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八,赶紧放我们出去,否则的话我家老爷一张片子递到衙门里去,就能扒了你的皮,叫你吃老米饭!”
凌晨,数百人聚集在靠码头的北门,吵吵闹闹,纷争不休,尤其有三四个吵得最凶,气焰最嚣张。
刚才说话的男子就是其中一位。他瘦高个,三角眼,一脸的倨傲和蛮横。
大家都知道,这位是城里士绅蔡老爷府上的管家,蔡老三。蔡老爷进士出身,做过知州、六部的员外郎,早些年就致仕回老家,是江州城有名的士绅。
站在对面的是右路水师的把总,他斜着眼睛,不屑地反问道:“送帖子去哪个衙门?豫章都司,还是逆贼伪乐王那里?哦,江州府衙?封城的命令就是那里出来的。拿岑大人的手令过来说话,老子见字就放人。”
“你个混帐!不认识我家老爷是吗?告诉你,我家老爷去府衙,不要说岑大人,黄大人也要开中门迎接。你什么玩意,烂泥狗屎一样的东西,居然敢如此轻视我们老爷…”
蔡老三肯定拿不出岑国璋的手令,可是又不甘心,于是胡搅蛮缠。
看到他口吐秽语,对面的水师营却忍气吞声。旁边的几个人都受到鼓舞,跟着帮腔,各种辱骂之声滔滔而出。并且开始向前推搡,大有裹挟着众人冲关之势。
“岑大人到!”
随着一声叫唤,岑国璋在岑毓祥、罗人杰的陪同下赶到。
昨晚岑国璋大哭了一场,稍微宣泄了心里的悲愤。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岑毓祥叫醒,说北门有情况。
他看了一眼躲在后面的那几十顶轿子,又看了看冲在前面的数百人。他们有各士绅府上的仆人,有闻讯赶来想一块逃出去的百姓。
里面肯定混有奸细,乘机兴风作浪。
最前面那几个叫嚣不已的人,包括在蔡老三,都被岑国璋看在眼里。
看到这情况,首先他觉得蔡老三几人真的是命大,这么闹腾居然还保住了命。右路水师江州营什么人?他是知道的。
樊秋山和樊春花,从义父徐可恩以及其它渠道那里获得很多内幕,为了樊家唯一血脉的爹的安危,兄妹俩派了不少心腹和精干部属充任江州营,比如原名鲍细风,现在是江州营指挥使的鲍溪峰。
这些人在水师和海盗之间来回横跳,绝对是心狠手辣的人。蔡老三等人如此辱骂,居然还活到这个时候,确实命大。
当然了,这也是人家江州营上下实在给自己面子。说了不要轻动干戈,与百姓起冲突,免得乱了人心。他们就真得忍住了。看来自己那几个月,为樊家子嗣劳心劳力,殚精竭力,实在没有白废。
值得欣慰啊。
看到江州城做主的官来了,大家都噤声了,恭敬地行礼:“见过岑大人。”
倒是蔡老三等四五个人,刚才气势上去了,现在还下不了,连岑国璋似乎都不在眼里了。作揖行礼都有些不情愿。
看在眼里的岑国璋冷然问道:“怎么回事?”
“岑大人,”蔡老三抢着说道,“我家老爷要坐船赶去江夏,拜访同年好友。可恨水师营的丘八,居然敢拦住去路,不让出去。”
“水师营的弟兄也是一片好心。现在是春汛尾巴上,上游下了好几天雨,水势汹涌,开船有危险,所以才劝住。”
“大人,这话实属无稽之谈了,这春汛怕什么,就是秋汛来了,有大船也照样能走。”蔡老三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心里还给自己打了个满分。说得好,看来能把这位名满豫章的岑神断说得哑口无言。
这回让老爷出了城门,上了船,离了险地,差事算是办得漂亮,老爷肯定会重赏。嗯,要是能把三姨太太的丫鬟翠枝赏给我就好。
这娘们,那腰,那胸,真个要人命。听说老爷早就沾了身子,得了好处。没事,我又不嫌弃,只要还能用就行。
蔡老三可能今早争吵得兴奋过头了,脑子里放飞自我,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才十几息功夫,连跟翠枝生的儿女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最后还是岑国璋的问话才唤回他那颗飘飞的心。
“你叫蔡老三。”
“是的大人。”蔡老三不卑不亢地答道。
“果真是为主人着想的忠仆啊。”岑国璋感叹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替主人家探探路,要是这水势不大,可以行船,我就放他们出城上船。”
“来人啊,把蔡老三几个,给我丢到水里去,让他们游到对岸去,给他们的老爷探探水势。”
“遵命!”憋着一肚子火的水师营的官兵如雷一般应道。
蔡老三等人脸都吓白了。
现在是春汛,水势汹涌,坐船勉强能行,游泳就有大麻烦了。再说了,蔡老三等人,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绝对精神十足。可是要在这长江里扑腾,那就没有这份力气了。
“老爷救我,老爷...”蔡老三知道厉害了,拼命地叫喊着,但是没有丝毫作用。
水师营的官兵扛着他们几个人,出了北城门,上了码头,登上最靠边的一艘船,将蔡老三几人丢进波浪汹涌、泛黄发怒的长江水里。
开始还能看到几个黑点,在波浪中起伏了两三下,随即再也看不到。
“蔡老爷,还有几位老爷,你们的忠仆探过路,水势实在太大,不好行船,还是再等等吧。你们府上,养的好忠仆啊,等他们爬上岸回了府,可要好好地犒赏啊。”
蔡老爷等人讪讪地拱拱手,正要准备离开。
岑国璋森然地说道:“诸位稍等。秀吉,请上谕!”
岑毓祥爆喝一声,然后恭敬地请出一份黄封皮的折子。蔡老爷等见过世面的人一看,不由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中旨,或者叫密旨。
“趁着人齐,我给大家读一读这份皇上给臣下的上谕。诸位,这不是密旨,是预授机要的中旨,还有内阁首辅和五军都督府的签押哦。”
岑国璋笑吟吟地说道。
蔡老爷等老官僚们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在堵漏洞。
如果是非明文诏发的密旨,或者没有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副署的中旨,下面的官民可以以不清楚真伪,或者不合朝廷规矩暂不执行,是无罪的。
毕竟没有多少人见过真正的圣旨上谕,要是谁伪造一份来骗人,也是可能的。比如造反的乐王伪造一份,说他是奉旨起兵,勤王除奸,你信还是不信?
但是如果明文颂布或是有了内阁等副署,那旨意就是合规的,谁要是敢不奉诏,那就真的是找死。
岑国璋扫了一眼众人,接过那份折子,打开后念道:“上谕,朕闻豫章等地事有多发,形势谲诡。着巡察豫章等地监察御史、江州通判署同知岑国璋,预授机要。但遇事变,即督理江州府民政军务,兼理粮饷,可相机便宜行事,归巡抚荆楚王卿节制...”
念完后,岑国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诸位士绅贤达,听清楚了吗?而今叛军进逼城下,不才已奉上谕,督理江州民政军务,暂行军法。蔡员外,你是做过京官的人,知道这句相机便宜行事,是什么意思?”
蔡老爷脸色憋得通红,好一会才喏喏答道:“常时可参官罚民,战时可罚官斩民。”
“蔡老爷,现在算不算战时?”
“算!”
“那各位士绅贤达,虽然你们有功名,也做过官,可现在已经退居乡里,荣养尊处,名孚地方,但已经不再是什么官了。到时候违了纪法,本官少不得要大义灭亲,挥泪斩人了。”
诸位士绅老爷们脸色大变,但是最后还是低了头,认错悔过。
看着悻悻退去的各士绅们,岑毓祥低声问道:“老爷,真的不放一人出去?”
“秀吉,我不会丧着良心,拉着满城百姓一起在战火里煎熬。再说了,这些世家士绅,里面有没有奸细谁也说不清,留在城里还是祸害。等时机到了,我会请水师营,用船把老弱妇孺送到对岸的蕲州黄州去。”
“但是现在不行!仗还没有开打,就开始有人弃城而去,叫那些守城的官兵,协防的青壮们怎么想?”
岑国璋斩钉截铁地说道。
与此同时,施华洛学着岑国璋的样子,围着院子跑几圈。跑到二进院子,她无意看到常无相在那里收拾东西。
“咦,无相,你怎么不跟着老也出去办差?”
“老爷跟着罗人杰出去了,还有四五百的兵,谁动得了他。所以叫我歇会,帮他收拾下这些健身的器械。”
“哦,”施华洛哦了一声,刚要起身继续跑步,突然想到那件事,又停住脚步,半开玩笑半叮嘱道:“无相,危急的时候,你打老爷的脑袋,可千万要轻点。他那个脑袋瓜子,聪慧着,可不要打坏了。”
常无相不明就里地问道:“打老爷的脑袋?施姑娘,不开这样的玩笑。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打老爷的脑袋啊。”
施华洛心里一惊,连忙问道:“难道老爷没跟你说,危机时把他打晕,带上船去。”
常无相比她更吃惊,“啊,没有啊,老爷根本没有跟我说这件事。”
施华洛脸色一变,眼泪水也下来了,“你这是好哄弄我们上船去,自个留下来与江州城共存亡啊。” 16362/8958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