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出发,沿泾河上游而去四百里,在泾河南岸的漆县以盛产大枣闻名关中。
关羽年轻的时候贩卖的大枣是河东的安邑枣,说起漆县的大晋枣,关二爷都是嗤之以鼻,说没有安邑枣好吃。
刘禅在荆州长住的时候就听关羽唠叨过这件事。
不过到了关中后,才得知漆县的枣子确实是很出名,至于安邑枣,在关中就没有人了解了。
关中人还是很有本土产品的保护意识的嘛。
不说枣子的事情。
在漆县城北十三里处,巨大的枣园一望无际,举目望去,黄土形成的各类沟壑、高塬,全是枣树,绵延将近十里,这里是漆县最大的一处枣林了。
泾水就在枣园旁边流过,泾水与枣园相接之地,有村庄名为瑶头村,村后的龙头沟同样是遍布着枣树,不过这里却有着单独的几间房屋,筑在大枣树下。
三间木屋都是一家人的,此家人数十年前搬迁过来,行事颇为低调,又广结善缘,很快就融入了瑶头村。
朴实的村民并没有将这户新搬来的刘姓一家,联想到皇族的身上。
家主刘民坐在木屋的门槛上咳嗽咳嗽着,年幼的时候从长安奔逃而走,在董卓追兵的追击下落马受了伤,这些年一直咳嗽着,也没有医治。
在刘民面前几米远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身穿黑色劲装,腰负长刀,身后跟着两个护卫,在庭院外面还有数十个护卫跟着,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看起来都非常的干练,一般人看到这身打扮,都会绕道而走。
“我不会相信你们说的话。
我刘民这些年也没有痴傻的过着年月,刘备如今三分天下有其一,又攻克长安,为汉中王,称帝之心昭然若揭,我去当那个傀儡皇帝,最后也只是沦个死,成为长安城外野兽豺狼的食物。”
刘民耷拉着眼睛,靠在门框上,丝毫不在意这伙人的提议。
马顺对刘民道:“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汉中王在我来临行来见你的时候,跟我说不可动粗,更不可能违背你的意愿。
但是以我个人而言,刘民,这是改变你一家境地的机会。
你若不出,刘姓皇族后裔一大把,自有人愿意。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以汉中王的为人,他日若真的称帝,也不会对上一任皇帝如何。
无他,大家都是姓刘。
其中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对于一个赤贫的家庭来说,这显然就是一步登天了。
刘民患病在身,做不得重活,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七岁,小儿子五岁,女儿三岁,家里的劳动力就只有他的妻子,刘民只能算半个。
可要养活五口人,何等艰难,若不是这些年瑶头村百姓多有帮衬,刘民早已经饿死了。
一家人就靠着百来棵枣树为生。
这些枣树都是他们来到瑶头村的时候种的,如今已经挂果多年。
刚来那段时间,刘民和妻子是靠着给别人摘枣才活了下来。
好不容易逃脱生天,刘民只想着苟活,对外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他曾经是汉帝刘辩与唐姬之子,刘辩被毒杀之时,刘民两岁,得汉室一批忠良拼杀送出宫,出宫后,刘民真正成了流民,辗转各地避灾祸,最终逃到了漆县定居下来。
一家五口用贫瘠来形容已经算是说他们富裕了,说他们快饿死了都为不过。
两个男孩子光着身体躲在门后面偷偷看着这群来人,女孩被她的娘亲抱走了。
刘民沉默不言,他也知道,刘备选其他宗亲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些宗亲显然都没有自己的出身来的好。
刘辩与刘协为兄弟,如今刘协死,刘协的子嗣被曹操立为皇帝,刘辩的儿子若能被刘备立为皇帝,这出身就纯正了。
皇帝追求的不就是名正言顺,血统纯正吧?
上一任皇帝的侄子,侄子的父亲曾经也是皇帝。
除开刘协的几个子嗣,就没有比刘民更加适合坐这个位置的了。
“刘备真不会杀我?”
刘民问道。
“刘民,我不会给你承诺,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汉中王不是会做出杀害同族的人。”
马顺说道。
“让刘备来吧,我需要他的承诺。”
刘民对马顺说道。
马顺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人道:“送过去。”
身后的密探将带着的几条布匹放在了刘民的面前,还有两个侍卫提着两大袋子脱壳的麦子,再有两大捆五铢钱,这两捆五铢钱看起来有几千枚。
马顺对刘民说道:“就算你不答应,这些东西也会给你。
汉中王知道你的境遇,所以让我带了一些能帮助到你的一些东西。”
“这算怜悯吗?”
刘民抬头问道。
马顺摇头:“你身上流着的是高祖皇帝的血脉,汉中王也同样是,作为同族,看到另外一个同族都快饿死了,不会无动于衷了。”
翻身上马,一行人回到漆县,马顺立即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回长安。
马顺一行人走了之后,刘民的妻子还有三个子女都围拢了过来。
抱住自己最喜爱的小女儿,刘民抚摸着女儿的头,一面对自己身后的妻子说道:“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也是为了让你和孩子们不受到一些灾祸,希望你理解。”
“夫君,你真的是皇家后裔?”
妻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刘民点头:“我父亲是汉帝刘辩,登基一年,为董卓所毒杀。
父亲身死之时我两岁,一批汉室忠良护送我出宫,后来颠沛流离,一直躲避董卓追杀,护送我的那批人,死了很多,只剩下了几个人,一直带着我在天下各地流浪,一直到了十九岁之时,流浪到了漆县这里,最后一个陪伴我,如同我亲人的老人在这里病逝,就是咱们家后面那座坟,其实他并不是我的父亲。
后来,我就在此定居了下来,结识了你。”
妻子流着泪道:“夫君既然是宗室,何至于此。”
“乱世当中,宗室身份又如何?
不过同样是一条贱命罢了。”
“在天下行走的过程中,见识到了无数的兴亡,割据诸侯的心思,我怎能不知道?
刘备意图扶持我为傀儡,若是他不需要我的时候,也不过是一杯毒酒。”
刘民苦笑着说道。
刘民的父亲刘辩就是被董卓一杯毒酒给毒杀了。
“不过,我不想再带着你们过苦日子了。
家里没有一口粮食了,你每日带着孩子出去寻找野菜,已经够辛苦了,还要照顾我这个病秧子,我也不想我们的几个孩子,跟着我们一起吃苦了,现在这个状况,三个孩子若是侥幸能活下去还好,大概率要么是跟着我们一起饿死,要么是患病而死。
十九岁之前,我看到的像咱们这样的家庭,多是悲剧。”
妻子坐下,靠着流民,哭着道:“不去行不行,我再勤劳一点,一定能让我们家过上好日子的。”
刘民摸着妻子的手:“若不是当初遇到你,我已经跳入泾水当中了。
我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也不想活下去了,遇到你才想着活下去,有了孩子们后才想着不能让你们母子跟我一起过苦日子了,现在有个机会在我们面前,能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为什么不去。
哪怕是我以后死了,孩子们起码还能活着。
刘备过来,我会让他做出承诺的。”
妻子抱着刘民只是哭泣着,几个孩子也跟着一起哭,一家人哭了许久。
“刘备有仁德贤名,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
刘备进了关中后,咱们家这次不也免了两年的赋税吗?
且宽心吧,刘备不会杀我的。”
刘民安抚说道。
十亩田刚刚给种好,看着满田野的青苗,刘备心满意足。
十亩田种完,这一刻刘备比打了一场打胜仗还要开心。
“昔年我在涿县老家,与你祖母两人种着十余亩土地,不单单自家地要抢着时间种完,我还要去给叔父家中帮忙,夜间还要编制草鞋,用以农闲的时候去贩卖。
那段时间虽然辛苦,现在回想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刘备对躺在地上的刘禅说道。
刘禅躺在草垛上面回答道:“当年两个人吃十亩田,靠着田就能维持两口人生活了,为什么爹你年少时感觉过的很贫困啊?”
刘备笑道:“年少时爱玩,喜欢结交四方豪侠,田亩里的产出是家里生计所在,贩卖草鞋得来的钱财才能够我在玩结交豪杰。
简雍、公孙瓒,当年以我为好友,在涿郡我也有点名气,后来才有了中山大商张世平和苏双的资助,我才能在乱世之中有立身之本。”
“他日若是能收复中山,定然要去寻访一下张世平和苏双二人,若是二人已经百年,也要好好感谢一番他们的后人。”
“就是年轻的时候,喜欢在外面玩,好飞鹰走狗,喜欢穿新衣服,这些都是出去混,好面子呗。
说道这么清新脱俗。”
刘禅没好气的说道。
刘备踢了刘禅一脚:“当年要不是有些小名声,又怎么可能拜入先师卢植门下,再有后来一番机遇。
若最初只是老老实实在家种地,恐怕也是如同我德然兄一般,最终留在家中了。”
“刘德然现在都已经咱们楼桑村刘氏的族长了,要不是他长袖善舞,咱们老家的乡亲们因为爹你的缘故,不会少被那些官吏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