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钱伯言的万民伞
从汴京传来的最新暗示,却是要他钱伯言努力交好那个安兆铭。
最好能混成铁哥们那种关系。三皇子不能在这种诡异的趋势下,选择与安兆铭生分了。然而汴京城里,三皇子与安公子的交往契机还未出现,急死人呐。
可是,他钱伯言是进士出身,朝廷从三品官员,年纪五十七八了!要他放下身段去和一个民社头目,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臣妾做不到啊!
何况,每年那么多生发财货,真就舍得不要了?总之,钱伯言放不下自己的身段和财货,安兆铭也始终对他心怀戒备。这才是老钱离开海州的根本所在。
钱伯言只是没想到,安兆铭的能量,居然大到可以左右朝廷大员左迁的地步!老钱后悔不迭,自己终究失去了三皇子的信任。
“原来赵兄却是允文允武的豪杰之士,钱某一届刀笔吏,羡慕的很呐。”钱伯言皮笑肉不笑,看着立在堂下的赵子庄,丝毫没有平级交接的味道。
虽然都是知州,可是他与赵子庄的地位相差极远。大宋的官位制度,想要坐上知州,你可以从知县位子升上来,也可以武官转换文资来,还可以从宰相位子坐过来,都没有定数。
比如张叔夜,二十年前就是海州知州,二十年后又是海州知州。甚至如今已经是龙图阁直学士了,依然还在知青州。差事还是那个差事,无非就是朝中的话权多寡而已。
赵子庄自然也清楚这种差异,一昧表面恭顺而已。
钱伯言是徽猷阁直学士,朝廷大员身份。赵子庄却是以武官换文资的地方官员。两人间的身份差异,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甚至赵子庄此前权知金州前,还只是个西军的行营参军,哪来什么嚣张本钱?
他能得转换文资,除了龙图阁直学士张叔夜的举荐,他还要被朝廷出题考试,答题对了才算赢。若非自己一直好学不倦,怕是连那场考试都要砸锅。
不过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孙二娘支出的五千贯使唤钱。而且这钱,也不是随便使唤,是跟着安兆铭和童贯的肉松生意、关系顺进去的。不然的话,一万贯你都搞不定。
这才紧赶慢赶地拿到文资,然后权金州。不到两个月,再来知海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赵子庄有多大的通天门路?知道的人,大家却都不吭声了。
赵子庄自己就是个知道内幕的人,他能来海州,就是某些人、某些交易的一部分。
所以他的话权,在朝廷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分量。若是此前在汴京时,他没能通过“组织”的考核,便是今天来到这海州,也不会有什么话权。
除他之外,如今的海州官员,蒋仝也是“组织”推荐的人,他权知金州,升了。王师心却没有通过“组织”考核,被随便寻了过错,诏改承奉郎,监信州汭口排岸。
其他的人,赵令懋和曹王冶早已调任他地,这是他们自己钻营走的。
王大猷倒是千年王八地占据朐山县令的位子,安兆铭和钱伯言的几次掰手腕,都要靠他出面和稀泥。所以王大猷就有话权,因为他也通过了“组织”考核。
“组织”当然就是安宁和他的靖海忠义社。如今负责组织工作的人,便是那个来历诡异的吕子曰。总之,在朝廷的官面上,海州缺官的地方继续缺着,任凭赵知州能者多劳。
实际上,都是吕子曰在忙着在地方组织民间自治。真正一人一票地选出乡长、保长、甲长、伍长自治,然后由县一级派出的机构指导工作。此外还有民间选出的乡会监督工作。
到了县级的官员,嗯嗯,现在也都是胥吏治理,这些胥吏是由组织选拔循任用。自然会有各乡官吏、县里乡绅、靖海忠义社驻军等推荐的人员组成县议会监督工作。
朝廷的官称,在这里只是做个门面。哪怕张伯奋、张仲熊,依然还在忙活军中那摊事情。而朐山县令王大猷,却是海州乡绅议会的议长,混成了德高望重。
海州府的今日制度,完全就是一个权力互相制约,而又互相促进的联合体。吕子曰就是这套管理体系的始作俑者,居功至伟。
就像方腊讨厌吕子曰,泼韩五躲着吕子曰走路一样。其实吕子曰在郁洲岛上的人缘,也是非常差。而且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这人办事实在过于啰嗦、计较了!大量宝贵的时间都要放在听他的子曰诗云上。然而不听还不行,因为他要说的事情,要表达的观点,都在这些子曰诗云里。
自然,你无从反驳他。一个他的子曰诗云间,逻辑谨密,不太容易挑刺。二来你和争论的结果,就是更多的子曰诗云把你掩埋。
“救命啊!”陈丽卿不止一次发出哀嚎。洪七会在在开会时做他的计算题,偶尔把子曰诗云间的几个关键字摘录在计算题的空白处。
这种一心两用的本事曾经让陈丽卿羡慕不已,但是洪七也有难处。经常在回去后,困惑地看着他的计算结果,算题中间插件来的那几个词句,究竟代表了怎样的函数关系呢?
洪七的算题太多,经常会忘记计算的过程和结果,然后再次不堪其扰地重新计算一次。这才在除尽了那些多余的词句后,才想到那是吕子曰的子曰诗云。
不说陈丽卿和洪七的烦躁,甚至陈箍桶都在腻歪他。军中事情讲究速办,而不是磨磨唧唧。等你会议开完,闹不好海上一场大战都能结束了!
陈颙一度犹豫过,吕子曰这样子,会不会打击了大伙的积极性?拖延了办事效率?他写信去问了安宁。安宁的回信却很长,长到从王安石的变法说起。
陈颙果断丢掉这封信,长叹一声。安公子的说法,比吕子曰还要吕子曰!那就继续吧。
嗯嗯,安公子的说法很有道理。要说高屋建瓴的眼光和主张,需要他们这些天之骄子振臂高呼。但是改变一个地方的习俗人心,更需要吕子曰、赵子庄他们这样的胥吏。
自古变法失败,其一是民曰不便,其二是官曰不便。
口号谁都能喊,热血谁都激昂。但是然后呢?那就是要落实啊!没有被落实的变法,真能叫变法吗?其实变法最难的,便是落实。
大宋此前的几波变法,都就这样失败的。
而且世道人心易变呢!今天蹲在台下,看台上的人吃香喝辣红眼,他就要喊着变法。明天等他上了台,他也要吃香喝辣,他就不想再去做改变。
再有那些立功的人员,立功前他是一无所有,所以谦虚谨慎。立功后他就应有尽有,便要控制不住骄傲轻狂。
就这么一点点的人心松动、退让,最后的变法就成了似是而非,弊端丛生。
所以这些人性,都要有人出来慢慢的磨他们。磨到他忘掉昔日就习惯,养成新的好习惯。安宁的说法,这个叫做整风,需要不停地整下去才行。
所以吕子曰继续他的组织选拔、说教、监察、矫正、谈话工作。两年下来,郁洲岛的新风尚、新制度也渐渐落到实处,人心开始自觉地习惯和遵循。
现在,哪怕钱伯言真的有机会掌握这海州府的大权,他也别想再改回海州的风气了。那等于再要一次变法才行,除非他也有吕子曰这样的人材堪用。
然而吕子曰这样的人物,别说他没有,便是有,估计也早被老钱赶走了。
海州西门外再次锣鼓喧天起来,高大的彩棚竖起,三县乡绅团聚一堂。随着海州府的各种生意火爆,海州乡绅们的聚会也是日趋频繁。
此前只是官员的迎来送外,或者救灾劝捐、劝粮、劝饷,总之都是掏腰包、做好事的意思。但是后来,随着各家商务方面的联系日趋紧密,那就要经常聚聚商讨、定策。
渐渐又涉及到地方剿匪的定策、定案,后来几乎所有海州府的民事也要拿来大家商议着办。安宁和靖海忠义社不管你们商议的结果如何,只管问你们有没有商议出定案。
定了,他们就去执行。没定?那你们继续商议去。少数服从多数,某个人说了不算。
开始大家还有些惴惴不安,安公子这是要架空钱知州的意思?但是钱知州的确不像做事的人,比起此前的张知州,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有靖海忠义社一群油盐不进的憨货盯着?这些乡绅开始壮壮胆子弄些不同意见试试水,发现靖海忠义社真是跟进了。而钱知州,也都“尽皆允行”?
那就开始呗!海州的地方治理权力,一点点被移到这些乡绅的定期议会中。所以,安宁就管这个组织叫“海州府议会”,虽然没有官府备案,也没有薪水,但就是地方自治了。
钱知州垂拱而治两年多,对海州府的地方贡献良多,比如海州府议会能够自治,就是人家老钱“无为而治”的功劳。
如今钱学士要离开海州,北去济南府履新,这行前没有一场欢送的宴会怎么行?
没有万民伞相送怎么行?
没有诗词相送怎么行?
喂喂,你们这些州学子弟,今日每人最少要作出三首诗词才行呢。写不出安公子那么销魂的调调,那就用数量顶缸嘛!
嗯嗯,这算是海州府议会今日通过的一件议案,就交付靖海忠义社执行吧。
那些学子,看着凶恶而不怀好意的靖海忠义社士卒逼视的眼光,纷纷魂飞魄散。今天写不出三首诗词来,那是要被拉去岛上军训的!
环岛三圈啊,跑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