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张翰提供的情报,妫州有六个以农户为主的县域,以及四个以府兵为主的军镇,丁口在三万户左右,远比檀州多,比起幽州自然不如,但与上谷郡相比也相差无几了。
三万户中,熟契丹、熟奚人、汉人大约各占三成,熟契丹、熟奚人农牧各半,汉人自然都是农户和府兵。
这才是孙秀荣所觊觎的。
不过,眼下的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乌承恩、乌承玼兄弟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清夷军有马步军万人,就是这万人恐怕也不是眼下的孙秀荣能够抗衡的。
于是,交好乌承恩兄弟便成了优先的选择。
在此之前,他还要解决横亘在妫州北边的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纥主部。
种田之前必须先解决一切隐患。
得知碎叶军大败拔野古人之后,原本还怀有一丝侥幸心理的辱纥主部酋长辱纥俟斤万念俱灰——他知晓,除非有大的意外发生,否则这辈子休想向碎叶军寻仇了。
话又说回来,他也不想想,碎叶军只不过从他地界路过,他却在别人的撺掇下急赤白脸地攻打他们,自己不敌失败了就将其当成仇人,这世上竟有这样的道理?
“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孙秀荣通过仁勇都的消息已经得知在这次拔野古攻打己方的事件中,除了乙室部,辱纥主部也脱不了干系,虽然并未付诸行动,但一旦自己失败,他们必定会冲上来啃一口。
对于这样的部族,又是远离奚王大帐的部族,他没有任何理由放过。
“不过,若是堂而皇之攻打该部,然后让霫部与大唐妫州接壤,朝廷必定会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么自己的下场不会比突厥人、薛延陀人强多少”
想到这里,他立即派人前往契个部大帐去联络杨守忠。
此时,由于一战而定乾坤,原先以大洛泊附近的牧场作为霫部、奚部、契丹之间的缓冲地带的做法就就不合时宜了,随着五千户原本隶属于拔野古部的突厥、铁勒小部落到来,孙秀荣就占据了这处东西长约四百里,南北宽约一百里的牧场。
这些部落到来后,他将其直接纳入博格拉部管辖。
如此一来,霫部牧场就与契个部相邻了,双方可以毫无阻碍地往来。
令孙秀荣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几日,杨守忠竟亲自过来了!
在郁雨陵山顶的大帐里,两人相对而坐,相视一阵子后竟不约而同地同时掏出一物!
两人掏出来的东西大同小异,都是一本小册子。
孙秀荣笑道:“我这可是杨家族谱”
杨守忠也笑道:“我的同样如此,百多年前,我部先人迎娶了隋朝宗室女子,而大郎是杨家嫡系后裔,算起来我等还有舅甥之谊,就是不知晓辈分如何......”
孙秀荣说道:“我等交换观看不就知晓了?”
半晌,杨守忠的面色有些复杂,而孙秀荣却长舒了一口气——按照族谱记载,因为杨守忠的祖先娶了杨坚堂弟的女儿,如今算起来他还是年近四十的杨守忠的舅爷爷。
“拜见舅翁......”
杨守忠只是稍一犹豫便转换了角色,他正要低头向孙秀荣施礼,孙秀荣赶紧将他扶起来,“罢了,今后你叫我大郎,我叫你守忠就行了”
有了这层关系,双方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在商议正事之前,孙秀荣问道:“听闻几年前奚部与大唐在桑干河大战,就你部未曾参与,这是何故?”
杨守忠说道:“自从前朝开始,我部就与中原朝廷关系匪浅,岂能做那为虎作伥之事?不过,那一次的大战也事出有因,归根结底,还是大唐边境大将苛逼太甚之故”
“眼下在河北道北境,大唐有河东、范阳、平卢三大节度使府,其中平卢有三万多军力,河东有六万多,范阳最多,几近十万,而奚部、契丹加起来也就五六万帐,任何一道都能轻易灭之”
“不过草原上沟壑纵横,地广人稀,不是内地能够比拟的,也就是在王帐附近有较多的人口,其他地方往往一座大山只有一两户牧户,唐军虽然厉害,但想要一户户杀过去,恐怕要几十年才能完成”
“故此,若是双方拉开架势对战,诸部肯定不是对手,但若是唐军深入草原内部,特别是燕山内部,那就不一定了,武周时期王孝杰大败于契丹人之手就是不熟悉地形所致”
“故此,唐军看起来人多,若是撒在广袤的草原上也并不突出,于是双方便隔着边墙对峙,燕山一带,由于边墙多半修建在大山上,破坏不易,保存尚可,而妫州一带在北齐时代就破坏的差不多了,虽然途中有过修葺,但此地的山势不如幽州北部险峻,还是很容易通过,武周时期,程务挺被杀后,这一段边墙更是荒废了”
“到了当今圣天子在位,国富民强,天下归一,大唐军威赫赫,也就没有提起来要修缮边墙了,朝廷干脆在妫川山口内外设置两个榷场,一个就在眼下辱纥俟斤大帐所在,一个则在山南”
“与汉人相比,草原人到底实诚许多,前来山北榷场交易的商户除了按照规定缴纳商税外再无其它捐税,而汉人的山南榷场却有诸多捐税和麻烦,故此,在开元末期主要的交易地点就迁到了山北”
“山北属于辱纥主部的领地,汉人管理榷场的官员不敢前往,只得在山南克扣一次后放其北上,而山北才成了真正的榷场,不过在汉人官吏的账册上却写着‘山南榷场’云云,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孙秀荣点点头,“不过商户南下时还是要经过山南,官吏们还是能够再克扣一把,又不用担心由于榷场纠纷引起的骚乱事件,何乐而不为?”
两人又杂七杂八聊了一阵子,杨守忠从孙秀荣的话语里听出了他对山北榷场的兴趣,终于忍不住了,“大郎,你派人联络我,不仅仅是认亲这么简单吧......”
孙秀荣笑道:“认亲是必须的,不过尚有一事需要守忠大力支持才是”
“何事?”
“不瞒守忠,我部经过辱纥主部时,曾受到辱纥俟斤的攻击,也受到了一些损失,男儿大丈夫行于人世间,当有怨报怨,有恩报恩,如今我部形势初定,而前不久辱纥主部竟在旁人的撺掇下准备趁火打劫,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我放过了辱纥俟斤,如何向部属交待?”
“你要攻打辱纥主部?”,杨守忠心里一凛,暗忖:“辱纥俟斤虽然我也不大待见,不过终究是一个祖先,我岂能看着该部灭亡?”
孙秀荣斜睨过去,知晓他的心事,便道:“守忠莫想多了,不是霫部要攻打该部,而是霫部协助契个部攻打该部,若是能击败辱纥俟斤,该部便由契个部兼并,你看如何?”
杨守忠顿时眼睛一亮,那甚“一个祖先”也抛到了脑后,不过他也不是傻子,“大郎不会平白让我得到该部吧”
“自然不是的,我的条件就一个,契个部兼并辱纥主部后,牧户我分毫不动,但山北榷场必须由我方来主理,咳咳,当然了,以往辱纥俟斤收多少商税,我会原封不动地交给你,我不过是打着你的名义来打理榷场罢了”
“这是为何?”,杨守忠有些疑惑了,不过这件事他左想右想,实在看不出自己有何损失,由于契个部、辱纥主部在奚人五部中是同一个祖先,关系最为亲密,若是辱纥主部被契个部兼并了,估计奚王也不会说什么。
有了北方霫部这个强援,估计奚王就算要找茬也会掂量掂量,也就是说,自己得了辱纥主部后便有了与奚王一较高低的实力。
“一言为定”
杨守忠伸出了右手,眼里也带着兴奋之色。
多日后,在漠南第一场风雪来临之际,碎叶军、契个部联军突然出现在辱纥俟斤大帐附近,一场并不激烈的大战过后在幽燕北部存在了几百年的辱纥主部消失了。
契个部一统了奚部燕山之外的大草原。
不过事后有一件事也传到了幽州。
“碎叶军、契个部联合歼灭了辱纥主部青壮,不过事后这两部却又大打出手,最后碎叶军不敌退回了霫部,这之后,据说契个部的大酋杨守忠送了一批宝马美女到霫部,双方总算安稳下来,不过梁子还是结下了”
这是范阳节度使裴宽接到了讯息,说来也奇怪,北边草原发生如此之大的变故,裴宽却无动于衷。
没几日,长安接到了裴宽的八百里加急奏折。
“......,臣裴宽据实禀报,契个部吞并辱纥主部后,杨守忠的实力立即与奚王李延宠相差无几,加之榷场的作用,实际上是旗鼓相当,如此一来,奚王李延宠必定大惧,奚人内部少不了又有一番纷争,这倒是大唐之福”
“至于霫部,不过是报上次路过之仇罢了,双方在山北起纷争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按照双方实际的关系,不至于到大战的地步,多半是双方为了转移朝廷的视线逢场作戏尔”
“无论如何,奚部实际上分成了两大部,而契丹人也分别以乙室部、迭剌部为尊,彼等想要万众一心对付我国依旧力有未逮矣”
“臣建议,既然杨守忠已经拥有两部,可进爵为郡王,其时常以前朝女婿后裔自称,不如与李延宠、李怀秀一样嫁以宗室女,如此一来,除了进一步分化奚部,还能坚定其心向大唐之意”
“至于霫部以及大都督孙秀荣,乃安北大都护府所辖,非在下所能置喙,自由圣天子乾坤独断”
看起来,裴宽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