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自幼丧母,久居深宫,能信任的人并不多,以前最信任的是司马珂和张桓,现在最信任的只有皇后杜陵阳和张桓了。
皇后杜陵阳的意见是,既然太傅和三公都主张北伐,便是民心所向,民意不可违。何况若是西阳王北伐收复中原失地,陛下便是大晋中兴之主,故此北伐乃千秋功业,理当支持。
至于西阳王的声望过高的问题。皇后杜陵阳认为西阳王为人谦卑有理,举止有度,足可信任。
不过,西阳王如今已年近弱冠,尚未婚配,又与秣陵纪氏之女情投意合,建议陛下赐婚西阳王和纪家之女。纪家之女与皇后自小便是闺中挚友,若婚配了西阳王,便可成为西阳王的贤内助,可以避免被有异心者挑唆西阳王。况且,西阳王有了家室,行事自然也会更稳重一些。
司马衍一听皇后这般一说,心中大喜,暗乐自己娶了个贤能的皇后。当下便按照杜陵阳的意思,批准了郗鉴请求北伐的意见。
因为司马珂西征之后,已自请解大都督和假黄钺之职,又重新任命司马珂为征讨大都督、假黄钺,全力负责北伐之事。
除此之外,司马衍又亲自下诏书,赐婚司马珂与纪笙。
此时已经是公元339年的二月初。
古来婚聘之期,天子一年,诸侯半年,大夫三月,庶民一月,诏令司马珂于北伐之前完婚。
整个朝廷吵得纷纷扬扬的北伐之事,终于尘埃落定。众北方士族见得三公皆无意见,天子又下了决定,虽然心中不服,也没有办法,只能接受。
以诸葛恢和蔡谟为首的北方士族,蹦跶了两个多月,到处制造舆论,寻求支持,终究还是没有阻止司马珂北伐之。而这整个过程之中,司马珂并未参与,未发一言,未书一字,便以完胜结束。
这并非司马珂运气好,而是因为他早在半年前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一切早已在掌控之中而已。
…………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司马珂早早乘着牛车来到大将军府门口。这种天气,就算强健如他,也身着袄衣,披着厚厚的大氅。
进入了大将军府大堂,一抬眼便见到王曦正在案几前公文和做记录。在他的案几上,早已放上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汤。
一连半年多,王曦都是比他更早而来,亲自为他泡上茶汤,然后便公文和记录。等到司马珂要到了出门巡营的时候,她也已经把公文和记录完毕。将公文的简要记录和批复意见交给司马珂审阅和修改之后,便随司马珂出门巡营;巡营回来用完午膳,则按照司马珂的意见批复公文,再安排快马发回各处。
可以说来,这个女幕僚,十分的尽职尽责,丝毫不让须眉。
只是,今天的王曦,似乎比起往日,又不一样。不但不时的咳嗽几声,似乎着了凉,而且还满脸的闷闷不乐之色,见到司马珂虽然强颜欢笑的打了招呼,但是司马珂依旧从她眼底捉摸到了一丝伤感。
司马珂满脸疑惑的望向王曦,关切的问道:“莫非衣裳单薄了?为何着了凉?”
王曦的眼圈一红,低下了头,低声道:“谢殿下关心,些许着凉,不太要紧,饮点热汤即好。”
司马珂见她这般神情,恐怕不只是着凉的问题,心头愈发充满疑惑,难道是想家了?毕竟她一个大家闺秀,远离了从小生长的建康城,孤身来到京口,的确会有点不适应。
司马珂不便多问,只得回到案几之后,端起一本兵书,一边看书,一边琢磨着王曦的事情。
突然,他想起半年前王悦临行前吩咐的事情,顿时如梦初醒。
今天是王曦的生日!
王曦比起自己小个一岁,今天刚好满18岁。
他望着正在伏案埋头苦干的王曦,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怜惜的神色。
他让王曦在大堂之中继续公文,自己则乘马回往府中而去。
等到他再次回到大堂之内时,王曦便已将所有的公文完毕,将手中记录好的的公文简要和批复意见恭恭敬敬的递给司马珂。
司马珂稍稍看了看,略改了几处,递给王曦道:“甚好,孤得慧君,如得臂助,轻松了许多。今日便不巡营了,随孤去城中巡查一番罢。”
王曦点了点头,收拾完公文,便随司马珂出了大堂。
侍卫牵来两人的坐骑,司马珂跨上了西极马飞羽,而王曦的坐骑则是一匹通体雪白的蒙古马。
众侍卫照例要骑马跟随,却听司马珂说道:“我与慧君前往城中巡查,尔等不必跟随,今日休憩一天。”
众人虽然不解,也只得遵令。
于是,司马珂和王曦两人,便各自胯骑白马,并辔而行,缓缓的往城中走去。
晋阳郡城,比起往日愈发热闹了起来,熙熙攘攘的满大街都是人,人口密度甚至超过了建康城。
虽然因为荀蕤、沈劲和卞诞等人在江北驻扎重兵,开荒屯田,吸引了许多南逃的流民就在江北停留了下来,导致南渡的流民越来越少,但是因为京口互市的存在,贸易的兴隆导致许多人望风而来,故此人口急剧增加。
不过,城内人口虽多,也偶尔有吵闹争执事件,但整体治安还是不错,没有出现乱象,也没有恶霸瘪三之流在大街上晃荡。
司马珂跟王曦两人,在人群之中缓缓的穿行,司马珂双眼之中尽是满街的繁华之色,而跟在司马珂背后的王曦,则眼中只有司马珂的背影,再无其他景象。
她痴痴的望着司马珂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无限的爱恋和伤感。
十八岁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半个剩女了,到了恨嫁的年纪了,可是她的归宿却依旧没有着落。
王曦其实也知道,司马珂和纪笙认识在前,秣陵纪氏门第虽不及琅琊王氏,但是也是江东士族的顶流,所以司马珂的正妻必然是纪笙。
其实,对于王曦来说,就算做妾,她也愿意。只是,琅琊王氏的嫡女,是不允许做妾的……
就这样,王曦满腹心事重重的跟在司马珂的身后,时而望着司马珂的背影,满脸的痴迷,时而暗自垂怜,眼中无尽的忧伤。
司马珂带着她一路穿行,终于来到了一条相对较为安静而宽敞的巷子里,走到了一家珠宝铺之前。
珠宝铺的面积很大,三间铺面相连,门口极其宽敞且干净,适合停放牛车,又有几棵大树,正好可以系马。
店铺的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几个鎏金大字:“扶南珠宝铺”。
司马珂翻身下了马,门口的伙计见来者极其不凡,赶快迎了上来,接过司马珂的马缰,帮他系在门口的树上。王曦虽然不知道司马珂为何要在此地停留,也只得跟着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了伙计。
司马珂在那伙计殷勤的招呼之下,大步走入了店铺,王曦则紧随而入。
店内的掌柜的,是个扶南人,生得矮小而精悍,正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跟几名士族子弟在兜售珠宝。
这家珠宝铺,正是扶南的镇南将军范会所开。扶南人的珠宝、玳瑁、琥珀等奢侈品,在东晋受到了广大士族的好评,故此范会索性在此开了家珠宝铺,兜售各种奢侈品。
“诸位请看,此颗宝珠,大如鸽蛋,璀璨如日月之辉,可不是寻常的珠蚌所产。此明珠来自五百尺下的海底,为蚌王所产。蚌王百岁才开始产珠,又百年才结此一珠能得此珠者,必然鸿运当头……”
那掌柜一张油嘴正将自家的商品吹上了天,正说得几名士族的子弟心花怒放,却突然闭住了嘴巴,眼中露出极其惊诧之色。
几个士族子弟正听得起劲,见那掌柜突然闭嘴不言,纷纷急声道:“掌柜的,为何突然不讲了?”
那掌柜的没有理他们几个,而是急匆匆的奔了过来,朝司马珂深深一拜:“小民参见西阳王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乃死罪!”
众士族子弟,这才反应过来,一见到司马珂的姿容,顿时明白了过来,急忙也向前行礼。
司马珂朝几人拱了拱手以还礼,随后对那掌柜的说道:“诸位不必多礼,孤今日来,亦是欲购珠宝。”
那掌柜的一拍大腿,谄媚的笑道:“殿下何须亲自驾临,只需遣人告知一声,小的便送到府上去了。殿下今既已光临,便先随小的前往后堂之中,饮盏茶汤,届时小的再奉上珠宝不迟,必不让殿下失望。”
司马珂笑笑,便随着那掌柜的进入了后堂之中。
这珠宝铺的后堂,倒也极其讲究,各种家私一应俱全。那掌柜的待得司马珂和王曦坐定之后,奉上茶汤果子之后,这才谄媚的笑问道:“不知殿下,要买何类珠宝?”
司马珂笑笑道:“可有上好的玉镯子或翡翠镯子?”
那掌柜的一愣,然后望了一下王曦,顿时恍然大悟,连声说有。
王曦听他问玉镯,不禁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因为男人戴玉器,一般是佩戴玉佩,因为玉佩走急了会叮当作响,就是提醒男人行事要稳重,不要慌里慌张。
而女人则手上戴镯子,显得典雅庄重,温柔大方,并时刻提醒自己的一言一行,保持优雅的仪态。
不过王曦一下便想到了纪笙,顿时低下了头去。
很显然,司马珂这是给纪笙买的玉镯子,只是为何偏偏要带她一起来?
难道是,为了让自己死心?
王曦心中的伤感愈发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