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豪迈的大老爷们喝酒,也不需要多少下酒菜,随便弄几张大饼,便拍开了一坛又一坛的烧刀子封泥,将这些又香又烈的酒,咕咚咕咚地喝进了肚子里。
酒过三巡,微醺的重真得知张盘还要绕过辽东半岛这个大部分时间都被后金占领着的地方,前往皮岛慰问毛文龙部的时候。
略一思忖,除了再加上三百坛烧刀子外,还叫新加入关宁铁骑,又充作了自己亲兵的那个叫做黄小二的新兵蛋子,端来笔墨纸砚。
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儿,为张盘细细地绘制了一份辽西、辽东半岛、辽南沿海的地形图。
重真是有这个能力的,因为地理本就是22世纪世界各国都极为重视,必须从小学开始便打好基础的一门必修课。
又因前世二十多年的特战生涯,早已让他将世界地图了然于胸,绘制地图便也如数家珍。
并且,特战队员经常要到世界各地去执行任务,对于许多地区的地形风貌,都有着相当深入的了解。
祖国的东北,连接着被世界各国都垂涎三尺的进攻华夏的跳板,自然更是重中之重,二十多年的特种兵生涯下来,早已无比熟稔。
因此,这并非是一份简单的平面地图,而是一本地图集,并且许多的地方都用文字作出了详细的说明,重点而又险要的地方也都做了标注,堪称图文并茂。
看着重真于一笔一划之间,便将这份堪称完美的山川地理图勾勒了出来,即便是对他极为熟悉的吴三桂周吉都看得呆了,有幸旁观的黄小二更是满眼崇拜。
粗犷的张盘书虽读得少,却显然具备着成为地理学家的潜质,才只寥寥数眼,便将这份堪称复杂的地理图集收入眼底,印入心帘。
事实上,张盘曾在辽东半岛以及辽南沿海与建奴鏖战过,对于那里的地形地貌也是有些了解的。
他在心中相互一印证,便知这份几乎是被重真随心所绘的地图集,简直精确到了毫厘,精妙到了巅峰,堪称军中至宝,甚至说是国家宝藏也丝毫不为过。
吴三桂与周吉也是首次得知重真还有这能力,看着他那犹带着一丝稚嫩的脸庞,无比的投入与认真。
便都默默地放下酒坛,立在一边,静静观看,观赏,观摩,叹为观止。
黄小二不敢离得太近,只好伸长脖子像只鸭子一般,绝不放过如此珍贵的学习机会。
当重真勾勒完最后一笔,轻轻吹气想要墨渍快点干的时候。
张盘双拳抱拳,长揖到底,由衷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动与感谢。
重真赶紧将他扶住,道:“兄长这是作甚?你我兄弟,何需如此见外。况且关宁登莱勠力同心抵御建奴,资源互助消息共享,本来就是应当的。”
张盘小心翼翼地捧起其中的一份地图,感叹道:“昔日,大刀刘挺若手持这样一份地图,何至于因为迷路而让杜松将军孤军奋战,导致萨尔浒惨败。
其本人也于之后数日,为奴酋奸计所趁,致使全军覆没。若那时候的巡抚杨镐,能如袁帅袁公那般,重视对于后金军情的收集,何至于今日守得如此艰难。”
重真道:“逝者已矣,生者奋发。墨渍干了,然海上极易受潮,还请兄长快些将这些地图封存起来,回去交予袁公,以备战时之用。
也请兄长告诉我的老师,弟子俗世繁忙,今日时间仓促,便只能如此一蹴而就了,待他日得空了,定将整个辽东的详细地形图,都好好地制作一份。
当然,后金细作无孔不入,因此我会绘制地图这事儿,各位心知肚明便好,绝不可轻易外传。袁帅祖将那儿,我自有交代。”
重真说着,一个又一个地看了过去。
与之对视者无不郑重点头,包括吴三桂与黄小贰。
“一定。有劳。”兄弟情深,张盘点点头后,便也不再客气,唤心腹取来油布等防水之物,奉若珍宝一般亲手将这份地图集收藏好。
或许真是命运的安排吧,这名受重真敬重的,在大明抗金战争做出过许多贡献,却并不为许多人得知的悍将。
继被袁可立于重围之中救出过一次之后,再次握有了一份他的粉丝亲自奉上的保命凭证。
而当那一次死里逃生,突出重围之后,他的命理终于苦尽甘来,命运终于开始眷顾于他,让他多舛坎坷的抗金之路,于仍旧艰难之中,却又变得顺坦起来。
而他本人,也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当中成长了起来,成为大明东北海疆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直可独当一面。
昔日有着见死不救之嫌的同僚,如尚可喜、耿仲明之流,与之一比只能靠边站,他甚至能在陆战之中,与多尔衮、多铎、阿济格等后金悍将争锋。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酒也喝了,牛也吹了,留守船上的千余兄弟也得到了犒劳的张盘。
张盘便率领船队满载着六百坛烧刀子,六百坛斯风老酒,寓意六六大顺,另有珍贵地图集一份,无惧即将到来的黑夜以及黑夜中海上的风浪,毅然扬帆出海。
巡视了一天领地防务的祖大寿,终于在船帆快要消失在海天尽头的时候,赶到了海边。
没有理会一众麾下的见礼,祖大寿骑在马上手搭凉棚,举目远眺。
见登莱袍泽的身影都已看不到了,他便故作遗憾地以拳击掌,并看向重真埋怨道:“你喝酒了?怎么不早点派人通知于某?喝酒怎能少了俺老祖?”
重真拍拍额头道:“怪我怪我,害得将军火急火燎赶来,却仍旧没有赶上。标下失职,还请将军责罚。
待再见恩师之时,标下定会向他老人家解释,将军您确是军务繁忙,并非故意没有赶上的。相信袁公和袁帅,都会体谅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的。”
“你非但是只大蝗虫,还是个大滑头,大混球。”
在一众麾下的偷笑之中,祖大寿破口大骂,旋又砸吧了一下酒气冲天的大嘴,不无羡慕地说道:“也不知道你小子是走了什么狗粪运,竟能拜得袁公为师。
要知道,他老人家在这越发混乱的大明朝堂之上,乃是最为清澈的一股清流啊。”
“哦?我家恩师如何清澈?又如何清流了?”重真饶有兴致地问道。
“少跟老子耍滑头,你会不知道?受陛下器重,受权阉忌惮,受阉派畏惧,受东林拉拢,受万民爱戴,如此若还不能算是清流,那如何才能算作清流?
你还算有良心,自己得益的同时,还让小桂子与小宽子一并受益,也让俺祖大寿享受了一番尊荣,哈哈哈……对了,烧刀子和番薯籽都送出去了吧?”
“烧刀子标下多送了三百坛,外加六百坛您最喜欢的纯酿老酒,番薯籽倒是没有。标下未请示便擅自做主,还请将军责罚。”
“三百加三百?哦,六百坛是不?都没事儿,反正都是你酿的,你有处置之权。”
祖大寿并不知晓多送出去的那三百坛,是给张盘代替袁可立去慰问皮岛毛文龙部的,于是大气地挥挥手,又疑惑道:“番薯籽又是为何?”
“因为恩师所在的河南睢州袁氏,比弟子所在的辽东抚顺黄氏,更加地善于耕读传世。”
“啥玩意儿?说人话。”祖大寿强行忍着拍打重真脖颈的冲动。
因为据说这样会把人拍傻咯,他可舍不得麾下好不容易出了个机灵鬼,却因此而变成了傻大黑粗。
“登州参将张盘所带来的新作物籽粒,堆积如山。不仅有番薯,还有土豆跟玉米呢。”
“番薯俺知道,你已经给俺演示过了,仅一个番薯的出芽率就很好,俺也应允你在旱地之上种植了。这土豆跟玉米,又是啥玩意儿?”
“无需多说,时机一到,便见分晓。将军您就等着锦州城里小小的粮仓,粮食堆积如山吧。”
“这敢情好,那俺可就等着了哦。”祖大寿的糙脸笑颜如花,俏皮地眨眨眼,一只大手却已重重地落在了重真的肩膀上,以示赞赏与鼓励。
“诺。”重真强忍着呕吐的冲动,龇牙咧嘴,拱手称诺。
天启七年的春风,从大明无暇多顾的南海出发,在广州登陆,然后一路向北,至华夏历三四月之交,终于几经波折,降临辽东。
辽西走廊因为靠近山海关,尤其是近海的缘故,因此春天的迹象更加浓烈一些。
狭长的走廊式土地之上,林立的军事性堡寨之间,绿意葱茏,生机盎然。
尤其是锦州,因为成片成片的番薯藤蔓的出现,更加显得生机勃勃。
待到四月底的时候,发芽的整个土豆也都在好多资深屯田军户的惊恐注视之中,被重真切成了好几个小块,然后播种在了肥沃得发黑的辽东土壤之中。
橙黄的玉米粒,也都发苗成了绿油油的秧苗,正准备栽种在了新开垦出来的一垄又一垄的旱地之中。
为了尽可能也尽快地多收获一些,重真一个籽都没有留下,因为顾同应托袁可立,袁可立又托张盘告诉他——尽管种,不够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