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转轮放回内兜,赫克托眼珠子转悠两下,只觉陈乐道心思古怪难猜。有一半中国血统,果然还是有些不同。
车子再次启动,朝霞飞路捕房而去。
上了二楼,赫克托没去自己办公室,跟在屁股后面走进巡长办公室中。
刚进办公室,下方训练场的声音便透过窗户传了进来,清晰可闻。
陈乐道在沙发上坐下,赫克托跑到了窗户旁,兴致勃勃地看着下面热火朝天的训练场景。
看着下方散开站满训练场的人,他回头道:“亨利,捕房这次需要招这么多人吗?”
他端正的五官搭配出疑惑的表情。下方那些人粗略一看只怕不止半百。
“要的,只怕这些人最后还不够呢。”陈乐道回应。
赫克托看了一会儿走回沙发处,陈乐道抬头对他说:
“你回去后,可以提醒库普曼先生先找一处合适的地皮,将其买下来。然后找一个设计师,将建筑设计出来。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合作人,我们便先开工。”
陈乐道将刚坐在沙发上思虑好的事情对他说出。赫克托脸上先是惊喜,随后又是疑惑。
“我们不需要找合作人了吗?还是有亨利就可以了?”赫克托看着他。
陈乐道摇头。
“都不是。”他道,“赫克托作为合作人对歌舞厅的经营的确有帮助,但我说的合伙人是有权势的中国人。”
陈乐道没细说其中原因,以赫克托的智商要弄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是那么容易。
“你不是想尽快将歌舞厅开起来吗?合作人随时都可以找,这并不耽误我们先将歌舞厅建起来。”
至于钱的问题,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靠他存在银行中卖家产的那些存款以及这几个月赚的,再加上赫克托的比利时舅舅,以及刚加入的汤姆.史密斯。
筹钱不是问题,陈乐道更想要的是人脉。
可惜戴老板现在还没起来,否则......
“对了,还有戴老哥!”陈乐道突然停下对赫克托说的话,脑中灵光闪烁。
见陈乐道突然又停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赫克托忍不住摇了摇头。
“要不要拉他一起?他现在还不像以后那么位高权重。现在找他合作,不是巴结,更像是我在照顾他,给他个财路。
这比不上雪中送炭,却也好过锦上添花。我和他现在和他同甘,他以后好意思不照顾照顾我吗!”陈乐道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心里有了想法。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亨利,”赫克托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动。
陈乐道这突然浮现的笑容看得他不舒服。一幅不怀好的模样。
“亨利,你想什么呢?”
陈乐道回了神,朝他笑笑。
“没什么,我在想歌舞厅的未来。”
“我真的现在就让桑德尔去买地,找设计师吗?”他确定似地问道。
“当然,”陈乐道点头。
之前他不急,那是觉得时间还早,但那晚仔细想了想,他突然发现时间好像也并不多。
“大概要多大呢?”确定现在就可以买地,赫克托也有些激动了。
陈乐道低头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跟库尔曼先生和汤姆约个时间,我们见一面,先成立一个公司,确定每人的股份。然后我们再说买地的事情。”
“好的,没有问题。”赫克托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道:“亨利,你有没有想好公司叫什么,或者歌舞厅叫什么?”
“你认为百乐门怎么样?”陈乐道说。
既然是和其他人和合作,陈乐道不打算将夜未央的名字搬过去。百乐门这个名字不差,上海滩少了百乐门,总是缺少些味道。
“百乐门?这有什么寓意吗?”赫克托好奇问。
他知道中国人取名字都有深意,或是寓意美好,或是祝福,或是纪念等等。
“意义吗?”陈乐道想了想。
这名字不是他取的,它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百乐门,就是说这个门内有很多可以寻乐子的东西,任何人想要的任何娱乐项目都可以在这个门内找到。”他说出一个不知道符不符合原意的解释。
“可不是只有百乐吗?为什么任何乐子都可以寻找到?”赫克托.麦奎因疑惑地看着他。
陈乐道语气一滞,瞧着赫克托疑惑的神色,深吸一口气。
“这你不用管。”
“......”
“所以我们要开的歌舞厅就叫百乐门歌舞厅吗?”他道。
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只要能赚钱就好。就像夜未央一样。
名字怪怪的,但就是能赚钱。
“可以这么说。”陈乐道点头。他想说其实已经不局限于歌舞厅,但想不到更好的名词。
总是不能叫夜总会的。
赫克托离开后,陈乐道坐在沙发上想着怎么把戴老板拉下水的事情,琢磨着琢磨着,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
走过去拿起手柄,电话接通。
“喂,”
对面传来说话声,陈乐道安静听着。
“这么快就要到了吗?”陈乐语气中带着些许惊讶。电话是徐志摩来的,他说泰戈尔就要到了。
“好的没问题,”他拿着手柄点了点头,“我去哪里和你汇合?”
....
两天后,福煦路,徐家。
徐志摩家里是经商的,不差钱。但和前妻离婚后,他跟家里的关系就有点僵了。他也是个有骨气的,不拿家中的钱,硬是靠自己的才华养活两人。
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家在福煦路一条里弄中。看前边的话这两夫妻的生活听着似乎有些惨淡,但事实上那是和徐志摩老家情况相比。
有脑子的人,不论在哪,都是不至于过得太差的。
徐志摩和陆小曼的生活过得并不算差,只是开销相对两人的收入来说确实不小。
停了车,陈乐道沿着徐志摩给的地址找到了徐家。站在门外,里面有人声传来。敲了敲门,很快打开。
开门的是陆小曼,见到陈乐道,笑着招呼往里进。
进了屋,客厅中坐着几人,目光都朝他这里看来。徐志摩和郁达夫陈乐道已经见过。在两人旁边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人。
这人身体罩在米色风衣之下,脚上穿着一双灰色长筒靴,气质和陆小曼温润中带着点妩媚不同。她给人的第一感觉便知肯定不是柔弱女子。
头发盘成一个发髻,露出白皙光滑的额头,脸上带着微微地笑容看着陈乐道。眼中还带着点好奇。
徐志摩和郁达夫站了起来,陈乐道走过去,陆小曼关上车后同样走了过来。
陈乐道不认识的女孩站了起来,陆小曼笑着站两人中间,微笑着给两人介绍对方。
“乐道,这是盛柒小姐,是我和志摩的朋友。和我们一起去接泰戈尔老先生的。”她对陈乐道说。
陆小曼说完,叫做盛柒的女孩白了一眼陆小曼,然后微笑着朝陈乐道主动伸出手来。
“你好,陈先生,我叫盛柒。听小曼和志摩说生意正当红火的夜未央歌舞厅就是你开的,我对开歌舞厅也很有兴趣,以后陈先生可得多多教教我。”
她说话不似一般女孩,很直爽简单。陈乐道在上海滩也见过了不少女人,要说让他感觉最舒服的,就是面前这个。
没有那么的客套和礼节,很简单,很轻松。见面就想拿她当自己人。
陈乐道伸手和她轻轻握了握。脑子里却是想起了前两天在报纸上看到的一个报道。
盛这个姓并不常见,但在这上海滩,这个姓却是不简单。
如果说冯氏商会在上海滩黑色势力中执牛耳,那盛家,则是站江南商界中的顶端。盛家底蕴,远不是冯家可比的。甚至有传言说,冯敬尧能有今天,背后少不了盛家的支持。
冯家不比盛家,盛家是从前朝洋务时期便延续下来的家族。翻开历史书,找找近代那些带有“第一”这个字眼前缀的那些产业。多数都会有盛家人的影子存在其中。
若论资本,盛家在江南一带称第二,无人敢言第一。
不过盛家年轻一代,与盛家老一辈相比,可谓是人才凋零。自从盛家老爷子去后,盛家在上海滩的声威便不复往日。
盛家老爷子去后,盛家由庄老夫人掌权。
庄老夫人出自书香世家,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且嫁给盛家老爷子后,便一直辅导老爷子管理着家族。
庄老夫人在的时候,小辈们自是低眉顺眼,兄友弟恭。
但前段时间,上海滩商界发生了一件大事,盛家庄老夫人仙去了。
老夫人一走,盛家的最后一根擎天顶梁柱便也没了。家族内乱,原本恭兄友弟的几兄弟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抢夺起家产。
如此大的事情自然逃不过中国第一代记者们的法眼。上海滩的老老少少们可都还指着他们来尝尝这个天大的瓜。
最近一段时间,盛家的事几乎霸占了报界“热搜榜”,每家报纸的头版头条都逃不过盛家二字。
这天大的瓜,陈乐道也是被迫尝了两口。
报纸上说盛家几兄弟争家产争红了眼,已经不顾什么兄弟姐妹之情。最小的两个妹妹直接被他们剔除出了家产继承人的行业。
盛家的七小姐和八小姐这几日已经成了舆论同情的对象。陈乐道记得,那七小姐,好像就叫盛柒来着,
不会这么巧吧?陈乐道看着面前这位,心中暗道。
见陈乐道一直盯着盛柒小姐,徐志摩不着痕迹地踢了他一脚,抬手捂着嘴咳嗽一声。
“那个,乐道,坐坐坐。”他拉着陈乐道在沙发上坐下。心中都替陈乐道尴尬。
虽然盛柒小姐是挺漂亮,但你也不能这么盯着人家不是。
陈乐道回神,知道刚才失态了,朝盛柒小姐歉意一笑。郁达夫坐在一旁笑着看好戏。
自己和老徐也自诩风流,但老陈,却是让他大有自愧不如之感。至少他是做不出如陈乐道这般盯着人家女孩眼珠子都不动一下的。
老陈真可谓是:眼光毒辣,快狠准啊!
倒是盛柒小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她可不觉得自己漂亮到能让人目不转睛的地步,直言道:
“陈先生应该是从报纸上看到过我的名字才失神的吧。”
陈乐道满是歉意对他尴尬一笑,不管因为什么,这么盯着别人看,都是不好的。更别说此刻让人说出了心思。
“真是抱歉,确实是从报纸上看到了些跟盛小姐相关的事情,以致刚才失礼走了神。”
在漂亮女人面前,陈乐道总是愿意露出自己彬彬有礼的一面。
“没关系,这段日子我家的事只怕已经闹得整个上海滩无人不知了。”她自嘲般说道。
作为盛家老爷子最小的两个孩子,她从小便是含着金钥匙出生,老爷子和老夫人对她虽是极尽宠爱,但她可没沉浸于此。
她从小便聪明伶俐,见多识广,不仅能画善绣,同时还写得一手好字。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她,同时还会一口流利的英文。
十六岁那年,父亲去世,她此时已经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如花似玉的豪门闺秀。父亲一走,她便在生活在母亲庄夫人膝下。
她与其他千金小姐不同,她继承了父亲的优秀基因。外表柔美秀丽,但内心坚韧刚烈。虽然因母亲的去世而伤心,因家事的骚乱而劳神。但她的内心,依旧强大。
面对她这模样,陈乐道反倒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好像不够熟悉,转个话题,陈乐道一时有点想不到该说啥。
好在陆小曼心思灵通,即使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小柒,你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真得放弃继承权利吗?”陆小曼直接说道。
“当然不会了,按照法律规定,未成家的子女都有继承家产的权利。他们既然要分家产,那自然应该有我和妹妹的一份。”她笑着说道。言语和笑容中都带着坚定不移。
“不说我的事了,我们今天不是去接泰戈尔先生的吗?人已经到齐了,我们要不先去码头吧?
我们等老先生没关系,要是老先生先到,让他在那里等待我们就不好了。”
或许是感觉家产的话题太过沉重,她主动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