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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贰拾叁章 加点高粱壳 便是同山烧

    同为关宁军一系,有啥不能明着来,而是非要行那背后捅刀的腌臜之事呢?

    “照道理,俺满桂在宁远之战中的表现,已足够表明对于大明的忠心,却连公平对待都得不到,更不要说渴盼已久的认可了。”

    满桂之所以没有暴跳如雷,实在是因为心里面太过憋屈了,反而略显平静。

    因此,移师前屯之后,他也并没有展现出对于袁崇焕的不满,只是默默驻守,唯独一张被草原风沙刻画得更为粗糙的脸,始终阴沉得吓人。

    袁崇焕通过眼线得知了这些情况,或许是觉得过意不去,便叫人送了五百多坛新酿的同山烧过去,便好像一匹战马就值一坛烧酒,让人很是替满桂打抱不平。

    可其本人却喜笑颜开,追着他臭烘烘的屁屁要债的那些蒙古牧人,也瞬间就把他当作了香饽饽。

    当拍开同山烧酒坛的封泥,闻到那浓郁的酒香,看了其红棕深邃的颜色,尝了其醇香浓烈的味道之后,便觉得物超所值。

    更觉得草原汉子就该以拥有这样的美酒为荣,于是更加觉得不虚此行。

    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之下,正对占了族人便宜而过意不去的满桂,便把将这一百多名强壮的草原牧人编入军中的想法,按讷回了心里。

    这些蒙古汉子下酒菜都丝毫不用,便喝饱了同山烧。

    却又以极大的毅力,断然拒绝了满桂将三百坛同山烧从坛子里倒出来,灌入特制的大酒囊,以物易物带回蒙古草原的想法。

    他们只是将自己的肚子尽可能地管饱,哪怕醉得人五人六,也要多储存一些能量。

    然后,便问他要了很多很多的粮食和盐巴,哪怕这些粮食和盐巴,在过惯了汉家相对精细生活的满桂眼中,其实真的非常非常粗粝。

    尤其是盐巴,粗粝到简直劣质。

    但他们还是将尽可能多的粮食和盐巴,压在了那些吃苦耐劳的骡子身上,而他们本人除了做好步行的准备之上,肩上竟还扛着一些。

    那充足的分量,简直能把一个强壮的蒙古族汉子给压垮。

    但没有人在乎,人也像牲畜一样,都压满了沉甸甸的粗粮和劣质盐巴。

    满桂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行为,心中默默地想到:“哪怕是拼着所有人和牲畜的姓名,将这些粮食运送至了广袤的草原上,又够多少人吃多久呢?”

    由此,偶有心系之举的满桂居然推断出,哪怕是富饶的科尔沁草原上的蒙古诸部的日子,其实也过得非常紧蹙,有些甚至于已快要扛不下去了。

    若非这些年以来,蒙古诸部越发松散,血脉当中残余的黄金家族荣耀与勇气,也越发地稀薄了,大明非在面对建奴的同时,再加一个占地更广的蒙古不可。

    感同身受之下,他在这些强壮汉子大声而又假意的推脱之中,执意将不少相对精细的盐巴,塞入了他们鼓鼓囊囊的饭袋之中,还额外赠送了五只大铁锅。

    看着乐开花了的豪爽汉子们,骑在骡子上潇洒地挥挥手,唱着豪迈的草原民谣,一头扎进了苍茫而又凶险的努鲁儿虎山之中。

    满桂不禁想到:“虎熊双煞会如护送本将往返努鲁尔虎山那般,帮衬这群土包子回到草原之上么?想来应该不会吧!顶多也就是不干涉不掺和罢了。

    毕竟那两憨憨虽然不怎么咬人,却认熟不认生,本将也就是经过重真那小子引见,又喂了它俩吃了不少肉,还开玩笑般地打过一架。

    否则,以它俩陆地兽王的孤傲,以及‘虎威熊威’的御赐荣耀,便连本将都爱答不理的呢。草原啊,本将广阔而又忧郁的草原啊!哎,你们自求多福吧!”

    想着想着,这名来自草原却又效忠大明的坚强汉子,终于因着欺骗了同胞而产生了一丝愧疚,也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感慨——俺又何时,才能再回草原呢?

    念及从蒙古草原来到辽东为大明效力,尤其是随军败退至关宁之后的一幕幕,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更是在心中大骂袁崇焕:你不是人!你生个儿子没有屁屁蛋儿!

    身为关宁军的主帅,又身为大明王朝的辽东巡抚,袁崇焕便连装装样子见他们一面的心情都欠奉,更别说与其结盟,甚至收其为己有,共御建奴了。

    但是满桂这次进入蒙古地界,除了重温大草原的辽阔之外,还感觉到了这个破落了百年来的成吉思汗的子孙们,那股深藏于天苍苍野茫茫里的勃勃生机。

    只要春风一吹,便可现出其中膘肥体壮的牛羊。

    一如几经衰落的蒙古部族,即便好多部落里的牧人乃至王公,都已贫穷邋遢得近乎呆滞卑微。

    却仍将对于富饶大明的贪婪,对于细嫩汉女的垂涎,对于入关劫掠的渴望,深深地藏在了骨子的最深处。

    从东边绕过科尔沁沙地的满桂,更是蓦然感觉到了后金距离蒙古,已然很近很近,甚至超过了大明。

    毕竟,大明除了山海关一线之外,已经好久都没有军队出关,长城外边也几乎没有汉人的立足之地了。

    反观后金,铁骑一发,便可西进踏足蒙古领地。

    满桂很清楚,无论是奴酋还是黄台吉,哪怕是普普通通的八旗子弟,对于已在草原之上飘荡了两百多年前的黄金家族的威名,并不会有丝毫尊重。

    反而十分垂涎,并会考虑可否能用这点儿威名成就些什么,比如“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毕竟在数百年前,所谓“满万不可敌”的女真金国,曾被蒙古吊着打。

    若连这个昔年的恩怨都无法雪耻,那么何谈像他们的祖先那样,纵马黄河,饮马长江呢?

    毕竟,昔日横扫草原之强大蒙古国,入主中原百年不到,便被大明所率的洪武汉家子,给赶回草原了。

    鞑靼蒙古,女真金国,华夏大明,这三方的恩恩怨怨,已彼此纠葛着持续了好多好多年,分不清谁对谁错,只在乎孰强孰弱。

    大明先有洪武大帝强势立国,后有永乐大帝五征蒙古,中间虽偶有波折,但这两百多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占据着上风,握有着主动。

    然而到了今时今日,随着大明在辽东的接连战败,新的格局已悄然形成。

    若大明不能尽快与草原上的诸多部落,形成联蒙抗金的局面。

    那么一旦后金将“七大恨”的仇视目光,从大明身上往旁边漂移哪怕一丝丝,便极有可能通过一场大战,先确定草原的归属,然后共商攻伐大明之大计。

    满桂对于蒙古与后金内部的情况,知道得都很清楚,深悉就目前的实力对比而言,散沙一般的蒙古诸部,显然无法与凝聚力极强的后金八旗相抗衡。

    哪怕此时的蒙古草原,正由据说十分骁勇,也十分英明,并且占据着肥沃的科尔沁草原的林丹汗,也就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所牢牢地统帅。

    然而,或许无论是大明还是袁崇焕,都不会在意蒙金之间,先狠狠地干上一架吧?这就是衰落者的悲哀吧?大明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现在的大明,真的还拥有驱虎吞狼,以胡制虏的资格,以及实力么?

    能在武将地位普遍低下的大明,混到总兵这个位置上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尤其是像满桂这样的异族总兵,除了足够卓越也足够劳苦的战功之外,但凡是缺点儿心眼,便万万不可能升至如此高位,并且还颇受倚重。

    因此,满桂看上去粗犷豪迈,其实心思很是细腻,只一趟科尔沁之行,便看参透了这些颇为深远的细节。

    然而,再让他参悟下去,便没有这个能力了。

    因为即便是参悟透了,他也仍旧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继续做他大明辽东关宁军中的总兵,就像大多数的芸芸众生一般,在时光中扮演着过客的角色。

    虽说黄台吉与他杀伐凌厉的父汗相比,对待降将的态度似乎相对温和一些。

    但是满桂清楚,那是对待汉人降将,像他这般原本效忠于大明的异族总兵,若是脑子一犯浑投降了后金,那么下场之悲惨,定会比轰轰烈烈地战死更加惨烈。

    念及这些,满桂深深地吸了一口春日夜间,仍带着微寒之意的湿润空气。

    春风拂过他那许久都未曾打理过的虬髯,在他粗犷的外表之下,一丝阴冷却正在逐渐形成——袁崇焕,你既不仁,便休要怪俺不义,不要被俺逮着机会。

    当远在锦州的祖大寿通过自己的途径,得知了袁崇焕如何对待满桂,满桂又是如何反应的之后,不屑地冷笑了一下下。

    还将这些内容像是讲笑话一般,添油加醋地说给了重真听。

    完了还斜睨着重真,道:“你瞅瞅,这便是你差点儿便要投效的满桂满总兵,你声声口口的蒙古族悍将,蒙古族悍将。俺老祖今日便正式地告诉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蒙是蒙,汉是汉,并不存在合而为一,并由汉家主导,团结蒙古族共御外敌的情形发生。”

    “任何妄图阻挡民族融合的人,终将被历史的车轮碾成齑粉。”重真内心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