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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林灵素的情怀

    第19章林灵素的情怀

    顾名思义,七星洞由七个山洞组成,因为昔日葛仙翁曾在此炼长生之丹,所以又名“长生洞”。安宁站在长生洞口凭栏俯瞰,足下峭壁林立,令人心悸目眩。

    果然易守难攻之地。安宁觉得,给他足够多的手雷和粮食,哪怕这个时代的百万大军来攻,他也能一人拒之洞外。何况明教内门,才派出区区几十人过来?

    大师兄张如晦曾任皇城使,纵然他再不学无术,军事上的素养也不会太差,起码不是明教这种乌合之众能够媲美。所以俞尊者抢天雷的计划,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要说昔日张如晦拜在师叔林灵素门下后,据说与师尊林灵素“出则同行,坐则同席”。今年林灵素在汴梁失宠后,他也弃官随林灵素离开了京师,一路奔波护卫。

    安宁反复打量这位同门大师兄张如晦,总觉得这些故事的背后没有那么简单。

    林师叔的绝活是五雷秘法,大宋的竹火枪就是在今年开始正式定型装备的。

    然后,林师叔就在汴梁城陷入了是非漩涡。再然后被迫离开汴梁,皇城使张如晦却要“弃官”相随,寸步不离?

    张如晦被安宁盯得局促不安。

    去年春月的阁皂山之行,老张本来是要作为“青年才俊”的主角登场。阁皂山下届道门领袖兼职大宋皇城使,无论如何都是阁皂山的造化。

    结果,却因为安宁的异军突起,老张早早从主角退位配角。虽然保住了下届道门领袖的位子,但是回去后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

    张如晦亲眼看到吕师伯、安师弟的白日飞升,也感受过赵观主火绳枪威慑,更知道自己的道门领袖地位,是用了一半的道门天雷之源换来的。

    这都没什么,如今朝廷禁军也在装备竹火枪了,林师为之辛苦奔波了四年。

    可是,林师始终没有拿出那件真正的天雷神器。张如晦知道,那件天雷之物才是安师弟嚣张阁皂山的真正本钱。

    天雷曾在阁皂山的那座山峰上响过,今天也在洞口外响过。

    林师手里也有一枚,但自己却无缘一见。

    林灵素躺在一块石板上,油尽灯枯,就像一个被人扔掉的破烂口袋。多年操纵天雷带给他的伤害,早已透支他的生命,甚至安宁都不知道他究竟在追求什么?

    名利?他都有的。成仙,他也知道不可能。

    可他还是做了很多事情。他要灭佛,为此不惜与太子、蔡京、童贯等权贵抵牾。

    他向朝廷推广天雷、竹火枪,甚至不惜把朝廷耳目推为道门领袖?

    他把道门的老底揭个干净,失去神秘感的道门渐趋没落,很快被儒家吞并。

    “臣初奉天命而来,为陛下去阴魔、断妖异,兴神霄、建宝箓,崇大道、赞忠贤。”换做别人也就说说,竖个牌坊而已。但他却把这话看的很真、很重,当成真事去办。

    这样就很悲哀。因为本质上,他就是个圈外的人,却非要把手伸进圈子里去搅和。

    看到安宁的到来,林灵素的眼中泛起了光彩。

    “老道没把你的天雷泄密,所以老道的鼻子还能用。不过啊,恐怕今夜之后,你小子再也不能找老道麻烦了。呵呵,呵呵。”

    他自认为自己这句话很有趣,枯瘦的胸膛俱裂起伏,嗓子里发出破旧风箱漏气后的嘶鸣和呜咽。安宁却觉得这些话很无趣,叹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他抬头问向依然侍立的张如晦,觉得老张也许更加真实些。

    “一言难尽啊。去年林师回转京师,就把竹火枪最后做了修改定型,推广禁军。

    然后就开始与佛门斗法,想要将佛门改流入道。林师在今上面前纵言佛门之害,说今日虽不可灭佛,也当给予一些矫正。

    请将佛刹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尊者。和尚则为德士,皆要留发如道门,顶冠执简。”

    “切!”安宁被逗乐了。

    原来后世被奉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大士,这“大士”一词还是林师叔的杰作。

    听说为此事还引起太子势力的反弹,曾令十二胡僧并五台山二僧,十四高僧联手与林师叔斗法京师。最后十二胡僧纷纷落败,只有五台山的两位高僧大能还在苦苦支撑。

    于是林师叔再请造风火洞,烧木炭一千斤,使洞里表里通红。请与两位高僧大能一起入洞斗法。良久风火洞已成,林师叔请二僧入火洞,他是火不著衣,道衣更加皎白胜雪。

    但那两位高僧大能却打死也不敢进去,情愿戴冠、执简,更请太子帮众僧赎罪云云。

    这故事可真狗血!

    林师叔受自己热气囊启发,以火浣布为道袍,再广置水晶映照炭火。他自己当然知道炭火的真伪路径,可那些僧人真要鲁莽进去,大约逃不掉当劈柴的下场。

    安宁知道,历史上曾有“三武一宗”的灭佛故事,但是最终都失败了。甚至每次灭佛之后,都让佛门更加乖巧虚伪,然后卷土重来,为害也更剧烈。

    其中北魏太武帝灭佛,主要是为了抓丁,他曾下诏五十岁以下的和尚必须还俗服役。

    北周武帝灭佛是想要救灾。其时佛门非但不去赈灾,反而趁机吞并灾民土地,吸纳无赖纨绔盗匪入佛门避难。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这个意思。

    唐武宗灭佛是为了抢钱。经安史之乱后,国库空虚,朝廷无力维持,而佛门却富得流油。那年代最有钱的人家莫过佛门,所谓“会昌法难”,根本就是收佛门财货充盈国库。

    周世宗灭佛则是为了出气。那个战乱时代里,百姓流离失所,千里白骨。佛门却关起院门修清净,甚至渐渐成为藏污纳垢之所,作奸犯科者比比皆是,周世宗对此恨之入骨。

    那么,今日的林师叔灭佛又所谓何来?

    “今岁初京师大水,林师徒步去城上做法,然而大水不退。师尊以为此乃天怒未息之兆,乃请太子蹬城祭拜,谢罪四方神灵,其后京师大水果然消退。

    然而此事却让太子更加恶了林师,遂阴使役夫愚民争举梃杖驱逐林师。太子并蔡相等人也在朝堂上争相诋毁,今上狐疑不定。

    其后林师又上疏言,国难将至,力请迁都避之。今上遂恶之,欲遣林师南返。

    林师乃封今上前后宣赐之物约三百担,一无所用,请回纳宫中。只与弟子共携出行衣被出京师,今上遣人宣召,师尊依然不回。”

    呃!安宁以手抚额,慨叹不已。

    林师叔在汴梁城干了不少不着调的事情,但是他真正恶了赵佶的,恐怕还是劝赵佶迁都这件事。

    因为,这可是老赵的疮疤呢!

    昔日父亲安郊的那句“穆若之容,不合相法,当有播迁之厄”,就像一根刺扎入赵佶心中,难以化解。因为这事,已经被记入正史了!

    现在林师叔又继续劝他迁都,可不就是坐实了他的“播迁之厄”嘛。

    这可是皇家颜面呢,被人家啪啪地反复狂扇。所以林师叔这黑锅背的,果然系出同门也。

    林灵素本来半眯缝眼睛休息,这时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安宁。

    “安师侄,老道晓得你是天纵之才,很多事情看的比老道透彻。可你知道老道为什么要灭佛吗?因为这天下要乱了!

    北面的大辽立国两百年,当年骑射何等厉害,我大宋可与争锋吗?他们却被女真人一鼓下之!七十万大辽骁骑就被两万女真人祸害了。换成我大宋今日禁军,又当如何?

    如今大辽眼看就要没了,难道那女真,就不会羡慕我中原的花花世界?

    老道在京师呆了四年多,亲眼看着我大宋朝野早已乱到根子了。河北盗匪四起,江南明教猖獗。朝廷却不思进取,一昧丰大豫享。

    什么丰大豫享?不就是风花雪月嘛!

    老道没怎么认真读书,少年曾从游东坡先生,也知道什么叫家国情怀。

    让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朝廷的正事。可这事真有那么难办吗?

    不是的!其实百姓要求不多,有衣食,有公平就好。很容易就能做好这些事的。可朝廷的诸公,从帝王将相算起,一直到开封府的衙役书办,他们就是做不好!

    你道为何?私心太重啊。天子、重臣都把公心抛去一边,各谋私利,互相攻伐。这才是天下暗弱,百姓流离失所的本源。

    别人如何,老道说不得他们。可是老道这几年也受了朝廷俸禄供养,老道就不能白拿这俸禄,总要为这世间做点事情。

    这才顶着那么多恶名,也要帮朝廷定了竹火枪、天雷等物。

    说到底,也无非就是盘算,哪怕那一天真来了,我朝廷的禁军也能多抗他女真人几日。让京师的百姓,也多些逃难的机会。

    老道就这么一点小心思,却也总是不能如意。

    所以安师侄,你将来无论怎样打算,林师叔都要求你一件事。真到了不可言的地步,勿要轻易弃了京师的百姓不顾。有罪的都是那些权贵,百姓何辜啊。

    再说道灭佛,安师侄你是知道的,我道门传统,就是盛世入山修真,乱世出山救济黎民。

    可是那佛门,却是与我道门大不同。他们是盛世出来圈地搂钱,享受百姓供奉。乱世时就关起院门清修,不再过问人间疾苦。甚至还要藏污纳垢,作奸犯科。

    我大宋要这样的佛门有何用处啊?!

    若是天下真就一直太平也罢了,可这天下已经危殆了!老道就想着把他们都揽入道门,天下乱的时候,咱们也好一起出来济世救民,多份力气,这又哪里错了?”

    林灵素伸出枯瘦手掌拍打石板,想要表示气愤。可惜他连气愤的力气,也快耗干了。

    “如晦呀,汝从为师多年,我也不管你的来历打算,只管把为师的道法尽数付你。这洞里尚有六印九符并六丁妙用的神机,汝世代只得传一人,无致轻泄。

    此外,为师心口藏天雷一枚,是你安师弟信物。他日来取货物时,便依约分付与他。

    若为师看,这道门天雷之源,也不要拘泥一半,能多配置些就给他多配了,这是要大用这天下的。汝将来也终究要为朝廷全节大忠,此事并不冲突。

    无论世道如何,我阁皂山道门世代忠于朝廷,怜悯百姓的道统,也不要说丢就丢了。”

    林灵素又喘息一阵子,道:“我去后,汝可于灵官山那里掘地五尺,掘见了石龟蛇,就把我葬了,葬毕速去,勿要回首。”

    是夜三更再次醒来,林灵素坚持要坐起更衣,索笔墨题诗云:四十五年务生,浮名薄利峥嵘。要说神仙门路,中秋月下三更。

    安宁长长叹息一声,提衣襟下山,牵了二嘎再次登船北行。

    这就是个麻烦!

    如今他还要再去汴梁走走看看,是不是真有要他不离不弃的无辜存在?

    是夜风清月白,江上忽闻雷鸣滚滚,林灵素稽首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