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宋第106章太学之乱第106章太学之乱
“昔楚庄王入陈,欲以为县,申叔时谏,复封之。后世君子,莫不多叔时之善谏,楚子之从谏,千百岁之下,犹想其风采。
何栗、徐秉哲结党构陷燕国公,合当下狱,此宰执秉政之职也。然太学之乱,几亡社稷而复存之。市不易肆,生灵几死而活。燕国公之能也,虽楚子存陈之功,未能有过。
今宜奉陛下出宫门,亲赦太学生之失。民间偶有纠葛者,亦不追究。复开秋闱,以科举特取汴京士子,使人才归于朝廷,则大宋民间疑惑顿消也。
或本岁秋闱其不中者,可留太学复读,延请朝廷饱学之士教授学问,以待明岁春闱与天下学子共试之。亦可沟通羽山大学,特开秋学考试,使之海州安置也。
若今国家帑藏虚空,道路喁喁不安者,皆在朝廷狐疑不决,大臣不能安定局面。又天子未临万民,于是天下莫不揆窃惑之。
燕国公有存社稷之德,活生灵之仁,是犹爱人之恻隐心也。愿燕国公长存始终之惠,然后奉天子以治理国家,则楚封陈之功不足道也。”安尧臣如是上书言事。
安尧臣刚到汴京,就亲眼目睹了太学生请愿的乱象。特别是汴京无赖子在艮园的乘火打劫,更加给这次太学生的“请愿”蒙上了巨大的阴影。
在皇家御园中抢掠财货女子,那是什么性质的罪行?皇帝的女人被无赖子带出宫糟蹋了。这么大号的绿帽子,可是要永载入史册,传扬千载的!
“此非天子一人之辱也,此大宋国家之辱也!此朝堂大臣之辱也!”迩英殿说书,国子监祭酒,龟山先生杨时已经垂垂老矣,正在大殿上顿首垂足,老泪纵横。
不但官家赵桓的脸上难得绯红一片,便是郭药师这个执政大臣,也是满面惭愧。他只以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始作俑者何栗、王时雍、徐秉哲一系乱党,这事情就该了结呢。
哪想到太学生请愿活动愈演愈烈,不但敲破了登闻鼓,还冲击了艮园,抢掠了宫女!
说是宫女,那也只是给了赵桓留了点面子。实际上,朱皇后的妹妹朱妃,刚被赵桓纳入宫中数月。那日带着赵桓九岁的幼女柔嘉帝姬游园,恰恰都在其间一起失散!
开封府、皇城司、机速房、班直卫几乎是全员出动,整个汴京城也被翻天搅地数日,依然未能获得丝毫蛛丝马迹,反而激起更多民乱出来。
整个太学生请愿引发的汴京乱局,也是愈演愈烈!事态的发展,不但出乎了太学生的预料,也将他们推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
大宋太学生“以忠义胁天子”,杀死内侍数十人,抢掠内府宫女十数人?这种暴乱程度,古来千年未尝闻也。等到事后,这些请愿的太学生必然要被朝廷拿去论罪、顶缸的!
陈东也是面色惨白,暗暗后悔自己孟浪。这事本来与他没有干系,又不是他发起的。何况他此前早已洗脚上岸,成了朝廷官员。哪怕官职不大,那也毕竟有了结果。
可是后来就有不少昔日同窗过来鼓动,说是大臣们都被裹挟艮园看管,燕国公有不臣之心,官家在宫中危在旦夕!你这个昔日太学领袖,好意思隔岸观火吗?
陈东即碍不下昔日太学领袖的颜面,也是一腔的忠义之心发作。所以亲率太学生围攻艮园的事情,倒成了他的一手操办。
哪想到汴京的那些无赖子,也要乘火打劫啊?
“事势如此,当奈何之?君且逃死乎?”渐渐明白过味的太学领袖们,纷纷问计陈东。
陈东心中大骂,怎么说话呢?这不是明显将军吗?乃强笑曰:
“均何言之谬邪?吾去,则君等戮矣,顾君等何罪?吾今至是头已在地矣。何况吾等此次所为,全在忠君爱国也!”
这就是要和朝廷杠上的意思了。若不能继续加把劲扳倒宰执大臣,使最初诉求圆满,获得朝廷特赦,他们这些人,就要等着秋后算账,可那都是什么罪名?族灭之罪也!
然而郭药师执掌汴京军权,又哪能轻易妥协。老实说,他要真如昔日侯景的狠辣,或能早早预料到这场太学上书的巨大能量,当日就该出动胜捷军平推了这帮学子!
早早给几个太学生领袖打上乱臣贼子的标签,甚至艮园之事不但不要遮遮掩掩,还要再加重了说,光天化日之下,有太学生劫掠帝姬、帝妃?诛你九族啊!
大不了在汴京宵禁一两个月,民间啥子事都来不及发酵了。但如今却是各说各话,各讲各的道理。太学生就在艮园门前静坐,甚至还要绝食!
汴京舆论大哗,民意汹汹起来。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胁之?现在的局面,再想要出动胜捷军已然不太可能。而且关中的郓王、河东康王,三京四道总管府也是纷纷进言。
各种说三道四,话里话外,无非就是你郭药师赶紧平息事态,不要给了金国可乘之机。俺们如今正在厉兵秣马,以为王师北伐之备也!
这话说的,那就是一点余地都没有。反正连皇帝老婆、女儿都被人胡乱糟蹋了,我大宋还要什么脸面啊?还能有什么脸面啊!
干脆都撕开了拉倒。不就是兵吗?老子也有!
至于你郭药师怎么平息乱局,俺们不管。说实话,汴京城的故事首尾是怎么来的,谁都知道背后故事。但是知道归知道,怎么表态,还要看怎么做才能对某家有利!
何栗指使徐秉哲构陷郭药师,可定不是何栗脑袋犯抽才会这样孤军奋战。徐秉哲也不至于为了何栗的几句好话就要给他火中取栗,总要有足够的好处才行的。
但是何栗又能给他多少好处?徐秉哲已经是开封府尹了,再往上就要六部尚书,或者参知政事才能打发他,何栗有这个权柄么?
严格地说,如今大宋握有这个权柄的人,不过两人。其一郭药师,其二官家赵桓。郭药师肯定不会自己折腾自己,那就一定是官家赵桓再次想要不安分了。
或者也可以理解为,除了官家赵桓的不安分以外,耿南仲、唐恪这些昔日的主和派势力开始反扑呢。总之,郭药师或耿南仲,两边都不是好人,少了谁都是大宋的幸事!
个中牺牲者,不过一何而已。然而何栗终究只是一介书生意气,其忠心或曰可嘉,误国在责难逃。比如京东都护府联合议会的议长吴敏,私下里对何栗的评价就很中肯:
“何栗少年得状元,其后青云直上,虽少有挫折,辄又获提携,磨砺担当皆不足以托付王事。故其行事也,一昧大言忘形,不知通古今人情。
昔日韩非子所言,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此言固有偏激,然而正宜谏何栗辈。”
对于何栗,以及那些太学生的“上书”,貌似状元郎的评价也是不高。因为安宁还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的许多故事结尾。
何栗在金兵围城时,想的不是固守待援,而是请出六甲神兵大开城门,结果汴京就没了,大宋也没了。甚至自太上皇、皇帝、太子三人,都是何栗亲手送进金兵大营。
那些正在汴京城里用一腔浩然正气逼迫朝廷的太学生们,其中又有几个好鸟?汴京沦陷靖康之耻发生后,此前参加过请愿的热血学生,竟有不少人主动找金兵卖身投靠。
乃至金兵挑花了眼,干脆举行选拔考试。考试内容也很简单,就写写你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道路关隘,方便我大金南征参谋。
甚至后来金兀术搜山检海捉赵构的时候,他的行军地图都是这群太学生帮忙画的!这样的官员,这样的学子,还要留着他们作甚?!
“深宫蒙羞,实太学生之失!祭酒杨时,其责难消!”管你什么龟山、蛤蟆山,该顶缸时就要顶缸。该垫床脚时,那也不能闲着!
自然,郭药师也要被他大加奚落,什么“辽之余孽,宋之厉阶,以一臣之身而为国之祸福,如是其不侔也!”云云,就让郭药师大光其火。
不但要以朝廷名义降旨去海州训斥,罚俸三个月。还要责备海州懈怠公事,驸马府兴建一年有余尚未完工。宜速修缮,务必要靖康五年庆元节前尚了柔福帝姬。
这还真不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意思,完全是郭药师对安兆铭的善意回报。当汴京太学生群情汹汹,各路诸侯蠢蠢欲动时候,郭药师的手上,早已打光了底牌。
自从靖康二年宋金大战后,各地敢战之兵纷纷聚拢自成体系。郭药师的汴京兵力,一直都是最弱的那一个。甚至他的势力,只能维持汴京以及周边地方。
政令不出汴京七十里,才是如今汴京朝廷的真实写照。其他各路诸侯,更多还是拘泥于官家赵桓的大义名分,以及郭药师执政以来甚少差池上,才没有为难他们。
严格地说,如今的郭药师与官家赵桓,是一对连体的怪物。赵桓提供大义的名分,换来郭药师对他的“忠诚”。郭药师用手中的实力,维持了赵桓的天下至尊名义。
真要是赵桓连大义的名分都闹没了,郭药师又能怎样力挽狂澜?赵桓又当如何自处?
只是这种事情,郭药师明白,赵桓却不明白!这才有了这次太学生请愿事件。
本来安宁还打算继续看看的,却意外因为安尧臣不合时宜地掺和,让各路诸侯纷纷会错意向,河东、河北、关中、蜀中,甚至京东都护府,都在蠢蠢欲动。
安宁只好提前打出自己的底牌,为汴京的太学生事件定调,那就是“太学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