垭口之上,爱登堡兴奋地张开双臂,仿佛拥抱整片天空,苍老的脸上洋溢着血色。
登山杖脱手而出,顺着山坡径直往山下滚落,看得观众们眼皮狂跳。
【爵爷这也太猛了,六千米都上来了,牛逼】
【这他妈是九十岁?】
【没人信,我也不信,八十岁跑得比我还快,九十岁就能登珠峰了。】
【明天开始,我也要开始健身了!】
【明天,一个蕴含了人类百分九十九的希望与创造力的地方。】
相比于观众的震惊,爵爷却丝毫不担心,尽管呼吸变得困难,但这次他们带足了氧气瓶,握住瓶口,爱登堡狠吸了一大口,他指着远方的天山,脸上的红晕更甚。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向亚东沟望去,发现山脉之间的道路也被云海所掩盖。
爵爷却非常肯定的说道:“那里是一处河谷,那里留给我的印象非常深,真的非常壮观,随着海拔的下降,你能明显感觉到植物的种类组成也在迅速变化,漫山遍野的粉色的刚毛杜鹃逐渐被黄色的鳞腺杜鹃和金露梅取代,大型草本植物锥花绿绒蒿和杂色钟报春开始出现。
那些壮硕的花朵、巨大的草本植物和高原面上的矮小草本相比,好像来自不同的星球,这个星球上你再也找不到能有这种体会的地方了,正是它们的出现让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来到了地球植物物种最奇特的地方了。”
谈到这里的爱登堡意犹未尽,仿佛想要再亲身经历一遍一样。
【妈耶,爵爷说的这都是啥,我咋都听不太懂,杜鹃我认识,刚毛,灵仙是啥玩意啊】
【老方这机翻也太牛逼了吧?学名都能全部翻译出来?】
【说的我也好想去啊,几个小时,看各种植物快速变化,感觉好梦幻】
【隔一段时间见到不一样的花,温度和湿度同时变化,想想就很牛逼,跟逛了一个星球似的】
“当时我们开车去的,随着海拔继续下降,能感觉到车外的温度快速上升,很多大型针叶树,像是亚东冷杉、怒江红杉,小乔木如云南沙棘、尼泊尔黄花木、大叶蔷薇这种木本植物成为了山地中的主要优势种,喜阴湿环境的草本如槽茎凤仙花、滇藏掌叶报春、糙伏毛点地梅和铃铛子也借着树荫在林下生长蔓延。
来自印度洋的水汽同时也把更多喜马拉雅南坡的物种带到了那里,仔细寻找可以发现一些全世界只有亚东能见到的植物,比如亚东黄耆、亚东灯台报春等等。
最后,在较高海拔的森林和草甸的交界处,我们还发现了大量兰科物种,仅仅在100平方米的范围内就发现了9种兰科植物,这样的兰科物种多样性在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的;其中还有一种杓兰属物种高山杓兰是亚东新记录,这种杓兰也是世界最不容易见到的杓兰属物种之一,仅有xz吉隆和山南有历史分布记录。”
爵爷讲得兴起,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众人全都眼神上翻,一脸听天书的表情。
就连毕方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爱登堡所说的这些植物里面,有不少他也认识,但还有不少却是连听都没听过,着实让他震惊。
自己的生物辨别等级已经很高了,居然还有那么多不知道。
爵爷的如果能进行量化,那应该是什么级别?
橙色的生物辨别?
毕方打了个寒颤,顿觉惊悚,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橙色远不是极限和顶端,在这个世界上,极少部分天赋异禀,并为之付出一切的人是可以达到的。
这些凭借自己努力,站在了巅峰上的人,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与之相比,自己不过是走了捷径。
想到这,毕方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不过颓丧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自己的目的是走遍千山万水,又不是在某一技艺上达到巅峰造极。
系统赋予他的能力是工具,而不是目标。
即便是自己直播的内容主要是教授求生,也不过是一种利好的方式,是鉴于前世的经验和当前世界的情况判断而决定的,实际上毕方完全没必要如此,只不过这样之后,直播的趣味性和互动性将会大大降少,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另一边,爱登堡还在畅谈自己的经历,从喜马拉雅山脉的东部到吉隆沟,从孔塘拉姆山口到吉隆镇,说道兴奋处甚至还会手舞足蹈,若非时不时停下来吸一口氧气,根本看不出众人是在海拔六千米处。
“由于从山口到吉隆镇的路程很远,我们只是从山口匆匆看了一眼对面雪山的山尖,就一路向下不再停留,抵达已经是半夜了;到了第二天早上一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绿意葱茏的温暖河谷之中了,两边皆是高耸入云的陡峭山崖。
沿着河谷继续往低海拔走甚至能看到亚热带雨林的植物物种,比如大戟属的霸王鞭。吉隆沟的植物调查比亚东沟更为欠缺,所以这里依然还能发现很多新记录物种,甚至新物种。
在吉隆藏布峡谷的悬崖边,时常可以见到喜马拉雅南坡的特色植物夏须草......在吉隆沟附近海拔4000余米的高山灌丛中,我们终于见到了全华夏最神秘的绿绒蒿——吉隆绿绒蒿,这是难得的由华夏植物学家发表的绿绒蒿属植物,分布极为狭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没有彩色照片记录......”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拍摄纪录片的模样。
直播间内,观众们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手机乃至电视剧都没有蓬勃发展的年代,围坐在电视机前一起看一个老人在沙漠草原森林中介绍着一种又一种奇妙的动植物。
最能体现这一点的便是直播间内稳步上涨的观看人数,虽然不是爆发式增长,但每一个进来的人,几乎都留了下来。
几百米下方的大本营帐篷内,王勇波靠在枕头上,惬意得抽了一口氧,只觉得身心舒畅,氧气顺着血红细胞流通全身,带来一种舒适的愉悦感,外面风雪飘飘,里面暖炉烤烤,顺带着还能感受腰包鼓鼓的感觉。
人生圆满。
毕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原本应是白雾的气流被瞬间冻结成渣。
喜马拉雅的高山与深谷,蕴藏着无穷的宝藏,这里的风景在世间独一无二,壮丽又变化无穷,而这里的植物物种,也随着喜马拉雅山脉的隆起和河流的切割,变得独特而多样。这里也是世界上植物调查最少的地区之一,很多高山与深谷还未有多少人类踏足。
不过这些都不是毕方这次来的目的,他掏出温度计按下开关。
零下十一度。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早上出门的时候都开始下冰雹了。”罗布喘着粗气道,普通人光是站在这里,都有些吃力。
毕方在地上放下背包,随后掏出望远镜看向山顶。
看似遥远的山顶上,仿佛飘着一层白色云雾,缭绕不绝。
放下望远镜,毕方看向罗布:“你最近的一次离那有多近?”
“三百七十四米,一步之遥......不过,那会实在是太晚了,我又实在是精疲力竭,所以......”
姚俊笑了一声:“要是我大概会猛冲上去。”
“我每天都在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时间太晚了?”毕方问道。
“是的,南峰的下午一点二十八分,当时我看了足足好几分钟,大脑才意识到马上要到两点了,当时的情况更本不允许我们到下午两点才返回,我们只能放弃。”
【啊这,下午两点要撤,这是为啥啊】
【下午不能爬吗?】
【可老方这几天不是下午也在爬吗?】
观众们不明所以,等珠峰都这么危险了,每年还只有少的可怜的几次机会,为什么只剩几百米了,不在剩下的时间内冲刺一把?
“因为攀登珠峰必须要遵循‘两点钟规则’,就是一定要在下午两点前完成登顶,不然就必须回头,主要是因为下午两点钟后,珠峰的气候会出现突变,恶劣天气加上猛烈的狂风,对于登山者的生命会有严重的威胁,不可能在继续攀登了,所以很多登山队在到达c4营地后,会在凌晨出发,就是为了赶时间,而且凌晨温度低,雪更硬,脚不容易陷进去,更加节省体力。”
毕方在地上抓了一团雪,因为再次降温,雪很轻易的就被捏成了块状,“至于我们这几天为什么下午还在爬,自然是因为大本营以下难度是完全不同的,除了不要摸黑爬以外,时间上不需要太过关心。”
“你懂得可真多,我都怀疑向导不是我,而是你了。”罗布掏出一瓶氧气罐,想要递给毕方,却被挥手拒绝了。
别人可以吸,但毕方不行,他可没有忘记自己这次来的目标,无氧登顶,中间不能吸任何一口科技氧,只能依赖自己的肺。
被拒绝的罗布有些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道:“不是吧,你真的决定要无氧登顶?其实完全没这个必要,直播爬珠峰你已经是第一个了,没必要和自己的命过不去,真的。”
经过几天的相处,罗布对毕方的印象大为改观,和想象中只会拖后腿,带节奏,让观众刷礼物的主播不同,眼前这个华夏人明显是有真材实料的,而且身体素质极强,甚至比起自己都要高出不少,上到了五千六百米,没有经过阶段性训练,就能直接徒手攀岩十几米,成功救下遇难者,简直颠覆自己的认知。
而这些全都被罗布看在眼里,对毕方的评价也不再是傻啦吧唧,确认了对方真的是来登顶的,而且确实有这个可能,虽然这个可能性非常小。
并且对方绝对不是毫无经验的小白,极有可能是登顶过七千米的高峰,却没有拿到过证书,因此简介上才会毫无记录显示。
但是,无氧。
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原本罗布以为毕方是无知,现在观念改变,知道对方有些实力,但过于自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识过雪山后应该知难而退,没想到......
高海拔登山与攀岩、徒步始终不可同日而语,它的容错率和可控性低到极致,即使每一步都走对、每一个动作和技术使用都100%规范,也抵不过被随机的一阵狂风从高处带下的一块落石或碎冰,抵不过雪坡纯白晶莹下暗藏的不稳定雪层和冰裂缝,抵不过骤然而起的暴风雪导致迷路和低温症,抵不过8000m后死亡地带因缺氧而逐渐死去的全身器官。
每一个微小的自然力量,它的改变或不变,都可能改变你的一生,历史事件一再重复:不停移动的冰川和其中的裂缝吞噬着30%通过昆布的登山者,一场毫无征兆的雪崩能在2分钟内吞噬大本营19个生命。
人为的疏忽更是轮番上演,有质量问题的绳索在高空中突然断裂,缺氧疲惫和精神恍惚中下撤失去平衡的滑坠,多段攀登下降时忘记打绳尾结的坠落……
是的,那些没杀死你的,会让你强大。
但,万一杀死了呢?
“想想登山死亡率多高,穷极一生也就能爬30-40座自己的目标山峰,由于季节开关门时间限制,多少顶尖人能爬完,太多人在‘这一座’的时候就没了。”
说这句话的人来自减拿大,罗布的同事,几乎在每次听闻山难时,他们都会在一起展开这样的讨论。
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活着的机会。
所以无解。
“我知道。”
出乎预料的,毕方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将糖纸拆开后直接放入嘴中,咔嚓两声嚼碎后说道:“当我开始去往山野的时候,我会极力缩小对自然的影响、最小化存在的痕迹。会小心地将火坑埋上,恢复原状,点火时尽量收集枯枝,尽可能的不去砍伐树木,当我开始攀岩的时候,也不会触碰任何一块未经开凿的岩壁。
我和身边的很多人一样,说起户外便手舞足蹈停不下来,望向山峦的双眼熠熠发光。
即使每一次除了艰难的尝试、成功的求生,还有可能尾随而来死亡。即使每次经历生死后心有余悸,却还是调整好呼吸、双脚发抖的重新开始。即使我连6000m以上绝美的风景和考验都没经历过,却向往了每一次旅程中的每一步把我带到更远更高的地方……”
毕方喝了口水,将糖果渣滓咽下。
“大概,我的字典里没有‘浅尝辄止’这个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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