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重真笑道:“教诲最是讲究方式方法,有些人要捋顺毛,而有些人他就是欠收拾啊。”
“好吧,学习了。”周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不过这种方法可一可二却不可三,因为随着人的年纪慢慢增加,记仇的本领便也渐渐增强了。你别看着这小子这会儿对着刘挺挺哥长挺哥短的,但凡是你我失势或者战死,刘挺这个莽夫一定会被这小子往死里折腾,最后悲愤而亡。”
“也就是说,无论这小子所展现出来的是哪副样子,都要对之留个心眼?”
黄重真肃容点头道:“没错。”
周吉犹豫了一下道:“虽说这小子确实很讨厌,但我还是想问,你为何对于这小子有着如此深的成见呢?夜观天象看出来的?还是占卜占出来的?”
黄重真肃容道:“比这个还要严重。”
周吉道:“天机不可泄露?”
重真道:“没什么要不可泄露的,无非便是我经常说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有因此衍生而出的‘开关延敌’。”
周吉倒吸一口冷气道:“你说说建奴最终还是会攻占关宁,然后在吴三桂的投降带路之下,扣关而入?”
“那就要看我们与杨国柱曹变蛟这些真正热血的少年,能够将关宁军打造成怎样程度的铁军了,是仅仅停留在武力值上,还是连灵魂也一起刚硬如铁。”
周吉深深吸气道:“杨大哥确实是个具有真正血性的铁血男儿,哪怕是战死了,也是绝不会投降的。还有曹文诏将军,他是我们的好兄弟曹变蛟的族叔,别看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凡吴三桂有所异动,他一定会第一个站出来。”
“确实。”听到曹文诏这个名字的重真,终于忍不住动容道,“无论后人对于关宁军有着多少的争议,但真的是有很多著名的将领,出自大明辽东的关宁体系啊,曹文诏叔侄,马世龙,崔宗荫,哪怕左良玉王朴,莫不如是。”
周吉试探道:“其实你对左良玉王朴意见也挺大的……”
“那两个小子与小桂子一样,无非就是欠收拾。”
周吉捂脸道:“你发现了没有?其实你的许多作法都在以吴三桂为标准。”
“我有吗?”重真认真地看着周吉,问道。
周吉也认真地点点头道:“你有。”
“好吧,谁叫这小子对于华夏民族所造成的创伤,实在是太大了呢。从辽东打到西南,勒死南明最后一个皇帝,平西王啊平西王!”
“异姓不得封王……”周吉虎躯巨震道,“此话当真?”
重真没有说话,只是悲伤地看着这个最亲密的战友。
“之前我一直不很理解,但是现在终于明白了,若是小桂子真的拥有那样的造化,就怪不得你对他的成见如此之深,并且从未改变。”
周吉说着又深深吸气道:“吾辈,任重道远啊!”
重真道:“其实我对于你和国柱大哥,还有曹变蛟、崔宗荫等关宁将士的要求也都一样严格,只是并非源于成见,而是信念。”
“想不到你对我等这么有信心!”周吉大笑道,“那老刘和老王他们呢?那四个耿直的老年人正被那小子捧在极高极高的位置上,然后帮他埋头干活呢。”
重真瞅着他道:“你何时见过老刘如此热情?老王他们又无利起早了。”
“你可真行啊!”周吉再次刷新了对于重真的认知,犹豫了一下便又忍不住道,“那我呢?我在你眼中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重真道:“我也不知道,我看不透你。”
“真话?”
“真话。”
周吉点点头道:“真希望你看透我的那一天,早点到来。”
重真也点头道:“莫急,一定有机会的。”
门口的二狗犬吠了一声,二人相视一笑,便像个监理一样,巡视工地去了。
三天之后,粮仓在吴三桂的支持修建之下圆满落成。
黄重真对于这般进步,是持肯定态度的。
可吴三桂老觉得这小子撇撇嘴的样子里,充满了不屑。
开口质问,他却不承认。
祖大寿的运粮队掐着点来到了大凌河堡,解了吴三桂追着质问黄重真的围。
两尊被伪装成手拉车的炮架,搬下装在麻袋里的炮身,镶嵌进去就成了雄赳赳的红衣大炮。
黄重真拍着这两尊老伙计的身躯,对吴三桂这个麾下最大的武将说道:“你觉得建奴会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呢?”
吴三桂还真的掐不住,只好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不知道。”
“若换作是你,你会不会学聪明一点呢?”
听着重真的意有所指,吴三桂大怒道:“老子这么努力,还是不能让你这个副总兵认可是么?”
重真大笑着将拍在炮身上的手,改而拍在他的肩头道:“说实话你的进步真的很大,大到足够让人刮目相看。”
吴三桂斜睨着他道:“这些人当中也包括你吗?”
“那当然。”重真潇洒地耸耸肩膀,又看向周吉道,“有国柱哥的消息吗?”
周吉点头道:“大牛重回了国柱哥麾下,亲自传来消息——一切准备就绪。”
重真东望辽河,道:“那便将侦察封锁网撤开一角,放建奴的细作进来吧。”
“诺。”周吉答应一声便去与大牛焊接了。
至于撤开至何等样的程度,放多少个建奴细作进来,他没有细问,重真也无需回答,侦察营守备杨国柱与黄总兵,早有计议。
自从黄台吉于宁锦大战中的战略目标没有达成,从而被迫全军撤退至辽河以东,浑河以北之后,后金细作便于这月余当中,再未踏足过辽西平原的黑土地。
当然,他们也不甘就此放弃这片曾为卡伦哨探牧马之地的广袤原野,故也从未放弃过渗透。
然而关宁侦察兵在杨国柱这个硬汉的统帅之下,竟凭着有限的侦查力量,配合分批进入辽西平原历练的关宁铁骑,硬是这两条防线守得滴水不漏。
这月余以来,令后金细作水泼不进,哪怕是有着正规八旗牛录的帮助,也无法从任何一个地方,打开任何一个缺口。
黄台吉这类后金贵族,可不管底层的士卒究竟遇到了什么困难,也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令他们陷入困境的,他们只管下死命令,只管能不能于短时间内,看到效果。
于是,后金的细作便无比捉急,因为再不打开缺口,他们便很有可能会沦为奴隶,便连他们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都要跟着受苦。
因此,在这月余的最后几日,他们拼了命地去冲击关宁军的侦察封锁线。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最后的规定期限内,他们无比艰难地成功了。
细作额真杜鲁望着满地的族人躯体,以及间或的几具明国关宁战士,再瞭望着正在往辽西平原深处溃散的侦察兵,心中苦笑,无比悲愤。
他抽刀便将旁边的一棵小树砍断,低吼道:“我们英勇的女真巴图鲁,在明国人的火器面前,简直就是活靶子啊!”
一个小额真捂着被火器击伤了的粗壮手臂道:“是啊!真不明白短短的两年时间,明国的火器却为何会强大到这般地步,莫不是有着神灵相助?”
杜鲁沉声说道:“其实火器的变强倒在其次,关键是运用之法,似乎与以往的明军全然不同。我们却还在用惯用的方式冲锋,明国却已想出了应对之法。”
小额真道:“是啊!单就距离而言,明国以前的火器就比我们的强弓要远三五十步,如今也就多远了几十步的距离,这点距离战马顷刻而至。
但是明国的这些关宁军,却不再如以往的明军那般,一轮弹药一股脑儿倾泻完了,就惊慌失措地换弹,我女真巴图鲁只需一个冲锋,便可近身肆意砍杀。
现在的关宁军却将火铳队分成了好几个小队,一轮放完了还有一轮,一轮放完了还有一轮,循环往复,简直就像没有尽头那样。
额真,你说火器如此厉害,尤其是那传说中的红夷火器,据说关宁军中的红衣大炮,最初就是从红夷手中购买而来,才于宁远城下首克我巴图鲁军的。
既然如此,我女真为何不向明国学习,从红夷手中引进火器,再如明国那般加以研制呢?大汗那么看重范文程这些汉臣,总不可能让他们白吃干饭吧?”
杜鲁瞪了这个聒噪的属下一眼,却又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我女真的贵族就只会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吗?济尔哈朗贝勒早就建言了。然而大汗却以‘女真骑射,传承已久,断不可废’为由,果断地拒绝了。就这一点上,便连大贝勒二贝勒三贝勒他们,都是支持大汗的。
多铎他们几个小贝勒更是跳着脚儿反对。阿哈贝勒孤掌难鸣,又并非先汗的亲生儿子,便只好闭嘴不言了。况且,据范文程说红夷乃是来自于遥远的大洋彼岸,比我等先祖曾经乘舟去掳过女人的倭国,还要遥远很多很多呢。
我们一没海船,二没人会说红夷话,拿什么从他们手中购买火器?就算买来了,你会用吗?就算会用,等炮弹打完了又如何呢?你会自己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