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骄傲如黄重真者,又怎么可能承认错误呢?
哪怕是承认了,也是坚决不会改的。
真男人对于错误,总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
于是重真便本着“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原则,谆谆教诲道:“你自己想想,若我不那样做,现在的你该会是一个怎样的模样?”
吴三桂想起那几天便连在袁帅祖将的面前,都一口一个“末将”的志得意满,面对普通的战士乃至同样曾为守备的袍泽,更是趾高气扬。
就连在他的大乐表舅面前,也是一副欠揍的模样……
有鉴于此,关宁军中确实涌动着一股针对于他无形有质的厌恶之情。
若是自己继续嚣张下去,哪怕他是将门吴氏的小少爷,哪怕以祖大寿为首的祖氏将士,早已与吴氏达成联姻之好,也不利于辽东将门在关宁军中扎根。
若真的过分了,厌恶排斥都是轻的,若血气方刚的关宁少年们冲冠一怒,那结局还真的不好说。
念及这些,吴三桂心中一突,便道:“好吧,老子以后低调点也就是了。”
“孺子可教。”重真点点头便当原谅了他。
秋风送爽,于黄昏之中策马漫步于干燥清凉的辽西走廊,迎着从海边吹来的夜风,别有一番舒心的滋味。黄重真策马在前,吴三桂与黄二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便连心胸也变得开阔了不少。
二千余骑取回各自少将军的武器,缓缓相随。
吴三桂望着重真不论何时何地都背着大铁剑的模样,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背着一柄三十多斤重的破剑呢?不嫌累么?”
重真转头看向他,认真地说道:“你还是不明白负重训练的重要性么?”
吴三桂想起这家伙在跟自己战斗时,也未曾将之放下来,便呆呆地说道:“若你将之解下,是否我连你二十招都接不下来?”
重真道:“顶多十招。”
吴三桂怒道:“你就不能给老子留点面子吗?”
重真也怒道道:“老子还不是为了促进你的学习?所有学员当中,就你最不听话,就你最让老子费心思!好好的资质,都他娘的喂狗去了!”
二狗适时地“汪”了一声,吴三桂顿时大怒道:“你想吃我的脑子吗?”
二狗再次“汪”了一声,拿狗眼斜看着他硕大的脑子,似乎在考虑从何处下嘴。
吴三桂只好骂道:“狼心狗肺!狗眼看人低!”
重真点点头赞扬道:“不错!已能熟练运用成语和俗语了!”
“你……”吴三桂冲冠大怒,最终却只能在重真的浅笑兮兮中败下阵来,道,“袁帅走了,于我关宁军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呀?”
重真以鼓励的口吻怂恿着他道:“有想法,继续说。”
吴三桂警惕地往后瞅了瞅,只见夜色将麾下映照得朦朦胧胧,隔绝的似乎不仅仅是光线,便连声音都能笼罩其中。
于是他就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袁帅‘恃坚城,凭大炮’的战略思想,虽然解了辽东战局的燃眉之急,却不利于我关宁军的长远发展。
这不,我大舅虽然守住了锦州,却也似乎情愿止步于锦州,充其量也就将左右二屯以及小凌河堡收了回来,却仍在犹豫是否进军大凌河堡,更别说极其迫近辽河的西平堡了。”
重真道:“所以袁帅才创建了我们这些关宁铁骑啊。”
“可是……他创建我等铁骑的目标,完全是为了守住关宁啊!”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或许无法理解,袁帅却岂会不知?你真的觉得创建起来才只年余,数量才不过万余的关宁铁骑,就能于辽河平原、松嫩平原、三江平原,硬钢自古便在白山黑水间渔猎,堪称‘满万不可敌’的建州八旗骑兵么?”
吴三桂犟嘴道:“这个神话传说已被你在觉华岛上破灭了。”
“那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并且出其不意啊。”
重真耐心地解释道,说着又悠远地望向夜色深处:“身为一个古老的渔猎民族,女真一族于白山黑水之间,还是有些底蕴的。”
吴三桂终于抓住了他的一个小错误,便道:“喂,你的地理是跟着私塾先生学的么?白山黑水在后边,前边是我们的关宁防线。”
“我知道,我只是在等人而已。”
“等谁?”
“确切地说,是等一道旨意。”
吴三桂大惊道:“旨意,皇上他老人家的旨意?你可别吓我!啥旨意?”
重真转头看向吴三桂道:“一道能让老子完全凌驾于你这个都司之上,让你对老子心服口服的旨意。”
“我这个都司乃是我大寿大舅动用了一切关系,靡费了无数银钱,才好不容易擢升的,你一个啥背景都没有的大头兵,凭什么……”
吴三桂说着说着便突然怒道:“你休要诳我!老子才不信!”
重真伸过修长的手臂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道:“你别激动,我们且往前迎一迎,便知我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了。”
“绝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假的!”
吴三桂以几乎赌咒发誓的语气说道,便率先策马往前奔去,心中更是近乎偏执地呐喊道,“由皇上亲自下旨,那他会受封为什么呢?游击?参将?天呐,总不会是副总兵吧!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那可是自大明立国以来,就从未有过的升迁速度啊!可万一若是真的,某吴三桂这辈子在他的压制之下,还能有出头之日么?”
重真笑呵呵地跟在吴三桂的身后,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朦胧背影,分外解气。
少年公公高起潜很荣幸地捞到了前往辽东关宁,传达这道惊天旨意的差事。
据他自己之前吹嘘,他与曾经风光无限的高第高大人,是有着亲戚关系的。
高第自然是极力否认的,等到“宁远大捷,高第落马”之后,便沦为了过街老鼠,就连同为阉派的昔日同僚都对他不理不睬。
曾经腆着脸儿巴结于他的高起潜,自然也唯恐避之不及。
高第黯然落幕了,而他高起潜却因为这些年的苦读兵书,从而在阉派之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尤其是在宫中,更是已有了小小的一席之地。
魏忠贤刻意将这道首开大明武将升迁先河的质疑,交给这个既听话又得用的少年太监去传达,便也是存了刻意培养的用意。
最重要的是,高起潜这少年太监身子骨还行,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去传旨,既不会半路颠坏了,又能遂了皇帝的心意,一举两得。
为了避免事先掀起舆论风向,高起潜一人一骑,低调地出京了。
但他刚刚抵达山海关,远在锦州的黄重真,便已得知了这个讯息。
因此,这家伙便充分利用了关宁侦察兵传递军情的迅捷通道,硬是掐准时间,创造了一副前脚刚率队出征,而高起潜后脚便进入了锦州的遗憾场景,并且还是在晚上,祖大寿也终于清楚了这小子为何要选在这个时间点出征。
瞅着太师椅上那个灌了好大一壶凉茶,才喘匀了气儿的清秀公公,高大魁梧的祖大寿内心一阵火热,便紧张地搓着手道:“高公公要不在锦州小住几日,某派人去把那小子传唤回来即可。”
高起潜还以为这员虎将是因为自己传旨公公的身份而紧张,内心一阵喜悦,面上却现出焦急之色,道:“皇意甚急,耽搁不得。将军只管为某准备一桌吃食,再备上一些干粮和茶水,某略微休憩一番,待填饱肚子,便去追赶黄重真小将军。”
“初来关宁时的一只大蝗虫,才只两年不到,便蹦跶成了副总兵,真是厉害。”祖大寿砸吧了一下嘴,也不知是喜是忧,还是垂涎高起潜的美色。
总之他立刻便叫来亲卫,按照高起潜的要求前去准备。
他自己则坐在高起潜的身侧,“公公长公公短”的,嘘寒问暖起来。
高起潜强忍着遍体的寒意,饱餐了一顿之后,抓起干粮就溜之大吉了,唯恐在锦州停留一夜,他那珍贵的初夜就会被这个糙汉剥夺走似的。
祖大寿对此表示很伤感,不舍地立于镇北门上为其送行。
为了保证高起潜的安危,他还派了几个亲兵贴身保护,更为了表示对这个权阉跟前红人的尊敬,由袁可立赐字,并已积功擢升为守备的祖宽,就是其中之一。
高起潜在祖宽祖援剿等祖氏家丁的护卫之下,很快就找到了黄重真千人骑兵队留下的痕迹,并循着足迹往前追寻,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高起潜曾一度认为,这是那个大胡子守备在磨洋工的原因。
然而催促了几次全力追赶,祖宽等人也照做之后,便再也不敢催促了。
因为他算是彻底见识了关宁铁骑的速度,以及行军强度。
哪怕他苦读兵书,勤于锻炼,也是万万所不能及的。
高起潜觉得自己没了蛋蛋的屁屁好痛,但为了尽早见证一介小兵才花两年时间,从一跃而擢升为副总兵的奇迹,便感内心火热,浑身充满力量。
哪怕是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