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育之恩,无以为报,重真最怀念的,还是那段与养父相处的年少时光,那时候的自己懵懂天真,是多么的率真呀。
重真最喜欢看到的,还是养父看到读书归来时的自己时,那灿烂的笑容。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重真将养父装在心里,成了他克服艰难的动力。
皇宫内汇聚着全大明的海量资源,用这些资源新酿几大缸斯风黄酒出来,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至于“老百姓饭都吃不饱,你却拿粮食去酿酒”这一说,重真也很无奈。
总有些宫里的肥硕蛀虫,拿这些民脂民膏去行那遭天谴之事。
与其如此,重真认为还不如由自己来支配这些粮食。
毕竟与这些明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蛀虫相比,自己对于历史的认知,总归是要他们要来得深刻许多,不但能够物尽其用,还能适当地回馈百姓。
斯风黄酒酿制完成了,重真还大方地给太医院的各位御医每人送了一坛,并将妙用告诉了他们,尤其是用开水烫温了之后饮用,效果最佳。
喜得这几个夜间耕田的次数越来越少,又从不服用虎狼之药的老太医,屁颠屁颠地跑回家,找风韵犹存的小妾温酒谈心去了。
“御医爷爷们,不举乃是顽疾,可不能煎迫过甚哟。”重真远远地喊道,跑到拐角的老太医们纷纷一个趔趄,差点儿栽倒在了地上。
重真还收集了不少江南百姓进贡的糯米,并亲手制作了甜酒浆,准备开春之时发酵成在江南地区,尤其是吴侬软语那片地儿人见人爱,男女皆宜的米酒。
中秋这天,重真立在院中,亲自侍奉着帝后二人,吃月饼,喝黄酒,赏月亮。
“明月明月明月,争奈乍圆还缺。恰如年少洞房人,暂欢会,依前离别。小楼凭槛处,正是去年时节。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
一首,通过重真极富磁性的嗓音吟咏而出,兆头极好,也很好听。
第一句也很中规中矩,但是从第二句开始,就有些不正经了。
男人听之,比如天启,当即抚掌大笑。
多为少年的侍卫听之,无不神往,对于各自心仪的宫女,投去爱慕的眼光。
少女听之,则无不娇羞,低下红红的脸蛋儿,不敢去接触情郎火热的目光。
小黄门们看见了,无不羡慕,嫉妒,悔恨。
张皇后听这个信王才只一首词,便激起了千层浪花,心中暗赞的同时,也是啐了天启一口,埋怨道:“皇上……”
天启忙道:“爱妃勿怪,爱妃勿怪,朕实在是太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
重真欣然说道:“皇上得以开怀,便说明龙体已大有起色啦,实在可喜可贺。”
天启笑呵呵地看着这个处处为为着自己考虑的五弟,赞道:“朕和皇后,果然没有看错人。”
重真忙躬身道:“皇兄可千万莫要再折煞臣弟啦。”
天启连道了三声“好”,忽然又道:“蝗虫爱卿当真已经死了吗?”
重真黯然道:“千真万确,纵火之幕后主使,也被小将军的兄弟当着魏忠贤公公的面儿,怒而斩首。”
“魏忠贤公公?哦,你说大伴儿啊?朕确实第一时间就派了他去。”天启慨然一叹,又道,“多好的关宁少年啊,蝗虫爱卿的尚方宝剑还在否?”
重真道:“回皇上,还在的,臣弟入宫之时便已带来,正悬于殿门之上呢。”
天启道:“拿来予朕看看。”
“诺。”重真躬身应诺,便退回去将“汝钦”宝剑取了过来,双手捧着交给了天启。
天启起身接过,赫然抽出一半,仔细地看着其上镌刻的“汝钦”二字,道:“果然是我太太爷赐予胡宗宪的平倭宝剑呐,多好的关宁少年呀,着实可惜。”
听天启两次提起“关宁少年”,重真心知其必有用意,便浅笑不语。
天启还剑入鞘道:“信王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重真听他将“信王”二字咬得极重,心知他对于自己的容貌还是所有怀疑的,却波澜不惊地说道:“小将军是为救臣弟而死,臣弟感激莫名。”
天启点点头将宝剑还给重真道:“蝗虫爱卿乃是朕的百战之将,你确实应该感激。五弟,你可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朕与你最为热衷的刀剑游戏么?”
重真心念电转,欣然道:“自然记得,只可惜木刀竹剑守护不了这大明天下。”
天启面现追忆之色道:“是啊,唯一一次用了真刀真剑,却将五弟给误伤了,朕每念及此,都很是自责呀。”
重真忙道:“这七年来,臣弟多亏了皇上和皇嫂的照拂,才能于信王府内求学问道,也始终没有忘却皇兄的教诲,一直勤练身体哦。”
天启拍拍他瘦削而又坚实的肩头,赞道:“你不说朕也知道。”
重真道:“皇兄可是想看臣弟舞剑?”
天启略显尴尬地望向张皇后道:“可以么?”
张皇后心道你这个太极倒打得好的,便白了他一眼道:“行吧。”
又吩咐重真道:“信王可千万小心,莫要惊了皇上。”
重真笑道:“皇兄贵为天子,又自小便有游侠之风,岂会惧那区区剑气?”
说着,便退至了养心门外,隔着一道门,于月下舞起剑来。
他舞的乃是华夏剑道中最为寻常的一套剑法,因很多小孩都会在小的时候拿着竹竿当剑,跟云游四海的剑客学习,因此又称“竹竿剑法”。
一套剑法舞毕,热血的重真也有了微汗。
张皇后很想问一句“信王热否”,却又觉得实在是太过唐突,便看向天启。
天启便索性开诚布公道:“五弟可否将上衣褪下,让朕一观你的背部?”
重真感受到了他的真诚,洒然笑道:“自然可以。”
心内则正中下怀,因为他的前胸,确实有着不少的狰狞伤疤。
若被天启与张皇后瞧见,不生疑窦才怪。
于是,他便迫不及待,依言而行,将一个坚实的后背,展现在众人面前。
刚巧前边就是宫墙,因此不用害怕被任何一人看到前胸的伤疤。
张皇后轻啐一口,转过脸去,天鹅般修长白皙的玉脖,一片嫣红。
小宫女们或瞪大眼睛,或娇羞地低头不敢直视。
侍卫们则对于重真匀称的肌肉线条,极其羡慕。
天启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左边肩甲处的那道,很长却很淡的疤痕。
重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这道疤痕,是在觉华之战最后冲锋凿穿之时,也不知道被哪个建奴从背后砍了一刀。
当时那刀可不轻,直接便砍破了轻甲。
然而,重真的马速实在是太快。
于是,便留下了这样一道看上去不轻不重的伤痕。
相比于前胸的那些狰狞伤口,重真甚至都没在意过这个刀疤,当时似乎是连处理都给忘了,还是周遇吉看见了,逼着他进行了一番消毒呢。
天启则看得热泪盈眶,心中满是追忆之情,兄弟之情,还有着淡淡的悔意。
张皇后忍不住转过脸来偷看,对于这个壮实年轻的小叔子,多少有些眼馋。
张皇后一时没忍住,狠狠瞪了重真一眼。
因为她察觉到,他的眼中,满是笑意。
在重真的带动之下,天启止住眼泪,破涕为笑。
天启一开心,张皇后便也放下了所有的防备,掩嘴轻笑起来。
三人相视而笑,缓解了淡如月光的尴尬,也让彼此之间仅剩的隔阂彻底消融。
天启七年皇城的中秋,便在几多欢乐几多愁的氛围当中,悄然而逝了。
魏忠贤很气愤,因为他连从旁侍奉的资格都欠奉。
唯一的安慰是,天启好歹将他宣了过去,当着皇后与信王的面儿,一顿安抚。
重真觉得,魏忠贤对于天启多少是有些感情的,毕竟从古至今除了秦二世之外,似乎还没有哪个皇帝,会让一介宦官如此为所欲为了。
转眼已到了八月下旬,几阵秋雨之后,深秋降临京师,将煤山渲染得层林尽染,皇城里鲜有的植物,也大多变得枯黄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秋无疑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季节。
然而天启欣喜地发现,朝阳小院里橙黄橘绿,百菊争艳。
天启这才发觉,重真移栽于此的所有植被,都是以他的康复为出发点的。
与张皇后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两人啥都没说,只在心内更加信任与器重。
月余的功夫,天启的身子也已有了不少起色,虽看上去仍非常虚弱,但已有了一丝健康人的气色和精神。
张皇后对此欣喜莫名,天启自己也是沾沾自喜,心中不再压抑,生活有了规律,康复的信念也有了,加上亲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良性循环也就出现了。
重真一直认为,许多时候人的意志力,也是病症能否康复的一大因素。
这月余之中,重真确实很忙,忙着照顾天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他还在朝阳小院的角落之中搭建了一座草堂,晚上就睡在那里,就像一只看家护院的忠犬替主人守着大院,更像一条盘踞在真龙旁边,借着真龙鳞翼默默成长的潜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