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继续斜睨着他道:“你也用不着语出惊人地与本王套近乎,你这个左参政是本王许下的,只要你办事得力,延绥巡抚乃至三边总督,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洪承畴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呐呐说道:“延绥巡抚?三边……总督?”
重真起身负手而立,看向外边阴沉沉的天空道:“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西北的局势,比之现在还要维坚百倍呀!”
洪承畴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简直就是白活了,这么多年的官场也白混了。
身为青年狐狸中的佼佼者,道行居然还没有面前这只足不出户整整十七年,近半年才异军突起的少年狐狸,来得深。
洪承畴望着重真身着寻常布面甲的修长身形,被其沧桑的少年背影,以及话语之中所透露出来的,对于未来局势的预判而深深震惊着。
对于他所许诺的“三边总督”,洪承畴好生犯难,欣然答应铁定不妥,不期待又对不起内心对于高位的渴望,实在是矛盾至极。
重真豁然转身,眯着眼睛将两道犀利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洪承畴内心一震,觉得自己的心灵都被这两道目光所看穿了一般,但却没有低头,没有回避,而是起身与之久久对视,不卑不亢,眼中却满是渴望。
“你是一个真小人,很好,本王喜欢。本王希望你保持这一特性,莫要变成既想为娼,又想立牌坊的伪君子。啥都不要想,好好做事吧。”
重真上前拍拍洪承畴的肩膀,并单手摁着他魁梧的肩膀,让他回到了座位上。
洪承畴内心深处的震撼,当真是无以言表。
他是个极为高大魁梧的男人,但是在信王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身高差小半个头,便连力量……
洪承畴长长地呼出一口憋闷之气,暗道:“老子好歹也是能使近三十斤大刀的猛士啊!虽然比不得大刀刘挺,但放眼大明,如刘挺一般的猛将又有几人呢?”
重真也回到了座位之上,两人默默地喝了几杯越红香茗,忽而又说道:“相比于文职,你是否更想成为一名征战沙场的武将?”
洪承畴豁然起立,激动得整个虎躯都在颤抖了,道:“殿下……”
重真摆摆手示意不要激动,道:“本王绝不会空口许诺,这一趟也不是空手来的,番薯、土豆、玉米等新型作物,想必远在西北的你,也早已听闻了吧?”
洪承畴落座道:“下官能不激动吗?殿下所说之物,其实下官早有耳闻。”
“哦?”重真捏着茶盏,将手肘支在腿上,抬眼看他。
洪承畴学着重真咧嘴笑道:“殿下可别忘了,下官来自于南方福闽。那里山多而又土地贫瘠,种植稻谷极其不易。正是因为家家户户多少都会种一些番薯,才让那片大地于前几年的饥荒之中,不至于饿死那么多人。”
重真道:“那你可知番薯是于何时在我华夏落地生根,又是何人引进的呢?”
洪承畴笑道:“史料之上关于番薯的记载少之又少,不过殿下可真是问对人了。我福闽大地便连咿呀学语的毛孩都知道。
番薯乃是由一个叫做陈益的跑南洋的商人,冒着杀身之祸收买南洋土国的酋卒,将薯种藏于铜鼓之中才带回的。至于时间,该是在神宗十年左右。”
重真点点头道:“彼时张太岳还在,我华夏倒是确实海纳百川。”
洪承畴可不敢随意置喙张居正,便顺着刚才的话题道:“至于玉米和土豆,也是由人从南洋等地引进,然后逐渐于东南沿海一带,被百姓所熟知的。”
重真皱眉道:“既然这些高产的新型作物进入华夏已有数十年,却为何不见广泛种植?便连徐光启这个朝堂大佬出力推广,也不见成效呢?”
洪承畴粗犷的脸上略显古怪,认真地看着重真道:“下官可以肯定此事与百姓无关,但说来话长,殿下确定想知道?”
重真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叹道:“无非便是百姓能够自主耕种的土地越来越少,越少越多的土地集中于豪族士大夫之手。此乃我泱泱大明沉疴已久之弊端,非但与百姓无关,天下百姓更是苦此久矣。”
洪承畴对于重真的无所顾忌很是有些吃惊,却听他又道:“若本王试图以巨力破除此弊端,彦演兄可敢助我?”
洪承畴豁然动容,却苦笑道:“殿下可别忘了,下官也是其中一员。”
“那你是不愿意咯?”重真冷冷说道,便连斜眼都懒得看他了。
洪承畴倒也坦诚,略一思忖后道:“若是摇旗呐喊,下官义不容辞。”
“你这个老滑头。”重真伸出食指虚点洪承畴,忽然心中一动,又道,“说起摇旗呐喊,你可认识一个叫作郝摇旗的呢?”
洪承畴笑嘻嘻地正为重真的少年老成而欣喜,闻言茫然摇头道:“没听过,听这名字似乎与军人有关,殿下何出此问?”
“没什么,本王就是随便问问。”重真摇摇头将杯中的越红香茗一饮而尽。
洪承畴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主动展开话题道:“殿下,下官乃是农民的儿子,幼年家贫,十一岁辍学,便在家与父务农,与母做些豆干沿街叫卖。
故而对于这三样来自南洋的作物,都是有所了解的,尤其是番薯。实不相瞒,下官幼时没少以此物果腹,有时候还会到别人家的地里偷挖几个,烤着吃哩。”
重真瞪着他道:“糙粮养活一方人,真是难为你能长得这般茁壮。”
洪承畴竟现出了扭捏之态道:“殿下训斥起下官来,跟下官的启蒙师长真像。”
重真没好气地说道:“是洪启胤那个勉为其难收你为徒的惫懒家伙吗?”
洪承畴大惊道:“此乃下官幼年秘辛,从未对他人言,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重真骂骂咧咧道:“若非那家伙狗眼看人低,嫌弃你家贫。你何至于斯?”
洪承畴面色通红道:“殿下您也觉得下官官职太低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