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
凌蝎摸了摸寒洞旁嶙峋的怪石,脑海不停盘旋着素风与苏轻雪分分合合的画面。
最终,他只是沉郁叹了一口气,便与夜晚婷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蛮镇。
此时,了空正为寻凌蝎急的团团转,凌蝎终于与夜婉婷回到了镇长安排住宿的房屋。
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似乎各有各的心事。
了空有些奇怪这两人怎么走到一块了,大深夜一起从外面回来,莫不是私底下谈判了什么?
他深知,这女子对凌兄弟可是怀有很深的敌意。
但她看上去神色纠结,不似为难了凌兄弟,倒像是凌兄弟对她做了什么……
思来想去,了空还是不放心问道:“凌兄弟,你们怎会走到一块,我醒来不见你,你去哪儿了?”
凌蝎听他一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面色发干道:“也没去哪,不过随意走走,我俩恰巧碰到的。”
了空望去,夜婉婷冷哼一声,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话。
黑夜终将离去,黎明总是如约而至。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了空与凌蝎自断桥相遇便一路相互扶持,此时也到了离别的时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了空要去实现师父的临终嘱咐,而凌蝎如今已无性命之忧的困扰,无需寻青木真人帮忙,所以即便要上夕云观,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季节气候多变,昨夜虽有乌云几朵,风儿吹急,却也不曾想雨势下得如此之快。
春雨潇潇,阴濛沉郁的潮湿空气淡淡弥漫在这个民风古朴的小镇。
了空、凌蝎心有不舍,但此地距夕云观已不过柱香时辰的路程,夜晚婷亦要返回宗门,若能经由她带领,了空要见青木真人也能免去一些麻烦。
昨夜交谈,凌蝎对这女子冷僻的性子脾气也有了些微了解,便顺势拜托她帮忙,夜晚婷意料之中答应了。
夜婉婷小憩几个时辰,天已破晓,醒来时打开房门,要寻凌蝎与了空的身影,担心这两人又与上次一样,偷偷逃走。
此次不是因为他俩的身份可疑,但究竟为何如此在意,她却是说不清楚了。
雨天的白日总是不可避免的黯淡且沉闷。
她深吸一口气,进入房厅,凌蝎正坐在一处和老镇长攀谈,偶尔会心一笑,小酌桌上的小杯清酒。
似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变化的不止逐渐回复血色的面容,性子也好像淡定从容了许多。
这个男子,也会饮酒么?
夜晚婷心头莫名其妙有些阴郁。
“姑娘,醒了么?到院里洗漱罢,饭菜都做好了。”
老镇长的结发妻子,从厨房端出一盘盘香味十足饭菜微笑道。
身为主心骨的男人归家,蛮镇一片生气勃勃,为答谢几人,镇民们都上山打猎、挖野菜,饭菜虽不如大城饭馆里的你菜色新奇华贵,却也是别俱特色。
夜婉婷嗯一声,往院里去了。待洗漱完毕,回到大厅,才发现人人都已经入座,只等着自己。
她面色略微有些尴尬,以往在师门当中,却是极少与人共进餐,即便有也只是好姐妹。
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凌蝎旁边的空位。
“姑娘,少侠,小师傅,多谢帮本镇除妖祛祸,老夫代犬子与镇民们多谢了。”
老镇长自饮一杯浊酒,笑呵呵道。
老镇长的儿子儿媳,亦起身欲鞠躬表谢意。
了空忙阻止:“请不要如此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等修真志士应当做的。”
凌蝎表情几度变幻,皱着眉头,终究没有搭话,只轻晗首了一下,将身前的白酒一饮而尽。
了空惊奇道:“咦,凌兄弟!你是何时学会饮酒了?”
夜婉婷视线有意无意扫向他,只停留数秒便离开,明眸不知何意。
凌蝎愣了一下,想起那夜与素风谈笑风生,箫琴共鸣的情景,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涩笑一下,要多苦有多苦。
餐桌上有荤有素,家鸡、野兔肉、野菜,桌边更有说不出名字的香**滴的野果相衬。
了空乃出家人,不食荤腥,故也只对素菜动筷。
而夜婉婷虽荤素不忌,但生性清淡,偶尔食荤,更多的是倾向于素食和水果。
不过以她性子,无论如何也不太好意思越过自己身前的盘子。
还是最后凌蝎被一脸纠结之色的她弄得看不过去,犹豫再三,伸手帮她夹了几次,还拿了一个红果给她。
“那个……凌少侠真是会体贴人啊,想当年壮子也是如此对我……”镇长儿子的妻子流露丝丝甜蜜,对夜婉婷笑道。想必那“壮子”便是镇长儿子的名字。
壮子闻言,亦是温柔望了妻子一眼。
经镇长儿媳这一话儿,众人再看向将两人时明显多了几分难明的笑意。
夜婉婷心里一颤,有些踌躇,筷子怎么也动不下去了,令她那个悸动不已的身影,俊朗儒雅的面容在这一刻又清晰浮现在脑海,好似在提醒她什么。
“你们不要误会,我与这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脸色忽转为冰霜,冷漠道。
众人苦笑,了空着实也无语,这女人脾气还真是反复无常,无从琢磨。
夜晚婷忽然意识到什么,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察觉的复杂眼神,看向凌蝎,只见那个男子依旧和老镇长推杯换盏,笑谈间眉宇一丝愁容始终不见散去,竟丝毫不在意他们这边的谈话,便是一点刻意的情绪也没有。
她顿生茫然。
简单叙聊一番,一顿饭结束,外边依旧雨势绵绵。
分别的时候却也到了。
了空接过镇长递过的油纸伞,走进雨中,无奈道:“凌兄弟,你要记好,待夕云一事办成,我将前往大相寺,有空务必来聚。”
凌蝎亦撑着伞走进去,陪同左边,拍拍他的肩膀,轻笑道:“了空大哥你都说过不止三遍了,且宽心罢,何须说得如此伤感,又非生死离别,我既知你所投奔的门派,想见个面还不是简单事情么。”
沉重的气氛一扫而光,了空脸上也重新露出笑容,用力点头,道:“倒是我着相了,凌兄弟所言极是,那我们这便走了,你留步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凌蝎点点头,却又陪着走了一段路,直至到达一个绿油油的小坡地,才堪堪停下。
“了空大哥一路好走,就此别过了。”他向了空拱了拱手,又转向夜晚婷道:“夜姑娘,若了空大哥不晓得贵宗诸多规矩,还望你多多提醒,莫招罪于青木真人。”
夜晚婷沉吟看他一眼,许久,嗯一声掉头就走,无一丝毫的拖拉,了空苦笑一声跟了上去。
两人渐行渐远,巨大、迷蒙的雨幕吞没他们模糊的身影。
斜风细雨,打在凌蝎冰凉的手紧握着的淡蓝色油纸伞上,一点一滴顺着伞的边缘落下。
润湿了、凉意的的空气扑面而来,侵入他宽阔却瘦骨嶙峋的胸膛,他深深吐出一口凉气。
行出好远的夜晚婷,回过头,见那个方才走过的小草坡上,那个若隐若现的小黑点,仍伫立在交加的风雨。
她似轻讽,又语气极为复杂轻道:“掩得潇潇洒洒,说穿了还不是万般不舍。”
了空疑道:“夜姑娘,你说何?”
夜晚婷没有回答,转身就继续行进。
了空郁闷停下,顾自沿着她方才的视线极目望去。
他瞳孔微张,一股暖暖的热流淌遍全身,袖内,珠子亦光芒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