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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遮天蔽日

    波黑曼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城堡外面是当空烈日,城堡里面却是漆黑阴冷。

    他昨晚又做了一个噩梦,梦到高弗雷在掐他的脖子,然后张着血喷獠牙要咬死他,不停地说∶“你为什么要害我?!”

    “不不,我没有,老友,是他……”波黑曼几乎要窒息,他痛苦地挣扎,脸色发紫又转白,双脚不停踢蹬着,“是魔鬼,是魔鬼!”

    随后,高弗雷的形象又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色盔甲的女子,她脸上有皱纹,但却掩盖不住年轻时的美丽,不过她此刻尖叫着大骂∶“因为你,所以我们才死去!”

    然后各种各样的脸开始出现,忽而又是他女儿布满泪痕的脸,她也在哭喊∶“爸爸,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波黑曼想到她们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她们是怨灵,要杀死他,这是他的罪过,他大喊着∶“我已经努力要拯救你们了,我发誓,我不惜抛弃自己的灵魂……”

    蓦然间,波黑曼猛地惊醒。

    他发觉自己坐在石座上,大厅里似乎什么人也没有,只能闻到淡淡的香料味,迷幻而又令他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而现在他却坐在了领主的石座上。

    到底怎么回事?

    波黑曼越来越恐惧,事情愈发难以控制。他挣扎着站起来,觉得很累很累,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他发现大厅里历代领主的画像都倒立了过来,面部被扯破,胸口画着红色的眼睛图案;彩色玻璃上的诸神面部溅满了猩红,也画着眼睛的图案……还有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血涂成的眼睛!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到了地上,轱辘轱辘地滚着。

    那是一支红色墨水的画笔,墨滴落在地上像血花一样绽开,化成了眼睛的图案。

    眼睛在眨眼,眼珠子在转动。

    波黑曼脑海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那滩墨水,混乱充斥着整个空间,他似乎完全无法分清现实与虚幻。他总觉得被盯梢,有一双眼睛像芒刺穿透他的后心,极度的恐惧包围了他——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在梦游的时候做的吗?

    “波黑曼……到我身边……我在看着你。”

    他听到了梦里的声音,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放过我吧,我都按着你说的办了!”

    “这还不够,我主要那预言之子的性命。”

    “谁?”

    “圣王塞巴斯蒂安……”

    “高弗雷的队伍里压根没有什么叫塞巴斯蒂安的人!”波黑曼近乎癫狂地抱头怒吼,“而且,你说的峡谷没有什么袭击人的野蛮部落对吧!那里是个陷阱对吧!你逼迫我陷害我的老友,在梦里要摧残我,在现实中也要威胁我,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石座的后面有一个人影,他几乎瘦得像是快要折断的竹竿,漆黑一片,他的本体似乎本就是一团不可名状的黑色。

    黑影说道∶“我侍奉从人类诞生以前数千万年开始,便长眠于末日深海之地的世界支配者……”

    “你是龙族的人吗,不对,你不是……”

    波黑曼惊恐地发现,那片混沌之中,睁开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睛。

    “杀死他,波黑曼,杀死他,杀死他们……”

    暗金化为了血色,赤红疯狂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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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大大超出了高弗雷等人的预料。

    等着他们的不是什么皮肤黝黑的部落武士,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抢匪,它比高弗雷所能想象的任何东西都要可怕一百倍。

    所有罗斯里克人都在惊呼∶那不是人间拥有的东西,那只能来自地狱!

    远在银沙城百里外的峡谷外围扬起了亿万灰色的尘埃,在当地,萨尔斯和莎伦的部落称它为“黑暗天幕”,这一幕深深震撼着这些大陆中心来的人。此刻的世界,仿佛整片沙海都被翻转,飞向天空,遮挡太阳,并以极其可怕的速度吞噬光明。

    然而,最诡异的是,在天幕中,一个像山一样庞大的影子若隐若现,它的周身环绕着怪异的流沙,亚伦斯不确定那是不是幻觉。

    “快快,大家聚在一起,准备防沙毯!”高弗雷下达了命令,他翻身下马,取下战马上的毛毯盖在身上,背过身子,但另一只手一刻也不敢松开战马的缰绳。

    风沙实在太大了!亚伦斯感觉耳畔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沙子几乎是倾泻在他的身上,要将他活埋。

    见鬼。还有的后勤团的人压根抓不稳毯子,反而被吹走的毯子拽着跑。人们在呼喊,然后沙子灌进了他们的嘴巴,声音也破散在风啸里。亚伦斯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像萨尔斯人一样弄条防沙围巾。

    慢慢地,天仿佛黑了。

    亚伦斯看不见了叔叔,他紧挨着自己的马,就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接着,那个“幻觉”又出现了。

    地面竟然在剧烈地摇晃,也许只是一场地震,地震在这个近东之地再常见不过,但……

    这场摇晃非常有规律,每隔一会儿就会震动,并且隐隐有类似“轰隆”的声响。亚伦斯用手臂抵挡风沙,勉强观察着——他看到了一个令人倒抽凉气的景象∶

    一座黑色的“大山”在天幕中移动,蠕动着长长的条状物,它的脑袋似乎长有两条月牙形的巨型剑齿,“大山”背上似乎建着一座城堡。它每走一步都会轰击大地,呼出大量灼热的蒸汽,令亚伦斯感到了太阳光般的炙烤!

    “嘘!别出声,主人。”

    一根手指竖在了亚伦斯的唇前。原来关键时刻,他的侍从普罗门找到了他。亚伦斯顿时感到安心了不少。

    他和普罗门紧张地看着那庞然大物,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只是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远离那个怪物。

    怎么办,该怎么办?亚伦斯开始担忧叔叔的安危,又困惑着这个怪物为何出现在这里。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随军的女仆,她的腿被沙子埋住了,哭喊着挣扎,而更要命的是,她偏偏正在那“魔山”的行进路线上!

    她看起来似乎只有十五六岁,并且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灾难。女孩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仿佛已经看到死神在向她招手。她不停地恳求诸神拯救啊,然后一面发了疯地扒着沙子,眼泪流满了脏兮兮的小脸,然而庞然大物也越来越近了,那怪物蠕动的条状物几乎要贴到了女孩的脸上,直到她连呼喊的勇气都开始丧失,手臂酸痛得想要断裂——而一旦被“魔山”所践踏,那么除了粉碎成泥外绝无第二种结果!

    “不行,我得救她!”亚伦斯咬紧牙关,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当即命令道,“普罗门,替我看着战马!”

    “那太危险了!”

    可亚伦斯不管这些,他身为骑士,身为未来罗斯里克领主的继承者,他不能对自己的子民见死不救,更何况还是一位无助的女孩呢?

    “让我来吧,我不怕死!主人你……”

    亚伦斯大概没有听到随从的话,独自一人钻进了危险之中。

    普罗门不禁懊恼自责,“我不该让他去冒险的!”慢慢地,他颤抖的手指紧握着剑,低着头不停祈祷,脑海里涌进了阿尔温战死的画面。

    亚伦斯每跑一步,靴子都会陷到沙子里。

    “移动山峰”越来越近,亚伦斯在心里足足咒骂了几百次,他几乎连跑带爬,好不容易才赶到女孩的身边,险些跌倒。

    “您……您是亚伦斯大人!”

    “嘘!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亚伦斯立刻帮助她清理流沙,一言不发地,他时不时会心慌意乱,感觉庞然大物如同石柱的腿好像已经高悬在了两人的头顶。

    接着亚伦斯小心地托着女孩瘦弱的小腿,轻轻把她抱了起来,说道∶“该走了!”

    小女孩羞涩地靠着他温热的胸膛,紧紧闭上了双眼,被风吹乱的咖啡色长发如瀑布倾泻在她的脸庞。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好像什么也不怕了,就只想像小猫一样依靠着。太阳驱散了她的恐惧,她悄悄地说了声∶“谢谢您。”

    下一刻,“石柱”轰然降下,强烈的冲击波震向四面八方,亚伦斯抱着她滑下了沙丘,女孩感觉他的手突然松开了,一阵天旋地转,她像小球一样滚了下去,弄了满脸细细的黄沙。

    可她挣扎了一会儿,没有一点力气,樱桃红的双唇微微翕动着,努力呼唤的却是他的名字。

    “亚伦斯大人……亚伦斯大人……我……”

    “没事了。”他出现在她的面前。

    女孩点点头,“谢谢您。”

    “你叫什么名字?”

    “尤……尤莉娅,圣巴利安的尤莉娅,大人。”

    “你不应该跟我们来这里冒险的,尤莉娅,你还小,你应该留在银沙。”

    “我是跟着哥哥来的,他是一名风骑兵。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尤莉娅小声地嘟囔道。

    这个时候,亚伦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号声,就像是某种异兽的长鸣,长一阵,短一阵,他确定这不是叔叔吹的号角。

    “你还能走路吗,尤莉娅?”

    “有一点点疼。”

    “那好。”说罢,亚伦斯握着她的手臂,用力拉了起来,“我们走!”

    “等等!小心!”尤莉娅忽然惊呼。

    亚伦斯猛然感到了强烈的寒气,他刹那间回头,一把锯齿形的利刃像毒蛇的牙齿刺破空气,发出“嘁嘁嘁”的怪响。

    亚伦斯硬生生抓住了这致命的一刺!但那力量太大了,不知名的对手直接把他按倒在地上,利刃穿透了亚伦斯的手心,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要失去知觉。

    “你是谁?!”

    亚伦斯看到了一个蒙面的人,他的全身都散发着恐怖的杀气,那样子不像是个人类,倒像是个魔鬼,他穿着大小不一的金属板拼接成的盔甲,胸前的徽章则是一头张牙舞爪的黑龙。

    “杀死你,粉碎你!”那个蒙面人只是近乎癫狂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亚伦斯渐渐感到支撑不住了,他看到了蒙面人血红的双眼,忽然间发觉,那竟然如此像是龙族的爬虫类眼睛,但还略有不同,因为龙族的眼睛是金色的,而眼前的对手却是猩红的。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蒙面人的骨头喀喇喀喇地爆裂,亚伦斯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对手比龙族更可怕,因为他似乎没有情感,没有知觉,像杀人的机器一样不惜一切。

    亚伦斯拧断了他握刀的右手,而他却毫无痛觉,又拉下了面巾,露出尖锐的獠牙,没了命地要撕咬,口中发出野兽的叫声,仅剩的左手也死命掐着亚伦斯的脖子,指甲划破皮肤,呼吸越来越困难。

    亚伦斯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地上的锯刃匕首,他立即艰难地挣扎,要够着它,差一点,就差一点!然而那该死的断手依然紧紧握着刀柄,无论如何也够不着!

    他彻底绝望了,想到自己就要在这里稀里糊涂地送命,他就不禁为家族的命运感到悲哀。

    他恨波黑曼,在他眼里,杀死他的这个酷似龙族的混账就是波黑曼设下的伏兵,为的是要除掉整个风玫瑰家族!他做鬼也不会放过波黑曼!

    而他更恨龙族,他为自己没能亲手刺穿龙帝的心脏而感到悲哀。

    “原谅我,父亲……”亚伦斯死死瞪着这个不伦不类的异种,嘴唇都快要咬出血。

    ——蓦然间一声撕裂的巨响,淤黑的血一瞬间喷满了他的脸,他身上的压迫感突然不见了。之前还如同疯狗一样的蒙面人此刻却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倒在了他的身上,脖子则上插着那把长满锯齿的匕首。

    “亚伦斯大人!我……我也是能战斗的……我虽然小,但你可不要小瞧我!”

    亚伦斯看到了尤莉娅,她的脸涨得像朝霞一样红,胸口不停起伏着,她疲惫地跪在了沙子上,挥汗如雨,但她很高兴也很兴奋,又有那么一丝淡淡的紧张——这是她第一次手握兵器。

    她小声地问∶“我很勇敢对吗?”

    “嗯。”亚伦斯苦笑着,用还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摸了摸小尤莉娅乱蓬蓬的头发,“这次换你来救我了。”

    天幕逐渐散去,风沙减弱了不少。

    满头沙子的普罗门循着声音找到了亚伦斯他们,他费了好大劲才管住那头强壮的战马。此前的沙尘暴中,亚伦斯的马总是想要摆脱普罗门的控制,什么后踢、甩头、喷气啦全都用上了……幸亏普罗门身手敏捷才躲过这畜牲接二连三的攻势,饶是如此,他也被折腾得够呛。

    “我的少爷,感谢诸神让您平安无事!”说着,他看到了地上倒着的尸体,连忙惊呼,“这长得像土狗的丑八怪是谁?”

    “不知道,像龙族,但又不像。”亚伦斯思考道,“他们的眼睛是血红色的,而且好比行尸走肉一般。”

    普罗门努了努嘴,“今天怪事太多了。那个庞然大物,还有这个丑八怪,莫名其妙的沙尘暴。”

    亚伦斯忽然握紧拳头,恨恨地说道∶“是波黑曼,一定是他,我早就告诉过叔叔,这个老僵尸有问题!”

    “少爷,那我们现在去找高弗雷大人吧?”

    “走吧。”

    只见,亚伦斯把那头令普罗门吃了苦头的倔马给牵了过来,他思来想去,看着之前救了他的小女仆尤莉娅,被这么一瞧,小姑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怯怯地把脸埋在了头发里。

    “你腿受伤了,骑我的马吧,尤莉娅。”亚伦斯说道。

    “这怎么可以呢……大人,等等……”

    亚伦斯不等她说完,双手直接抱住尤莉娅的腰间,像抱一只小猫一样把她抱到了马背上,令人惊讶的是,那头倔马居然也温顺地低下了头,任凭尤莉娅在他背上,这令倒霉的普罗门大为光火。

    而小尤莉娅害羞得捂住了脸,嘴里不住说着∶“谢谢您,谢谢您!”

    “从今以后,你就做我的侍女吧,那些替士兵搭帐篷啊擦盔甲的粗活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

    “我当然愿意跟随您了,谁让您……谁让您救了我呢,又对我,对我……”尤莉娅的声音一下子又变得像蚊子那样小了,“总之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尤莉娅对天发誓!”

    亚伦斯不禁笑了笑,心里也不禁产生了一丝柔情,她就像自己那位很早就因病过世的妹妹一样,如果……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大概也会像尤莉娅一样吧。

    亚伦斯牵着马,普罗门则替少主人扛起了本来挂在马背上的长矛,尤莉娅此刻倒像是位公主了。

    然而就在此刻,他们重新回到沙丘上时,却看到了数十个蒙面的武装人员,他们高举猎刀和长矛,无一例外的长着一双几乎要滴出血的猩红色双眼。

    而他们的身后,沙暴里的魔影也终于显出了真容∶一头大得像山一样的披甲战象冷冷地注视着他们,鼻子喷出滚烫的蒸汽,背上的如同碉堡的象轿上站着十几个纹身的萨尔斯象夫,而战象那双石柱粗细的象牙早就已经蓄势待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