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重真大笑了,张皇后也咯咯地笑起来,一如院子里的梅花那样花枝轻颤,看得天启一阵眼热,用眼神一阵暗示,换来了一个风情无限的白眼。
“得,憋屈了一个晚上的皇上,今晚总算是可以触碰他的皇后了。可惜皇嫂不用亲自洗衣服,否则有块搓衣板就完美了。嗯,无论如何得把榴莲引进来。”
重真心中暗笑,嘴上却道:“皇上,今日难得有光阳,咱到院子里去赏赏梅花吧。”
天启的懒惰病似乎又犯了,找着接口道:“胡说八道,大伴儿……哦不,权阉昨日才告诉朕,这些梅花才只含苞待放呢。”
重真挑挑剑眉看着天启道:“您不觉得欲将绽放时的花骨朵儿,才是这人间最好看的风景么?”
天启悠然神往,旋又感觉到张皇后似乎面色不善,便龇着牙道:“有道理。”
“皇上,那咱这就去赏梅吧。”重真也正接收着张皇后的凌厉眼神,说着便上前捉着天启的手腕,两兄弟缩着脖子,轻手轻脚地跨过门槛,步入院中。
院中侍立的宫女黄门侍卫,尽皆匍匐于地,山呼道:“皇上万岁,信王千岁。”
院中已因各株梅树的相继吐芳而显得多姿多彩,淡黄、雅白、素粉、梅红、点墨……一片春日般的姹紫嫣红。
重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苦笑道:“皇上,用不着这样子吧。”
天启则看着近处的一株腊梅,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重真如二狗看人一般,歪着脑袋看着他道:“再过几天就是腊八了,就让臣弟陪着皇兄喝一碗腊八粥吧,或者过完小年也行。”
天启凑近嗅了嗅一朵即将绽放的腊梅,撇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就这么着急走吗?过完年再说吧。”
重真欣然道:“好嘞。皇兄,过年咱还吃嫂子包的饺子么?还有腊八……”
天启皱眉道:“腊八不是喝腊八粥的么?”
重真无奈道:“臣弟是饭桶,单喝粥他不会饱啊!”
天启放开那多腊梅道:“吾弟注定是要当为尧舜的,以后可别这样自己黑自己了。”
重真由衷地躬身作揖道:“臣弟谨遵皇兄谕令。”
两兄弟心里面的疙瘩解开了,张皇后就欣慰地带着宫女们忙活开了。
夫君要喝腊八粥,小叔子同时还要吃饺子,为了满足这两个大明目前最有权利以及潜力的男人,张皇后觉得自己也必须开始努力了。
“如果能像玉凰那样,努力地孕育出一个小男孩来,那该多好啊。”
张皇后不无憧憬地想,尤其是太医已经说了,她的身体其实没什么问题。
信王也说了:“着急是没有用的,一切都交给时间去孕育吧。”
张皇后觉得这个小叔子有意无意的说辞,总是富含着高深的道理,对于未来,便也充满了信心。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
华夏历程,来到了农历天启七年最寒冷的时刻,养心殿里的梅花,却仍是将放未放,天启有点儿捉急,已无数次地催促重真了。
就好像他这个移栽梅子树的人,还能将初生的花骨朵儿,催放不成。
重真总是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来安抚天启的焦虑情绪:“再等等,再等等,这些精灵般的小生命,一定会选择在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莅临我大明时空。”
张皇后觉得这家伙无非便是意有所指,竟也不免略显娇羞。
京师的民间、寺庙,都已自发地开始举行腊八粥的各项仪式,循环往复,年年如此,一如树的年轮,一年又一年,兜兜转转。
这就是勤劳善良,质朴聪慧的华夏人,盼望新年的最先伊始。
张皇后也亲自动手,已在养心殿内架锅,将腊八粥煮上了。
“提到腊八粥,谁不是嘴里就立时生一种甜甜的腻腻的感觉呢。把小米、饭豆、枣、栗、白糖、花生仁儿合拢来,糊糊涂涂煮成一锅,让它在锅中叹气似的沸腾着,单看它那叹气样儿,闻闻那种香味,就够咽三口以上的唾沫了,何况是,大碗大碗地装着,大匙大匙朝嘴里塞灌呢!”
这是重真小的时候,在那所“斯民小学堂”念书之时,所学的课文。
他还记得他的老师——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而立中年,浅笑着跟同学们说:“沈从文先生文字的最大特点就是细腻,同学们一定要多读读。”
那是重真内心深处最为久远的记忆,穿越了空间与时光,不死不灭。
一如养父、徐渭师尊,或平凡或伟大,始终埋葬在他的心田。
经年之后,或许还会加上天启——这个欲将大明“奉天承运皇帝”的权势地位以及责任担当,全部传承给他的瘦高男子。
与小时候一样,重真分外期盼天启七年接下来的二十几天日子,能够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其期盼程度已远超小时候对于新衣服和压岁钱的渴望。
“若天启撑到天启八年,那么大明,还会是那个大明吗?辽东、西北、东南、西南,整个华夏乃至全世界的局势,会否因此而牵一发而动全身呢?”
这是可知未来的重真,也无法最终确定的历史命题——如果。
腊八节在其乐融融之中,很快就过去了。
华夏人继续怀揣着对于新年的向往,期待大年二十三——小年夜的到来。
重真无疑是全华夏人中近段时间最为紧张的那一个,远超陕西关中渭北于今年七年起义的王二,以及打算于过完年之后起兵响应王二的府谷县农王嘉胤。
随着在华夏民间住了将近一年的灶神被恭送上天,去向玉皇大帝禀告华夏大地上各户百姓的生活,华夏大地上的年味就更加浓郁了。
就连西北的官兵与流民,都很有默契般的暂时停止了“你追我逃,你走我来”,而是开始准备过年的诸多事宜——扫尘、祭灶,以及最重要的准备年货。
所谓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这一天晚上,无数游历于华夏大地的游子们,思念着自己的家乡,家乡的亲人,格外思念那位始终依身门框,殷切期盼的人儿——母亲。
为了弥补心中对于母亲的遗憾,重真的这一天,是在刘太后那里渡过的。
陪伴着她老人家,温馨愉快地渡过了一整天。
哪怕是老人家照例小半个时辰的午睡时间,他也于外间打坐,未曾离开。
入夜了,重真又替老人家做了一顿很丰盛但却绝不奢华的晚餐。
老家人贤良淑德,清心寡欲,与世无争,早就养成了过午不食的习惯。
但是为了重真那片像儿子赛过孙儿的孝心,还是尝了不少,其余的则全部进了重真的大胃。
吃过晚餐,重真本想回到天启那里去,继续守护着他,寸步不离,直到天启七年的守岁到来,直到见到天启八年第一天——春节的阳光,洒遍华夏大地。
但天启居然在张皇后的搀扶之下,居然也摸了过来。
于是重真便又开始煮水泡茶,绿茶毕竟有些伤胃,因此重真所泡的乃是功夫茶,所选取的茶叶,也是由那座江南古镇里古老传承的——越红香茗。
汤杯、干壶、奉茶、品茶,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
天启最喜欢的,仍是重真那将第一泡的茶水,肆意地浇灌于茶具之上的动作,如此的不羁放纵,令之产生了“幽并游侠儿”的辽阔胸怀。
天启捏住那小小的精美茶盏,举起来以茶代酒敬了敬刘太后,微仰头便一饮而尽,重真为之续杯,天启再一口喝干,重真再次续杯。
天启一连喝了三杯,轻轻地放下茶盏道:“好茶,不亚于进贡的正山小种。”
重真笑着解释道:“此茶名曰越红香茗,制作之法乃是传承自绍兴府一个名叫西施故里的县城,正所谓越红香茗,西施美人。早先,是其乡民将深山里的茶叶采摘回家之后,再通过萎凋、揉捻、发酵、干燥四个步骤,制作而成,其茶性比之吾皇常喝的绿茶,温润不少。
品尝之间唇齿留香,更可促进消化,温暖肠胃,因其富含差红素,还可以起到降低血脂血糖,防止动脉硬化,呵护心脏健康的辅助作用。皇上所喝的,乃是臣弟根据此法,采用秋茶简易制作而成,若所用的乃是春茶,则功效与滋味,皆更佳。”
重真说着,再次为刘太后和天启倒满,再给张皇后倒茶,这才为自己也倒满了一杯。
他一手轻捏其茶盏,另一手虚托,遥敬道:“今夜乃是小年夜,离年关越来越近了。臣弟恭祝皇上、太后、皇后身体康健,祝我大明来年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
说着,便微微仰头,一饮而尽,显得颇为豪放。
温热的越红茶水入喉入胃,反将他的思乡之情,渲染得更加浓郁。
天启不甘其后,一饮而尽,尽显豪迈。
两兄弟放下茶盏,相视一眼,禁不住哈哈大笑。
刘太后与张皇后用袖子轻掩着品完此杯,看到这兄友弟恭的情境,不禁也相视一眼,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