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心中埋怨,你明明知道她不是我,你明明知道,她占了我的身体,为何却不救我,反而喜欢上她?
最叫人愤怒的是,还认为这很好!
然而更让原主怨恨的在后头,她的兄长某一日与邱公子出门寻访无缘山上的老道人,结果失足跌下山崖,就这般年纪轻轻地去了。
原主马上便阴谋论了,她知道自己兄长去寻老道人,是为了救自己,而邱公子却更喜欢灵儿入主的身体,若得知自己兄长的意图,做点手脚,害死自己兄长,那是必然的事。
她认定自己的兄长是凶手害死的,她怨,她恨,她恨不得将邱公子碎尸万段,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邱公子却表现得十分悲伤,在原主父母前跪下来,说是自己没看好萧大公子,自己对不住萧大公子,不住地求原主父母的原谅——他祖父是尚书,原主父亲哪里敢不原谅?至于原主母亲,心里怨恨,却也无法。
邱公子求得原谅之后,又热心地去无缘山再次寻老道,把老道人寻来,送萧大公子一程。
同时又提起,萧大公子一贯担心亲妹子萧遥,去无缘山便是想请老道给萧遥固魂的,他希望完成萧大公子的遗愿,请老道给萧遥固魂。
老道人固魂之后,又送了一块桃木珠子给灵儿戴在手上。
如此一来,原主更虚弱了,魂体一日比一日弱。
之后,原主眼睁睁地看着灵儿利用自己的身体光明正大地结交京中的才俊,又有目的地结交一些寒微书生,她不知道灵儿为什么要这般做,但是她却发现,灵儿与赵陵交情日深之后,竟开始将萧家的一些内幕消息告诉赵陵了。
自此之后,她无奈、愤怒且绝望地看着灵儿将萧父军中的布防图偷了出去,悄悄交给赵陵。
六个月后,太子突然起兵,手上拿的是萧父才有的布防图,直奔皇宫,逼皇帝退位并将皇位传给他。
关键时刻赵陵赶到,救下了皇帝。
龙颜大怒的皇帝盛怒之下,直接处死了太子,又将与太子谋反相关的一干人等全都诛九族。
萧家的布防图在太子的手中,一百张嘴也洗不白,因此也被诛九族。
但因六皇子赵陵求情,萧家一干人保住了性命,被流放三千里,到酷寒之地服役。
而灵儿呢,被赵陵弄了个替身在狱中病死,真人却被一顶小轿接入了六皇子府,成为了六皇子宠爱的姬妾。
原主父母的身体还算坚韧,一路挺到了流放之地,但是苦日子自此开始,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原主父亲的一个姨娘,有一位兄长在流放之地做小吏的,倒也愿意看顾原主家人,但是提出,要原主父亲将自己妹子扶正。
原主父亲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因为在他心目中,原配生养了两子一女,长子长女均已经去世,只留下个经历流放之后病歪歪的小儿子,眼看着也是养不大的,等于自己没了嫡长子,庶长子名头也拿不出手,早就想扶正姨娘了,如今有个小吏大舅哥,能让他少些干苦力,哪里会不愿?
原主母亲在失去嫡长子嫡长女之后,又失去了自己的原配之位,只有个病弱的小儿子,又变妻为妾,痛苦可想而知。
但是苦日子在后头,姨娘一朝转正,开始作威作福,明明萧家已经落魄得不行,还要求姨娘们立规矩,将所有重活脏活都分给原主的母亲,且又各种磋磨,寒冬腊月都叫原主母亲去洗衣服。
原主母亲被折磨得骨瘦嶙峋,不过半年功夫,就老了二十多岁,只是为了养大小儿子苦苦撑着。
小儿子体弱多病,可是却是拿不到钱买药吃的,而且还得被转正的姨娘赶去干活,或许是因为多干活,身体倒慢慢好转了,这下子姨娘又不干了,加倍安排活计,企图让母子俩过度劳累而亡,免得碍自己的眼。
原主的母亲苦苦支撑了三年,在小儿子满十岁那年,终究是撑不住故去了。
原主的小弟弟,在姨娘的手底下讨生活,却始终记着母亲教的,要藏拙,因此一直装出笨笨的样子,好容易到十六岁,却被变成嫡长兄行事嚣张的嫡长兄嫁祸——嫡长兄逼死了一个民女,怕被追究责任,直接让他当替罪羔羊。
原主的小弟弟机灵,提前得知,连夜逃跑,一路乞讨进了京城,找自己的舅舅家,还没找着,却见着了已贵为六皇子侧妃的长姐,并凭其耳边一颗红色的痣将人认了出来。
原主的弟弟上前认亲,被灵儿好一番安抚,并安置在京中的一个客栈中,他满以为找到了亲姐姐,有了亲人,不想当晚客栈起火,活生生被烧死了。
这些,都是原主的魂体被挤出身体,跟在母亲身边亲眼所见,她心中恨到了极致。
而小弟弟的死,也是灵儿害怕事情暴露,故而先安抚好人,背地里请人谋划放火烧客栈,把人烧死的。
当原主怨极之中,忽然回到了灵儿偷盗布防图之前。
她情知自己没有办法,她也不愿意再经历一遍之前经历的,于是绝望地以所有的灵魂之力,希望换来一个人,帮自己解决眼前的困境,避免自己一家被流放三千里之苦。
萧遥便是因此而来。
理清楚了一切,萧遥觉得为难。
目前,她也没有什么法子控制身体。
而且灵儿后天便能偷到布防图,并且在大后天将之交给赵陵。
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她根本无力回天。
萧遥在为难,这时听到脚步声响起,接着就看到原主的大丫鬟端着食盒进来,侍候灵儿用膳。
灵儿用膳时一举一动带着矜贵,习惯与原主略有些不同,想必,从前也是富贵人家出身的。
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姑娘,为何甘心情愿做赵陵的姬妾呢?
因为爱情?
另外,原主记忆中,灵儿经常结交穷书生,按照灵儿的性格,没用之人她是不会理的,难不成,那些穷书生未来都是很有成就之人?
萧遥快速地思考起来。
可以做一个假设,假设灵儿是一个在未来死去之人,她机缘巧合回到从前,并且寄身于一位将军家的嫡长女身上,因此她知道,哪些是未来的肱骨之臣,哪个是未来的皇帝。
这么一来,灵儿讨好赵陵,结交寒门子弟,就解释得通了。
萧遥觉得棘手,灵儿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还知道未来的发展,怎么看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而她呢,她只能从原主那里知道未来的冰山一角,或者说,只是知道与原主母亲及弟弟相关的一切,旁的一概不知,而且,她还没有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萧遥感觉着灵儿吃到嘴里食物美味,大脑里飞快地想办法。
可是在她试图动动手指手指却毫无反应时,她感觉到了挫败。
根本不行,她控制不了身体,她的灵魂之力同样不够强,或者说,不及已经寄身多时的灵儿强。
这可如何是好呢?
只有短短的两天功夫了,后天灵儿拿到布防图,那就回天乏力了。
萧遥努力想办法,但是她脑袋里很空,有的只是原主过去的记忆以及学到的技能,所以根本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没奈何,她只能决定,暂时将纷乱的思绪都压下,让自己的灵魂之力慢慢变强一点,或者说,变得更适应这个身体一点。
当萧遥从放空思维之中回神,发现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
也就是说,明天白天,灵儿将拿到布防图。
如果她不能在这段时间之前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便只能看着历史重演了。
只怕原主转世投胎之后,也是不得安宁的。
萧遥变得焦急起来。
可是越是焦急,越是想不出办法。
此时,灵儿正抱着原主的父亲萧行沛的手臂撒娇,说自己想参观书房。
萧行沛见嫡长女聪明伶俐,也比从前爱撒娇,对她比从前多了几分宠爱,闻言笑道:“行,爹爹今日便出门会友,把书房让给你罢。”
苏姨娘所出的二姑娘见了忙上前,抱住萧行沛另一只手臂,撒娇道:“爹爹,你单疼大姐,不疼韵儿,韵儿不高兴啦。”
萧行沛听了,看向自己与心爱的苏姨娘所出的二姑娘萧韵,笑着问道:“那韵儿告诉爹爹,要怎么才能高兴起来?”
萧遥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转,笑道:“上次人家去徐将军家,见徐将军家的大小姐头上戴着一根福庆堂打造的金簪,上头有精巧葫芦以及细碎的流苏,可好看了。”
萧行沛笑道:“哈哈,那爹爹知道了。爹爹买根金簪回来,让韵儿在家里戴。”
灵儿听了,忙也撒娇要金簪。
萧行沛听了,笑呵呵地答应了。
萧韵见了,很是不快,瞥了灵儿一眼,却还是没说什么。
在爹爹跟前,还是得乖巧可爱一些的好。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原主母亲萧太太,闻言皱了皱眉,看向萧行沛:“老爷,唯儿才去一个月,戴金簪怕是不合适罢。”
萧行沛摆摆手:“只在家里戴,不穿大红大绿,没什么的。”
嫡长子意外身亡,他也很难过,可是生活总得继续的,没必要为了他而弄得大家心里不舒服。
萧太太穆氏听了眸中闪过黯然与难过,可是她历来以夫为天,并不敢反驳。
萧遥听到这里,觉得齿冷。
原主的大哥是这个家里的嫡长子,他去世不过一个月,尸骨未寒,这些人便不肯守孝了。
灵儿得了去书房的允许,又得了萧行沛承诺的金簪,心里很是愉快,但总算听到穆氏的话,知道名面上的亲哥哥才去世一个月,因此没有表露出什么高兴之色来。
萧遥默默地看着前方——她是根据灵儿的视线而看的,灵儿看到什么她便看到什么,旁的一概做不了。
这时身后原来原主生母穆氏的声音:“遥遥。”
灵儿停下脚步,回身,上前扶住穆氏,含笑问道:“娘,可是有事?”
穆氏上前,柔声道:“你大哥生前最是疼爱你的,这才去了一个月,你该为他戴孝,你爹爹买回来的金簪,你莫要戴,好不好?”
灵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悲伤之色:“女儿自然知晓。叫爹爹买金簪,不过是因为二妹妹得了,我便也想要而已。”
穆氏听了,放下心来,脸上又流露出一丝苦涩:“是娘没用,没能多给你买金簪。”
“娘,女儿知道娘的为难的。”灵儿说道。
穆氏露出宽慰之色:“遥遥越发懂事了。”
她爹是知府,因派系斗争被连累,卸任知府回京述职后,已经足足一年了,却还未曾有职务,目前过得十分拮据,娘家嫂子不时厚着脸皮上门暗示要银子。
穆氏见娘家困难,少不得便要救济一二的,可是一次两次之后,就被苏姨娘捅到萧老太太那里去,萧老太太自然不高兴,因为断没有出嫁女总想着娘家的道理,因此敲打了穆氏几次。
穆氏便不敢从公中拿钱,而是暗地里拿自己的嫁妆接济娘家,只是她出嫁那会儿,她爹不过是个县令,嫁妆本就不丰厚,这些年来给三个孩子花了一些,自己手上本就不多,再拿去救济娘家,手上便几乎没钱了,于是再不能给自己的孩子再买什么。
灵儿吐吐舌头,笑道:“娘高兴就好。”说完又道,“娘,你不是要看账册么?你这便去罢,女儿去书房看书去。”
穆氏点点头,很快走了。
苏姨娘素来心大,连管家权都想染指,她得好好盯着,省得哪里出了差错,叫苏姨娘找到了突破口。
韵儿走出不远,回头看了一眼穆氏的背影,声音低不可见:“没用的女人……”
萧遥听得冷笑,很想扇她几巴掌。
占据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居然还这样说人家,太不是东西了。
然而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凭灵儿控制这身体。
灵儿进了书房,再次快速翻找起来。
她这次翻找和上次一样,十分小心,翻找过后都小心翼翼地复原了。
上午她没有收获,下午便继续。
眼见快到晚膳时间了,灵儿有些焦急,不满地嘟囔:“到底放哪儿了啊,藏那么紧做什么?”
萧遥巴不得她找不到,听了她这嘟囔的声音,心中暗道,找不到才好。
然而就在此刻,咔哒一声响,墙上挂着的那幅山水画被转动,旁边的墙上出现一个机关,里头有一个盒子。
萧遥心中暗叫糟糕,目光紧紧地盯着盒子。
灵儿大喜,忙打开盒子,拿出里头的纸翻开看了看,见果然是布防图,顿时大为高兴:“找到了!”
说着连忙将布防图放进怀中,又将盒子放回机关内,再将机关关上,最后摆正那幅山水画。
萧遥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灵儿使唤丫鬟出门买针线,并暗中命丫鬟给赵陵带话说明日申正,于运来客栈相见。
怎么办?
如果她在今晚之前想不出办法来,明天一切就将成定局。
原主一家将犯谋逆大罪,要被发配三千里,原主的母亲将从原配嫡妻变成姨娘,将饱受折磨困苦而死,原主弟弟也不得不藏拙等待长大,最终还是被当成替罪羔羊,好不容易逃出去,又被以为的长姐派人活生生烧死……
萧遥的心情格外沉重,也格外烦躁。
她多次尝试控制这具身体,可是毫无作用,不说动了,就连眨一下眼睛也做不到。
灵儿却心情欢喜地命丫鬟将新近所做的孝服全都挑出来,一件一件地挑,好容易挑好了,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她洗漱毕,心情兴奋,并没有马上睡,而是散着长发坐在镜子前,让丫鬟给自己梳明天出门的发髻。
萧遥沮丧不已,看着镜子里自己满是欢喜的面容,很想一巴掌抽过去。
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人呢?
得了身体,不仅不知道感恩,竟还陷害身体的家人,要人家被株连九族。
或许在灵儿这样冷酷的人心里,她之后让六皇子赵陵给萧家求情,免去了被诛九族之罪,只是流放三千里,便是莫大的恩德了。
萧遥突然很想知道,这灵儿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到底如何才能养成这般冷酷无情的性格。
她探究似的,看着镜子里灵儿那双欣喜的眼睛。
看着看着,她心中忽然一动,盯着镜子:“明日便要见赵陵了,你很高兴,你要以最美的模样去见她,你该去歇息了……你睡着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了……睡吧,醒来之后,你便能见到赵陵了。”
萧遥忽然感觉到了真实感。
她眨了眨眼,见镜子里的女子也眨了眨眼。
她抬起右手,轻轻地摸向自己的脸。
她的右手动了,准确地摸到了自己的脸上,感受到了那滑腻的肌肤。
萧遥看着梳妆台上自己带着喜悦的眸光,轻轻地道:“罢了,明日再来梳头罢,我困了,要歇息,你们都下去。”
身后给她梳头的大丫鬟听毕,放下梳子恭敬地应了一声,便起身出去了。
其他丫鬟也相继出去。
萧遥站起身,快速找到那张布防图,翻了翻,见是黄棉纸,正好原主这里有,忙拿出黄棉纸,又备好了笔墨,便开始照着布防图画。
当然,为了逼真,整体是一样的,只在关键之处改了三四处,使这张布防图的真实性大打折扣,届时既能脱罪,又能让六皇子赵陵吃瘪——虽然布防图最后出现在太子手中,但六皇子根据布防图摸清了布防,精准预测布防军队赶来的时间,并赶在他们到达之前出现在皇宫救驾,同时还派兵假冒太子的人,干掉一批布防的军队。
她改动过,关键之处不同,想必六皇子赵陵再不能如愿了。
萧遥相信六皇子赵陵不会提前去确定布防打草惊蛇,因为他需要保证万无一失,让多疑的皇帝绝对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将布防图画好之后,萧遥又将之拿到窗前晾干并仔细对比,发现没什么问题,于是将假的布防图放到灵儿放布防图之处,真的布防图则自己藏起来。
做完这一切,萧遥认真想了想,忙回到床上躺下。
她虽然有心给穆氏留一封信,但想到原主大哥的“意外身亡”,最终还是放弃了。
穆氏以夫为天,加上娘家出事了,更觉得矮了一头,事事以萧行沛为主,看到信说不定会告诉萧行沛,届时萧行沛发难,灵儿随便找个借口糊弄,将萧行沛糊弄过去,萧遥一定会吐血的。
那时她不能控制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灵儿随口扯谎骗人。
她不想经历这些,所以决定不写信,也不跟穆氏以及原主弟弟联系。
临睡前,萧遥想到灵儿。
不知道她会不会知道自己伪造布防图之事呢?
只是,萧遥不知为何,很是笃定灵儿已经睡着了,不会知道的。
第二天萧遥的意识清醒时,发现自己正在用香喷喷的早膳。
用完早膳,灵儿便开始不厌其烦地将昨天翻出来的衣服重新试了一遍,又试了几个发髻,直到用午膳之时,才终于定下来。
萧遥有了新的发现,她发现自己能感受到灵儿的喜怒哀乐了,这一早上,她感受到了紧张、喜悦、期盼等种种感情。
灵儿用完午膳后,坐在镜子前,最后一次整理衣饰并发髻,见一切妥当了,便让丫鬟出去叫人准备马车,自己则翻出布防图检查。
萧遥见就是自己伪造的那张布防图,顿时有些紧张,生怕灵儿看出不同来。
但她想到自己能感知灵儿的感觉,生怕灵儿也能感知自己的感觉,忙又将紧张之情压下。
灵儿没看出不同,她根本就不曾细看,只是确定是布防图,便重新收好放入怀中,起身出去了。
马车一路经过热闹的街道,来到目的地运来客栈。
灵儿扶着丫鬟的手下车,其婀娜的身姿,吸引了许多目光。
有人低声道:“是萧将军家的大姑娘,据说容色倾城,邱公子可真有福了。”
“据说不止容色倾城,更写得一手好字,是闺阁中少见的女子。”
萧遥感受到灵儿听了这些赞誉之后,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得意。
这时前面走来了两位戴着面纱的姑娘,那两姑娘见了灵儿,冲灵儿微微一笑。
灵儿连忙上前打招呼,叫“李姑娘、张姑娘”,又不着痕迹地说了几句奉承的话。
萧遥感觉到灵儿心中的不忿与不愉快,因为她也看得出,眼前的李姑娘与张姑娘虽然面上带笑,说话温柔得体,但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是浓浓的不屑与讥讽。
这两位一个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一个是太尉的孙女,都出身清贵的文官之家,很看不上萧家这样的武将,而萧家这位大姑娘经常在运来客栈与男子见面,有招蜂引蝶之嫌,更叫她们看不上。
双方闲闲说了几句,便分开了。
萧遥感觉到,灵儿雀跃的心情变得十分低落,心中还有不尽的怨愤及急切之情。
她一边感受着灵儿的情绪,一边从灵儿的双眼打量四周。
灵儿上了楼,进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便坐下来,心里重新有了喜悦之情。
过了一会子,门被磕响,六皇子赵陵很快便带着侍候的小厮进来了。
小厮很有分寸,进来之后只站在门口守着。
萧遥透过灵儿的眼睛打量六皇子,见他果然是个英俊的贵公子,身上带着上位者才有的气势,眸色很幽深,看不出情绪。
他见了灵儿时,俊脸顿时变得柔和起来,笑着问道:“最近可还好?”
“还好,就是练字累了没个去处。”灵儿的嗓音即使抱怨,也带着几分娇俏,叫人不仅不会烦,反而还多了几分怜惜。
六皇子赵陵听了,收起脸上的笑容,说道:“令兄遭遇不测,着实令人遗憾。这守孝,也是必须的,等过了孝期,便可出门玩乐了。”
灵儿点点头,又说了些别后之情,吱吱喳喳的,宛如黄莺娇啼,很是活泼可爱。
六皇子赵陵听着,半点不见厌烦,俊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认真倾听。
灵儿的心情终于愉快起来了,于是将身上的布防图拿了出来,递给六皇子赵陵,嘴上说道:“这是我爹爹的东西,我拿了,很是对不起我爹娘,希望陵哥哥你到时能帮我家求情。”
赵陵点头,一边接过布防图一边说道:“这是自然,你且放心。若不是太子为人残暴,本皇也绝不会令你如此为难……”
灵儿顿时被赵陵这一番体贴给感动了,说道:“陵哥哥知我便好,只盼陵哥哥能早日成事。”
赵陵点头,俊脸上带着诚恳:“灵儿只管放心。”
两人毕竟是年轻男女,便是密会,亦不能待太久的,很快赵陵率先起身离开。
灵儿在赵陵离开后,才有些怅然地起身出了包间。
她在下楼梯来到大堂之际,被一道温和的嗓音叫住了:“萧姑娘……”
灵儿抬起头,看向正走来的英俊男子,笑着叫:“邱公子……”
萧遥透过灵儿的双眼打量原主的未婚夫,见他生得英俊儒雅,与赵陵是不同的气质。
而且,他的眸子显然不及赵陵幽深,轻易就叫人看出他眸中的倾慕。
这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萧遥在心中下了结论。
因这里是大堂,不好久留,亦不方便说什么,所以灵儿与邱公子打了招呼,留下个依依不舍、欲说还羞的眼神,便领着丫鬟离开了。
萧遥从灵儿的眼角余光看到邱公子俊脸上的难舍之意。
之后的一个月里,萧遥一点一点地温养自己的灵魂,没有马上行动,抢回原主的身体——她感觉,以目前的精神力,应该是抢不回来的。
在这个月里,灵儿在家中跟萧二姑娘别苗头,争萧行沛的宠爱,同时经常找理由外出,或是与赵陵私会,或是与邱公子暗中见面,或是结交有才华的书生,忙得不可开交。
因原主的哥哥毕竟只是同辈,而不是长辈,所以灵儿守孝这事,其实不严,加上表现得体,写得一手好字,在读书人中颇有名气,故提起她的声音,多是好的。
因此,灵儿十分得意。
在一个月后,镇国公府开赏花宴,发了帖子过来,灵儿想着应两个月了,参加宴会也没什么,便琢磨着要参加这赏花宴。
她想去,萧二姑娘萧韵自然也想去,只是若去,便得有一身好行头,即便因为萧家大公子去世两个月不好穿得太过鲜艳,也还有些素雅些的衣服与首饰可穿戴的。
因此姐妹俩在萧行沛跟前你来我往,哄得萧行沛大为高兴,允诺一人送一套精美的头饰。
至于生下三个庶出的萧家姑娘,被萧行沛忽略了。
穆氏又找了来,劝灵儿不要出席赏花宴,理由是原主的大哥去世还没足三个月,让她别外出。
灵儿不肯,正要找话说服穆氏,忽然见穆氏的二等丫鬟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穆氏身边的大丫鬟见了便问:“何故急急忙忙的,没个体统。”
那丫鬟忙行礼,然后道:“舅太太来了,神色仓皇,说是有急事要找太太,央我即刻来寻太太,让太太尽快回去见她。”
穆氏听了,脸色一下子变了,对灵儿说道:“你且记住娘说的话,莫要去参加赏花宴,娘先回去了……”
灵儿忙说道:“娘,舅母来了,女儿不好不露面,便与你一道去罢。且你也别慌,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怕是丫鬟不懂事,才急煞煞的赶了来乱说,倒吓着了你。”
萧遥感受到,她是抱着一颗看热闹的心的。
当然,萧遥合理猜测,她估计还担心穆氏把私己给了娘家,因此要跟着去看,好好把关。
穆氏心中焦急,并不多说,闻言点点头,大步往前走。
灵儿连忙跟了上去。
丫鬟们也连忙跟上,一路上香风阵阵,裙裾飘飞。
到了穆氏院子,见舅母正坐在待客的隔间里吃茶及新酱的牛肉。
舅母一看到穆氏来了,又夹了一块牛肉放嘴里,这才放下筷子对穆氏道:“好姑奶奶,你可要救救你大哥啊。”
穆氏忙问:“大哥又怎么了?”
萧遥从这个“又”字听出了苗头,再结合原主的记忆,便知道原主的那位舅舅,是个没本事只会惹事的。
舅母一听到这话顿时哭了起来:
“那个挨千刀的,说日子过不下去了,爹的官职若没有银子疏通,怕是等不来的,又说家中无钱,他要去赚钱。谁成想,他竟去了赌钱,欠下大笔钱,便是卖了你两个内侄女儿,怕也是还不起的。如今人就在家里坐着,说是不还钱,便带走你两个内侄女儿,又要告官去,爹当场便气得厥过去了。”
穆氏听毕大惊:“爹爹没事罢?”
萧遥感受到灵儿传递出来的不屑与厌烦之情。
舅母哭道:“请了大夫,爹人已醒过来了,可打不起精神,长吁短叹的,说要将家中的藏书全卖了。我便是各女子亦知道,这家里的藏书,是兴家的根本,哪里能卖啊。且急急忙忙的卖,哪里能卖出钱来?”
穆氏听到说自己爹醒了,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舅母又道:“大姑奶奶啊,你可要救救我们一家啊。如今收账的人在家里坐着,拿不到钱是不肯走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变出钱来呢?”
这时灵儿开口了:“舅母啊,我娘的嫁妆,都给了你,你这般,倒叫我娘不知如何是好了。”
穆氏看了灵儿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又看向舅母,问道:“大哥欠了多少钱?”
舅母忙道:“足有三百两呢。若是从前,三百两也不是还不起的,可是如今,爹没了官职,每月没了俸禄,一家子又要嚼用,那是一两银子余钱也没有的。大姑奶奶,你可要帮忙啊。”
穆氏顿时为难起来了。
她的嫁妆,经过这些年的挥霍,剩下的,加在一起,价值也不过五百两银子了,若单纯论银子,则只有一百两左右,余者全是布帛绸缎,倒是能卖些钱,可卖完了,以后便没有了。
可是亲爹亲大哥总不能不顾的,当下就道:
“嫂子,实不相瞒,我手上也没有银两,公中的钱是拿不得的,只能把嫁妆给你,你去卖掉绸缎与字画凑一凑。只一件,我的嫁妆若给你变卖了,往后便没有了,怕是帮不了你们了……”
萧遥听到这里感觉很复杂。
萧行沛答应给灵儿并萧二姑娘的一套首饰,便价值两百两了。
而穆氏的私己,加在一起,怕也就值两套首饰了。
这时灵儿扯了扯穆氏,对舅母道:
“舅母,我娘心善,原把所有嫁妆给你,让你去变卖给舅舅换赌债,可有一事你只怕不知,我娘虽管着家中中馈,但一应支出都得我祖母过目,她是没有钱的。另,若我祖母知道我娘把嫁妆全给你,只怕我祖母是不依的。我不是还有三个姨么?你不如去他们家里问一问?”
舅母说道:“大姑娘啊,你另外三个姨嫁的人家没你娘好,如何有钱?莫说他们,便是我的娘家,我也去过了,委实没有钱,只能求到大姑奶奶这里来……”
穆氏看到舅母一边说一边流眼泪,心中苦涩,扯了扯还待再说的灵儿,让丫鬟开箱拿嫁妆。
灵儿看得生气,却还是跟着过去看了看,见穆氏果然把所有东西都给了舅母,心中更加生气。
这时穆氏对舅母道:“大嫂,你也看到了,我所有的家底都给了你,往后怕是帮不了你们的了。你让大哥别去赌了,也莫要惹事了,找些糊口的活计赚些家用罢。”
舅母摇摇头道:“我如何劝得了?为着让他上进,我与他便没少吵起来。至于糊口的活计,我何尝不催过他,只他说,大妹妹夫家是将军府,若他去做了下贱活计,自己倒不打紧,就怕累得大妹妹丢了脸。”
灵儿心中虽然愤愤,对此话还是认同的,但也不好直说出来,只抿着嘴不说话。
舅母又道:“大姑奶奶得了闲,还请托大姑爷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爹官复原职,或是随便派个什么职务,也好过如今这般啃老本。”
穆氏苦涩地说道:“我如何不知?只是与老爷提过了,老爷说,他是武官,在文官那里素来没有人脉,是使不上力的。且如今当权派与爹的那派是死敌,他若插手,怕要累爹被当权派记起寻仇。”
舅母听了,又抹起了眼泪,但大概是记挂家里,很快便告辞了。
穆氏忙使丫鬟去叫车,要送舅母。
舅母也没推辞,只是说道:“辛苦你了。人家也知道,送我没得着什么好处,心里只怕要埋怨你派了他们活计的。”
穆氏笑笑,说没事。
这些是事实,只是她也不好与自己嫂子这般讨论起来。
当年,她爹高中进士,萧家便押宝似的,与她家结了亲,这些年萧家见她娘家始终起不来,心里只怕一直后悔当年押错了宝——看老太太对她的态度越发不满便知道。
只是娘家已经够困难了,她不想再与他们多说,叫他们为自己担心。
灵儿见舅母走了,与穆氏说了两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进了房,将所有丫鬟赶出去,捶着棉被发脾气:
“总是来打秋风,这都是什么亲戚?还有穆氏,什么都往娘家搬,连几百两的嫁妆也全给了家里,有什么用?管着家里中馈,却没得着一份银子,傻子傻子傻子,可见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