肯定要收回来的,一定得想办法收回来!
萧遥摇了摇头,看向黄副将:“你感染风寒了吗?”黄副将说话时,隐隐带着鼻音,像是着凉了。
黄副将闻言,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小事而已,无足挂齿。”说完眉头复又皱起来,“远城一定要趁早收复才是。”
萧遥道:“我们随时有可能攻城,黄副将还是需要将身体养好的。庞三姑娘除了带来女子医疗队,还带了不少药,你去找她看看罢。”
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
药?
想到这里,萧遥茅塞顿开,看向黄副将,“走,我们去找庞三姑娘。”
她之前就是太循规蹈矩了,总想着打,而忘了可以不用打的法子!
黄副将见萧遥如此关心自己,心中大为感动,忙道:“只是偶感风寒,用不着吃药。”
萧遥道:“听我的。”说完率先走向女子医疗队。
她的营帐也在那一处,因此她对医疗队很熟悉,熟门熟路,直奔庞三姑娘处。
庞三姑娘领着自己带来的医疗兵跟原先的军医磨合,此刻正在你来我往,互相试探和制定规则合作,见了萧遥和黄副将,都有志一同地停止争执,热情地迎了上来。
在军中最高主帅跟前,一定要好好表现!
因萧遥身边跟着檀云,所以庞三姑娘略胜一筹,含笑问:“将军,来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军医钱大夫见了,眸光一闪,心里暗骂庞三这女子好生狡猾,居然提前跟萧将军的侍女搭上了关系,暗骂完,又马上冥思苦想该怎么扳回一城。
萧遥自然看出新来的医疗兵和旧的军医之间有些矛盾,不过没有点破,嘴上说道:“黄副将感染了风寒,钱大夫帮忙看一看吧。”
钱大夫大喜,忙大声应了,又看向黄副将:“请黄副将到老朽营中诊脉。”说完见庞三姑娘以及她身边那些女子的脸都僵住了,更是得意非凡。
萧遥看向黄副将,道:“黄副将,你跟钱大夫去罢。”
黄副将临走前冲庞三姑娘拱了拱手:“若回头有需要小友帮忙的,还请小友施以援手。”这些女子不过懂得一些包扎之术,傻子也能做得来,居然想跟他分庭抗礼,简直岂有此理!
庞三姑娘点头:“这是自然。”心里暗骂,这老头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庞三姑娘身后那一众姑娘见萧遥直接指了钱大夫给黄副将看病,都以为萧遥不信任她们,脸上不免都露出忐忑之色,就连见了萧遥一脸喜悦,想跟萧遥说自己想去打仗的梅三,脸上亦是一派苦涩。
萧遥见了众人脸色,笑道:“我记得,你们多擅长包扎,而黄副将是感染风寒,更适合到钱大夫那里去。”
众姑娘们听了,脸色才稍微舒展些。
萧遥心中存了事,也没空多安慰她们,马上转向庞三姑娘:“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庞三姑娘目光亮晶晶地看向萧遥,闻言马上让其他姑娘先退出去,对萧遥道:“将军有什么话,只管说,我一定听。”
萧遥也没空开玩笑,忙将自己想要一批将人迷晕的药:“需要很大的量,如果能药倒整座城就更好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庞三姑娘听了,目光一亮:“将军是要用在远城吗?这可真是个好办法!要药倒整座城,药量倒不需要太多,将药放进井水里就是了。”
萧遥看向庞三姑娘:“你倒是聪明。不过,这事绝不能泄露出去。”
庞三姑娘马上一整面容,认真地说道:“将军,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萧遥点了点头:“那么,可有这方面的药?”
庞三姑娘马上点头:“这是蒙汗药,我带了来的。”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担心女子北上和住在军营里有危险,所以我带得比较多,够将军这次用的。”
萧遥第二天就命令大军开拔,说粮草协调好了,现在开始出击。
远城城门口的空旷之地,远比小城大。
萧遥让威风凛凛的大军在城门口整齐排开,然后让人叫阵。
城墙上的北戎兵很快回应:“此乃我北戎的城池,尔等速速退去——”
叫阵的将士马上道:“此城明明是我们大兴朝的城池,尔等北戎贼子乘乱抢占,是为不义!如今我大兴朝有志于收复此城,尔等若不速速出城归降,我们必将攻城,取下你等项上人头,让尔等与北戎那十多万将士黄泉路上相见!”
城池里的北戎将士不肯开城投降,厉声斥责大兴朝妄图抢占北戎城池。
萧遥听到北戎人这说话,几乎气笑了,马上抬手,下令准备攻城。
叶参将受命,领着一支士兵整齐划一地走近城门口。
踏踏踏——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沉沉响起,让城内的北戎大军产生一种感觉,那些脚步声,是踩在他们心上的。
城墙上的北戎将领郭木铎深吸一口气,然后手一挥。
大兴朝有三万大军,又是战绩十分好看的萧遥带领的,一个处理不好,北戎的士气便彻底下去了,所以,半步也让不得。
郭木铎一挥手,他身边一个兵马上擂鼓。
沉闷的鼓声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响起。
城内一脸麻木的老百姓听到这鼓声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惊慌之色。
有些老妇和年轻媳妇,甚至崩溃地哭了起来:“要杀孩子他爹了吗?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
一些幼童听见这些哭声,也哇的一声跟着哭了起来:“哇……娘,我要爹爹……”
伪装成个老翁的张大牛做出满脸和远城百姓那样的麻木和绝望神色从路上走过,听到四周的人家到处一片哭声,心情十分沉重。
他加快了脚步,来到街上。
由于此城被北戎占领,城中男丁也都被抓走了,因此街道上虽然有很多老人和妇人孩子,可这些人一个个都面目悲苦,以至于看起来人不少的大街一片静谧,诡异得可怕。
张大牛觉得压抑,忙加快了脚步。
他一定要及早办成将军吩咐的事,让这满城的百姓重新活过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忽然,街道旁传来一道怒叱:“你们几个,给谁哭丧呢?都给我笑!”
旁边两个老妇并三个年轻妇人抽泣着,听了这话道:“好叫掌柜的知道,着实笑不出来……那鼓声响过了,我家孩儿他爹在甲营,是第一个,怕都没了,呜呜呜……”
街道旁边的老人与妇人听了这话,原本苦苦压抑着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住地滑落。
那掌柜的听了,眉毛倒竖,厉声喝道:“北戎皇军都是好人,在他们治下,缘何会笑不出来?我再与尔等说一次,若不笑出来,我便拿鞭子抽,再不听,我便告北戎皇军去!”
张大牛听了这话,牙齿咬得咯咯响,若不是死死握住拳头,他便要冲上前去打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街边人,见许多人都垂眸敛目,双手都握成拳头,显然也是难以忍受这个投向北戎军的掌柜。
那几个哭泣的妇幼听了掌柜的话,身体颤抖起来,想要努力止住哭声,可心中哀戚,如何能控制?
仍旧低低抽泣着。
旁边几个老人红着眼圈道:“大嫂子,你们别哭了……”
话音刚落,那掌柜的就拎着一条鞭子回来,冷笑一声说道:“晚了!”说完扬起鞭子对着那几个哭泣的老妇和年轻妇人就抽。
“啊……”被抽那几个老妇和年轻妇人都痛叫出声。
掌柜的狞笑着,一边抽一边道:“让你哭丧着脸,让你哭丧着脸,北戎皇军治下,居然也敢哭,全都给我笑,马上给我笑!”
旁边很多人看不过去了,纷纷劝道:“你们且挤出笑容,笑一笑罢。”又劝掌柜的,“沈掌柜啊,他们如今挨抽,着实痛得厉害,难以笑出来,您不如先让她们休整一下?”
然而那掌柜的根本就不肯听,继续抽,嘴上叫嚣道:
“你们都帮她们说话,可是想与他们一般?识相的都闭嘴,不然我即刻去禀明皇军,把你们全部抓去坐大牢。皇军仁慈,放你们一马,叫你们正常开街市,你们却都哭丧着脸……今儿我便要给你们个教训。”
说到这里时,他脸色表情狰狞,似乎要打死这几个妇孺。
张大牛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马上就要出手。
正在此时,一道娇柔的嗓音响了起来:“沈掌柜这是怎么啦?恁地发这么大的火?快别气了,前几日不是说喜欢听我弹古筝么?今儿正好有空,我弹与你听罢?”
让张大牛吃惊的是,原本凶神恶煞的沈掌柜听了这话,马上停下抽鞭子,脸上的狰狞换成了笑意:“哎哟,是穆姑娘,你今儿有么有空啦?”说着迎上前去,一手握住穆姑娘的小手。
穆姑娘轻笑一声:“你想知道,进去说罢?”说完媚媚地睨了沈掌柜一眼,把个沈掌柜看得浑身发软,恨不得酥倒在地。
一阵香风过后,穆姑娘摇曳生姿地进去了,沈掌柜也不得哭泣的那几个妇孺了,将手上的鞭子一扔,跟个哈巴狗似的,转身进去了。
街上的人见沈掌柜进去了,马上去安慰哭泣的几个妇孺。
张大牛到街边买药,却得知药店里没药了,药店掌柜的叹了口气:“自城池沦陷以来,不独我们药店,许多店都没货了,因为带不进来啊。”
张大牛心中大奇,很想问既然没有药材,为何还要开店,可是又怕这样问了,自己便露出破绽,便死死忍住。
只是他心中着实好奇,又想起沈掌柜一再叫哭泣的妇孺笑,便问:“这般开店,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掌柜的一听,左右看了看,低声叹息道:“怕是难了。此城一日不收复,店便得多开一日。”
张大牛并不是个细心的汉子,发现掌柜的没有说自己想知道的,脑筋脑汁想了想,又问:“也不知如今这荒唐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掌柜的脸上露出悲哀和愤恨之色:
“谁知道呢。那些贼子,简直丧尽天良,我们笑不出来,他们硬要我们笑。我们无心上街开店做生意,他们硬要我们上街,硬要我们开店做生意,硬要我们笑,要我们一切都和从前那样。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和从前一样?”
他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愤恨,“若只有北戎人便罢,可恨我们城中不少土生土长的大兴朝人,竟变成了他们的走狗,认了北戎人当爹,对待北戎人,比亲儿子还像亲儿子!这些狗贼!”
张大牛听了,深觉荒诞,随后,便是难以抑制的悲哀。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将军嘱咐的事,将这座城池夺回来,让这些人能真正像从前那样开店上街闲逛,好好地生活。
张大牛回去找那几个妇孺,见她们正互相搀扶着,蹒跚地走在街道上。
他想了想,特地绕到偏僻处,等四下里无人,才现身出来。
那几个妇孺见他出来,吓得齐齐倒退,两个年轻的,先前为了帮年老的挡鞭子,被抽了不知多少下,此时一惊吓倒退,竟直接倒在地上。
张大牛见了,忙退后几步,努力做出和善的表情,低声道:“几位莫怕,我不是坏人。”说着将怀中的伤药拿出来,道,“此乃金疮药,你们拿去给伤口伤药罢。”
几个妇孺惊疑不定地看向张大牛。
张大牛见了,知道她们不放心,便将伤药放下,转身就走。
那几个妇孺见了张大牛这般,倒放心了,马上叫道:“恩公留步——”
张大牛回头问道:“几位可是有事?”
那几个妇孺连忙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对张大牛作揖,连声道谢。
张大牛连连摆手,又道:“这到街上去,若能瞒着,便少叫几个人去罢。”他是个大老粗,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让人少点到街上。
一个老妇叹气:“老翁难道不知么?一户多少人,早登记了,如何能不去?”说到这里垂泪道,“也是运道不好,今日偏生轮到我们。若不到我们,好歹仍能在家里哭一哭。”
张大牛气得双眉倒竖:“北戎人着实可恨。”想起那个穆姑娘,便又道,“幸而你们今日遇上那穆姑娘。”
两个老妇闻言,马上啐道:“什么好人,不过是不要脸的狐媚子罢。”
旁边最年轻的一个妇人闻言怯生生地说道:“听说她也不多坏,三日前我娘家嫂子在街上叫那些忘了爹娘姓甚名谁的贼子抽打,也是她阻止了的。”
另一个老妇道:“分明是她有事要找人,你当她是要帮人?”又对张大牛道,“恩公哪里人?要不到我们家里喝碗水?”
张大牛想着自己如今无处可去,倒也适合找个地方暂时待着,顺便多打听消息,便点了头。
城外,萧遥看到鼓声过后,城墙两边忽然各出现一群人。
她举目看去,待看清那些人之后,一张俏脸上顿时乌云密布。
原来,两侧那些人,都是被北戎兵压着的年轻男子。
那些年轻男子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衣衫单薄,虽因为远,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是想也知道,肯定是冻得紫青的。
黄副将咬牙切齿:“北戎这些狗贼!”说完看向萧遥,“将军,若我们有朝一日能打到北戎去,绝不能饶过任何一个北戎人!”
萧遥点点头,命人上前骂战,骂北戎奸诈狠辣,所做之事有失道义。
北戎对这些骂战置之不理。
萧遥做出气急败坏之举,下令进攻。
叶参将率领着兵马,再次踏着稳稳的步伐向前。
郭木铎的亲兵看见了,有些紧张,马上扭头问郭木铎:“将军,你说大兴朝真的会攻城吗?”
郭木铎冷笑:“他们若敢攻城,我便让城中所有百姓都知道,她们家的顶梁柱,都被他们大兴朝的士兵杀死了。我倒想知道,届时城中的妇孺若知道这些,还会不会像如今这般,一心向着大兴朝。”
亲兵马上叹服地道:“将军好计谋!有了大兴朝这些俘虏,萧遥别想收复远城了。任她多会行军打仗,远城也收不回。”
郭木铎点点头,扭头看向城外。
他对自己这个计策十分自信,认为坚不可摧!
果然,那名将领带领的军队走到大兴朝俘虏跟前时,便不敢再向前了。
随后那将领骑着马在俘虏跟前来回绕,似乎无所适从。
郭木铎笑了起来。
这时城下那名绕来绕去也无法可想的将领厉声怒骂起来。
郭木铎听着懂大兴朝话语的士兵将这话翻译过来,笑得更高兴了,嘴上说道:“你告诉他,两国无义战,谁脑子聪明,谁便立于不败之地。谁脑子不好使,便只能干生气!”
说完,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大兴朝士兵,知道他们拿自己无可奈何,心中得意至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萧遥会用兵又如何?
还不是拿自己没办法?
叶参将怒骂了足足两刻钟,才住了嘴,愤怒地领军回去。
萧遥没有让大军退去,而是继续领着大军在城门前待了许久,做足不甘离开的模样,才不甘心地离去,在距离城门十里处扎营。
郭木铎心中得意,命人安排下去,让城中的百姓敲锣打鼓挨家挨户通知,说大兴朝的军队打来了,城中的男人都在战场上,若大兴朝敢打,他们家的男人便都回不来了。
又命人假装百姓到处暗示:“城中百姓生活得好好的,男人虽然不回家,可到底活着。大兴朝的军队来了,大家的男人便都没了,且从此又要生灵涂炭,大兴朝的军队还不如不来,就让远城归了北戎管呢,横竖老百姓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城中很多妇孺听到城中男人都被抓取抵抗大兴朝的军队了,都十分绝望。
当然也有许多性子烈的,纷纷咬着牙表示:“便是死了,也是为国捐躯。只盼我孩儿记着,他爹是怎么死的,将来长大成人为他爹报仇!”
对那种暗示,便是觉得自家顶梁柱没了心中绝望的,也都啐唾沫:“我呸,北戎治下,连哭连笑,连是待家里还是出门都不自由,谁要北戎管!”
“我此生是大兴朝人,死了也是大兴朝的鬼,绝不做北戎狗!”
郭木铎知道民众的心思,勃然大怒,对城中管束更严了。
在城中熟悉情况的张大牛一天之内好几次碰见甘愿当北戎走狗的贼子当街打妇孺,忍无可忍,最终忍不住上前帮忙,狠揍了一个嚣张跋扈的走狗。
这一下,如同惹了蜂窝似的,瞬间被全程追捕。
张大牛不得不刻下暗号,给同在城中的同袍知道,自己便在城中东躲西藏起来。
第三天下午,得知准备行动的张大牛躲进一户人家的厨房里,囫囵灌了些水,刚要找吃的,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忙纵身一跳,躲在了梁上。
这时一个妇人神色凄然地走了进来,嘴里喃喃地道:“我们一家团聚去。”一边说一边往茶壶里装水,装了水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将纸包里的东西放进茶壶里,晃了晃,便出去了。
张大牛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顿时变了脸色,忙跳下来,急匆匆地奔进这户人家的厅堂。
刚进去,他就看到刚才那妇人面容平静地劝着一对老人和三个孩子:“喝些水暖暖身体。”
一个孩子端起杯子,就要喝水。
张大牛上前,一把推开杯子:“不要喝——”
妇人看到张大牛,脸色平淡地问道:“你是何人?”
张大牛道:“这位大嫂子,一家子活得好好的,何故想不开,要带着合家去死?”
两个老人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喝道:“你胡说什么?”说完看向妇人,见妇人平静的脸色龟裂了,不由得惊了,“老大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那妇人听了这话,忽然掩面哭了起来:“明儿便轮到我们家上街笑了,孩他爹是最后一批,明儿过后他便不在世了,我们却要永世留在这世上受苦,明明伤心得想死却还得笑出来,还不如一起去了。呜呜呜……”
那对老人和小孩听了这话,都红了眼眶,老人低声抽泣起来,几个孩子则放声大哭。
张大牛看得难受,又想到已经下了药,此时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便低声说道:
“我有亲戚是去城墙边上送饭的,说萧将军多次发起进攻,可都因有城中男丁而停止进攻,因此城中被捉去的男人,此时都没事。据说,为了威胁萧将军,北戎不会让他们死的。”
妇人一家人忙止了哭声,纷纷问道:“当真?”
张大牛点点头。
妇人脸上露出喜意,可是想到隔几日便要到街上轮值,假装高兴,不由得又难过起来:“长此以往,我怕几个孩子,都不知道悲伤该哭,高兴该笑了。等他们长大,怕便以为,悲伤便笑,高兴便哭。”
张大牛说道:“听闻萧将军足智多谋用兵如神,想必她很快会想到办法收复城池的,届时,这座城便能和从前一般了。”
妇人几个听了却并不相信,脸上也没多少喜色,淡淡地道:“这怕是难了,过了这么久,若能收复,早收复了,不至于被北戎接连攻下两座城。”
郭木铎此时也是这样说的,他说的时候,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什么萧将军,也不过如此!有大兴朝的男人在我们手上,远城和永城,便永远是我们北戎的!永远,这两座城池,真是起得一个好名字啊!”
亲兵附和:“说得也是。当场还说萧遥是个妖女,会作法,我看也不过如此!”
郭木铎听得越发高兴,击杀北戎南下主帅、又杀掉北戎超过十万兵马的萧将军拿自己毫无办法,每日只能在城门外无能狂怒,想想就高兴。
此时,萧遥见到了林树派回来的人,得知林树带着的人已经在北戎人的饮用水和酒里都下了药,又派了人在城门一带潜伏,一旦吃饭喝水的北戎人昏迷,被守城的北戎人察觉,他们便马上制服未曾昏迷的北戎人,再打开城门。
萧遥点了点头,叮嘱来人要小心,便将人送走。
送走了人,萧遥马上暗中传唤黄副将几个,分派好攻城和进城之后的任务。
渐渐到了晚饭时候。
北戎人爱吃热腾腾的羊肉汤驱寒,因此这一道汤,几乎每晚都做。
今日,郭木铎想到号称让其他北戎人闻风丧胆的萧遥拿自己无可奈何,只能在城门外叫骂,心情很好,不仅命人大摆羊肉汤,还命人搬了酒来。
有将领担心:“若喝醉了,大兴朝攻城,我们恐怕无法打击。”
郭木铎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我们便是醉了,大兴朝也拿我们无可奈何。这三日,他们每日早午晚在城门前叫阵,有哪一次真敢打的?都不敢,哈哈哈哈……”
只要远城的男丁在他手上,什么萧将军便只能乖乖听话。
亲兵忍不住夸道:“将军如此足智多谋,将来回到部族,定能得到无数封赏。说不得会被封王,驻守远城呢。”
郭木铎听得更高兴了,豪气地道:“都来喝酒,喝——”
他是远城的最高主帅,要求大家喝酒,自然没有人敢推迟的。
至于普通士兵,没有酒喝,便高兴地喝羊肉汤。
郭木铎喝了几碗酒,微微有些醉意,便停止了喝酒——他叫得响亮,可也是心中有数的,不会让自己真的醉得不省人事,误了大事。
没有酒喝,他命人端来羊肉汤,大口大口喝起来。
然而刚喝进嘴里,便觉得有些困了。
亲兵也是直打哈欠,说道:“大兴朝那些孬种,一日三次叫阵,没一次真敢打的,倒吵得人没得睡,昆得厉害……”说完直接趴下了。
郭木铎又想起萧遥拿自己无可奈何的事,再次高兴起来:“只是一日三次叫阵算什么?且等着,她这辈子都只能在外头叫阵,不敢真打。等哪天援军来了,我便派人出城,悄悄将她掳回来当我的大妃!”
这时先前劝他不要喝酒的将领一边竭力睁开双眼一边道:“将军,不妥——”什么不妥,他已经说不出来了,人一下子倒在桌上。
“你说什么?”郭木铎摇摇头,努力醒神,可是却做不到,而且他也觉得很困很困,然后再也压制不住困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郭木铎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