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弗拉西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维克托又丢给他一个打火机,随后,他给自己也取了一支香烟,这才说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举报信件,要看你对举报内容是一种什么样的看法,如果你认为信中所涉及到的内容并不严重,那么你就可以将它转回到保健局,交给叶戈罗夫同志自己去协调处理。”
接过弗拉西克递回来的打火机,将手里的香烟点燃,维克托朝不远处的沙发指了指,示意对方坐下谈,而后继续说道:“反之,如果你认为这个问题很严重的话,那么就应该将举报信转交到监察委员会,或是直接交给斯大林同志。你们政治保卫局不具备调查职能,所以,你这么处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维克托这样的说法绝对没有错,而且,他所说的也是处理举报信函的正常模式,说到底,投寄举报信的这个季马舒克,本身就不了解举报的正经流程,她投递信件的地方都不对。在举报信中,她的指责很明确,就是医疗专家组存在渎职的行为,而处理渎职问题的机构可不是政治保卫局,哪怕是医疗专家组真的渎职了,并直接导致了日丹诺夫同志的死亡,她应该投寄举报信的机构也不是政治保卫局,而应该是卫生防疫机构的管理部门,准确的说,就是保健局。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季马舒克认为医疗专家组是故意害死日丹诺夫同志的,而不是单纯地渎职亦或是医疗事故,她投寄举报信的单位同样也不应该是政治保卫局,而应该是内务人民委员部亦或是中央监察委员会,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如果弗拉西克的人没有将举报信拆开的话,他们即便是对这份举报信不予处理,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维克托,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弗拉西克吸了口烟,语气有些焦躁的说道。看得出来,他现在有些忐忑不安,或许在看待这封举报信的问题上,他并没有维克托那么的乐观。当然,这其中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在看到这封举报信的时候,弗拉西克本人其实已经有了决定,只是他对此心存犹豫,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给他一个正面的“建议”,以此来帮助他下定决心。
听了弗拉西克这一番话,维克托瞬间便揣摩到了对方的心思,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那么我会告诉你,直接将这封信交给斯大林同志,并由他去做出判断。”
其实,维克托心里的真实想法,是没有将这封举报信看得太重的,毕竟就算举报属实,也只是一个渎职的罪名。因此,若是按照他真实的建议,这封举报信直接交给保健局就可以了,最多可以给保健局方面下发一个文件,要求他们对举报内容提起重视,给予认真调查也就完了。
可是从弗拉西克的态度上,维克托察觉到了异常,他觉得眼前这个家伙明显是对这封举报信有了明确的想法,而且从其慎重的态度上看,他明显对这封信非常的看重。既然如此,维克托的真实想法显然就不重要了,在对方已经有了决定的情况下,他的建议即便是再合理,也不可能被人家接受了。
不仅如此,若是维克托真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告诉对方这封举报信不重要,没有必要给予太高的重视,只要将它交给保健局那边就好了,而等到事后,弗拉西克转头把信交给了斯大林同志,且举报的内容受到了斯大林同志的重视,那么维克托此刻给出的建议,无疑就成为了他的过错,说不准就会受到追究。
心思如此复杂,真不是维克托想的太多,而是作为一名联盟的高层干部,走到了他今天这个份上,又是在当前如此特殊的局势下,面对如此特殊的一封举报信,他的脑子多转几圈,考虑问题多一些顾虑,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果然,在听了维克托的建议之后,弗拉西克像是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舔了舔嘴唇,说道:“没错,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我觉得在目前的局势下,所有涉及到日丹诺夫同志的事情都不是小事。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回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房门关得很严实,这才接着说道:“最重要的是,目前有些很不好的传言。”
“什么传言?”维克托心头一动,脱口问道。
“有人说,克里姆林宫医院,不,不止是克里姆林宫医院,包括克里姆林宫医疗保健局内部,存在着太多的犹太人和世界主义者,”弗拉希克压低声音说道,“而日丹诺夫同志又是一个坚定的反世界主义者,他还在有关犹太人的问题上,持保守主义的立场,所以,他早就成了那些世界主义者和犹太人的眼中钉了,至于他的......他的健康状况之所以恶化的这么快,就与那些人有关。这里面存在着一个阴谋,一个隐藏的很深的阴谋。”
弗拉希克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瘆人,再加上房间里的冷气开的有点大,在听到他所说的这番话的时候,维克托只感觉脊背发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一瞬间从心底迸发出来,凉透了他的全身。
一直以来,维克托都坚信一点,那就是这世上不存在凭空出现的谣言,所谓的“有人说”、“听说”以及“据传”这一类词的背后,往往都隐藏着某些刻意的成分,没错,必须有人编造才会出现谣言,同时,还得有人传谣,一条谣言才会产生足够的影响力,而不管是造谣的人还是传谣的人,其本身必然是带有一定目的性的。一条谣言越是可以以假乱真,其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就越多。
听听弗拉希克所说的这个传言,至少它听起来似模似样的,让人觉得隐约具备一些可信度:作为负责联盟意识形态工作的政治局委员,日丹诺夫同志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一直都在推动联盟文化界和学术界的“苏维埃爱国主义”运动,同时,他还一直都积极地与世界主义思维作斗争,为此受到他批判和打击的人可不在少数,当然,为此而仇视他的人,注定也不在少数。
至于在犹太人的问题上,其实日丹诺夫与维克托的观点相类似,维克托极度反对干部民族化的现象,而日丹诺夫同样也是如此,当初维克托向斯大林同志提交的那份报告,就得到了日丹诺夫的认同。基于此,日丹诺夫在对待犹太人建国的问题上,同样也秉持着反对的立场,他不仅反对犹太人在中东地区的建国立场,同时,也反对联盟内部的犹太人试图在克里米亚建立犹太人自治共和国的主张。最重要的是,日丹诺夫从不隐瞒他在犹太人问题上的立场,这也使得他很难获得犹太人的好感。
一个是反世界主义的问题,一个是对待犹太人的立场问题,谣言所涉及到的两个主要部分都是事实。
而谣言的最后一个部分,也有就是有关克里姆林宫医院和克里姆林宫医疗保健局的问题,其实同样也是事实。在这两个部门中,的确存在着大量的犹太人,甚至就连日丹诺夫同志的医疗专家组里,包括维诺格拉多夫教授在内,超过半数的专家都是犹太人。
如此一来,谣言中所存在的三个事实,再搭配上手里这封举报信,估计在不明真相的普通人眼里,这个谣言应该就是事实了,换句话说,日丹诺夫同志真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克里姆林宫的医疗保健局内,可能真的存在一个由犹太人所组成的阴谋集团。
若是放在维克托前世的那个世界里,类似这样的阴谋论谣言,最多也就是人们茶余饭后拿来解闷的谈资了,大家拿出来一说一笑,事后谁也不会真的将它放在心里,更不会大张旗鼓的去调查什么。但是在维克托所生活的这个时代里,这样的谣言可不是小事,不要忘了,三十年代末的那一场大清洗是怎么发起的,其最初的起因,不就是基洛夫同志被人刺杀了吗?
基洛夫同志是斯大林同志的亲密战友,日丹诺夫同志同样也是斯大林同志的亲密战友;两人都与列宁格勒密切相关;两人死亡的时候,联盟都面临着复杂的国际环境;两人都属于非正常死亡......好吧,这些事情真的不能细想,一旦细想的话,就会让人感觉心底发冷。
至此,维克托总算是明白,弗拉希克为什么在面对这份举报信的时候如此紧张了,他必然是联想到了当年基洛夫同志遇刺的案件,并将那一起案件与日丹诺夫同志的去世联系到一起了。
“传言总归只是传言,”沉默了良久,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维克托最后才说了一句,“在它被证实是事实之前,我们没有必要去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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