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凡来康城已经整整一个月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登上城墙,也是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亲眼看到冷兵器时代的大规模战役。
在这里,没有道德可言,而毫无人性可说,人命在这里是那么的不值钱,就许一凡登上城墙的这半个时辰内,双方就损失了数千人,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弓箭手、盾牌兵、蚁军,投石车陆续出现,箭雨如云,满天的石头飞舞,一个个士卒冲上去,然后又倒下,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替补上去,循环往复,萧杀之气,直冲云霄。
战争打响已经半个多时辰了,总体而言,还是西征军占据了优势,毕竟,守城终究还是有很大优势的,到目前为止,蚁军还没能靠近壕沟。
宁致远站在许一凡身边,看着眼前的一幕,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倒不是他害怕了,而是因为他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战役的现场。
宁致远苦读圣贤书多年,兵书自然也没少看,可是,书本上记载的战争,往往都是一个个文字,还有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而已,看不出战争的残酷来,可是,在这里,在城墙上,他是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原本干燥的空气,随着战争的爆发,散发着一股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冲杀声、怒吼声、哀嚎声、弓箭拉动的声响、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石头飞舞的声音......这些声音不绝于耳,每一道声音的响起,都让人感到一阵的牙酸和心惊肉跳。
直到这个时候,宁致远才明白,为何先生荀德华在说起战争之道的时候,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只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明白战争的可怕,文人骚客的诗词歌赋,都无法真正的描绘出战争的惨烈,因为他们当中,很少有人亲眼看到过战争,所谓的诗词,也不过是凭空想象的而已。
文武相轻,互看两相厌,不是没有缘由的。
相对于宁致远内心的震撼,许一凡则表现的平淡的多,虽然他在看到眼下的这一幕之后,也备受震撼,但是,跟他以前看到的、经历过的战争来说,这还不是最惨烈的。
在热武器时代,胜负的关键,往往不是看兵力多寡,而是看武器装备如何,当然了,这也不是绝对的,只是说,好的武器装备可以占据很大的优势,但是,操纵武器的是人,如果人不行,就算给他再好的武器,也没什么卵用,这一点儿,可以看看抗战时期的,某些拥有美式装备的军队,未战先撤,在人数上,在武器上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又能如何?
就眼下这种作战方式,只要拿出几挺重机枪,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杀,不过,可惜的是,枪支还没有制造出来。
“这要死多少人啊?”宁致远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许一凡的侧脸问道。
“很多!”许一凡淡淡的说道。
“很多?”
“对,很多!”
许一凡说完之后,转过头,看了一眼宁致远,补充道:“最少要死上万人,甚至十数万人。”
“唉......”
宁致远闻言,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可是,他发现到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最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也是邪恶的,所谓的正义,都不过是托词罢了,战争没有正义可言。”许一凡又喃喃的说道。
宁致远略显差异的看向许一凡,沉吟片刻之后,问道:“康城...守得住吗?”
许一凡想也没想的说道:“不知道。”
“嗯?”
许一凡看着宁致远,缓缓地解释道:“康城守不守得住,要看那些将领,也要看这些将士,如果他们决心死守,寸步不退的话,那康城应该能守住,但是......”
说到这,许一凡止住了话头,但是,他要表达的意思,宁致远明白了。
就算西征军全军上下,决心死守,能守住康城的希望不算大,更何况,就算守住了,而二十多万的将士,还能剩下多多呢?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还是军心,当战争打到一定程度之后,军心很容易动摇,只要有人想逃,并且付诸行动的话,那溃散是肯定的事情。
“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宁致远又问道。
许一凡摇摇头,语气无比冰冷的说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宁致远闻言,神色黯然,沉吟片刻,他开口说道:“至少也应该做点儿什么吧?”
许一凡深深的看了一眼宁致远,反问道:“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我是修行者,至少可以......”
“呵呵......”
然而,不等宁致远说完,许一凡就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这让宁致远很是不满。
“看看那边,你再说话。”
许一凡伸出手,指向城墙下的一处地方,宁致远顺着许一凡手指的方向看去,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伴随着战争的白热化,面对西域联军的汹涌的攻势,西征军这边给予了强势的反击,西域联军这边蚁军死伤无数,而好不容易推到城墙下的盾牌兵和弓箭手,在投石车和床弩的攻击下,也伤亡惨重,导致他们不得不开始回撤。
尽管,他们在出现伤亡的时候,第一时间得到命令后撤,可是,还是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战死在沙场上。
蚁军的伤亡是最大的,除了几次,西域联军的投石车的石头砸在了城墙上,砸死了不少弓箭手,引发了一阵骚乱,使得箭雨暂时减弱,蚁军抓住机会,冲到了壕沟边,架起了轻梯之外,大部分的蚁军都没能或者冲到壕沟边。
即便是这些冲到壕沟边,架起云梯的蚁军,也很快被恢复秩序的弓箭手,迅速的射杀在壕沟之上。
战争开始到现在,负责拼杀的还是普通士卒,像武夫和修行者都没有出现。
西域联军的进攻,出现了很大的阻力,申屠侯似乎很不满现在这种局势,于是,在盾牌兵撤回来之后,出现了一支人数大约在三百人左右的和尚,他们身穿粗布麻衣,表情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面对城墙上疾射而来的箭矢,他们轻易就躲过了,显然,这是一群武夫,或者是修行者。
这三百人出现之后,他们二十人为一队,分成了十五队,一手扛起轻梯,一手拿着盾牌,裹挟在蚁军当中,开始冲锋。
城墙上的指挥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第一时间开始针对这些人,而箭雨一下子激增起来,蚁军的伤亡大幅度增加。
可是,不管箭雨如何猛烈,身边的蚁军不断的倒下,而这三百来人,却步履如飞,快速而稳健的朝壕沟靠近。
眼看着,这些人即将要抵达壕沟了,城墙上的箭雨一下子变得稀疏起来,但是,真正的杀机,此时才刚刚开始。
“咻......”
城墙上箭雨稀疏了,城墙下的人,前进的更快了,但是,接下来,伴随着一声声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这些没有出现多大伤亡的武夫,开始出现伤亡了。
只见,一支箭矢疾射而出,笔直的射中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和尚。
在箭矢疾射而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举起手里的盾牌,像之前应对箭雨的时候一样,然而,这一箭疾射而去之后,径直穿透了对方手里的盾牌,箭尖直接射中了对方的眉心,箭矢大半个箭身都射入其体内。
“咚!”
和尚眉心中箭之后,又前冲了几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这一箭,似乎就像是一个信号一般,在这一箭之后,又有数千箭矢,直接射向这群人。
这些箭矢相较于之前,势大力沉,每一箭都能轻易的射穿对方手里的盾牌,很显然,这不是普通弓箭手可以射击能做到的。
“这是?”宁致远看着这些箭矢,下意识的问道。
“床弩,守城的床弩,这种箭矢是专门用来针对步卒的,也可以用来针对武夫,还有修行者,哪怕是重甲兵,在这种床弩的攻击下,不死也会重伤。”许一凡解释道。
“那那一箭呢?好像不是床弩射击出来的吧?”宁致远指着一根疾射而出的箭矢问道。
“那是长弓射击出来的重箭,射箭之人是武夫,这是军队专门训练出来的武夫弓箭手,针对的就是敌军的武夫。”
“这样啊!”
军队当中有武夫,有修行者,宁致远是知道的,就西征军的那些将领,除了极个别的之外,大部分都是武夫,境界还不低,只是,像武夫和修行者这种士卒,平时是很难看到的,但是,只要敌军当中出现了武夫或者修行者,他们就会出现。
不单单炎军当中有这样特殊的士卒,其他国家的军队当中也有,比如眼下那三百和尚,就是西域当中的苦行僧,他们不算正宗的和尚,而是狂热的信徒,而苦行是他们对佛表达崇敬的方式,同时,也是用来砥砺武道的方式。
这些人,平时都是行走在朝圣的路上,日子过的十分的贫苦,但是,他们的信仰无比的坚定,而每当战事发生的时候,他们就会加入军队,随军出征。
箭矢还在疾射,而这群苦行僧也开始反击,他们丢掉了手里的盾牌,拔出了佩戴的僧刀,开始劈砍疾射而来的箭矢,并且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面对床弩和武夫弓箭手的攻击,有不少境界低的苦行僧,陆陆续续的倒下,十五支队伍,转眼之间,就剩下十支不到,但是,他们距离壕沟越来越近。
五十米。
三十米。
十米。
一米。
在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之后,剩下不足百人的苦行僧,终于看着轻梯抵达了壕沟,抵达壕沟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把轻梯搭在了壕沟之上,紧接着,纷纷手握僧刀,踩着轻梯,冲过壕沟,从地上随手抓起箭矢,钉入城墙,踩着箭矢,向城墙上冲去。
有的在搭建轻梯的
时候,被当场射死,有的在过壕沟的时候,被射下轻梯,掉落壕沟,瞬间殒命,有的是在攀登城墙的时候,被瞬间射杀。
这群人虽然不足百人了,可是,他们却在短时间内,把大部分的火力都吸引到他们身上,给身后的蚁军,换来了宝贵的时间。
五十人!
三十人!
十五人!
十人!
三百人的队伍,到了最后,只剩下十人而已,而且各个带伤,但是,他们还是冲上了城头,只是,他们才刚刚冒头,就被无数的枪矛,瞬间给捅成了马蜂窝,千疮百孔的尸体,软绵绵的从城头上掉落下去,溅起一地的灰尘。
宁致远看的很清楚,最后冲过壕沟,抵达城墙下的五十人,大部分都是武夫,而且是高武,最低的境界就是五品武夫,而最高的几个,是一品到二品的武夫,还有几名七品的修行者。
但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死了,杀死他们的不是武夫或者修行者,而是普通的士卒。
在大军面前,个人武力显得微不足道,在箭雨和枪矛之下,这些人其实和普通人也什么区别,他们也会受伤,也会死。
直到看到了这一幕,宁致远才明白许一凡为何发笑,也为何要让自己看看再说了。
宁致远的境界确实比这些人要高很多,可是,那又如何,如果是他处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下场不比这些人强多少,而炎军这边有武夫、修行者,西域联军自然也有,能够对付武夫和修行者的,只有武夫和修行者,可是,这些人一旦出现在战场上,会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双拳难敌四手,宁致远想要依仗自己的修为,去为西征军做些什么,想法是好的,但是,也是幼稚的,他如果真的这么去做,不但帮不到西征军,反而会害了西征军。
当然了,这三百苦行僧的死亡,不是没有给西征军带来影响。
第一,他们成功的靠近了壕沟,并且搭建了轻梯,渡过了壕沟。
第二,他们在过了壕沟之后,虽然处于绝对的劣势,还是成功的杀死了不少城墙上的守军,尤其是最后几个高武和修行者,他们在冲上墙头的时候,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杀死了上百人,如果不是同样是武夫和修行者出现,以伤换命,压住他们,然后被普通士卒给围殴致死,他们的破坏力还会增加。
宁致远看到这里之后,他以为申屠侯会继续派遣出苦行僧作战,然而,他发现,申屠侯并没有这么做,申屠侯在派出那三百苦行僧之后,又派出了大量了蚁军,至于苦行僧,却一个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儿?”宁致远下意识的问道。
许一凡瞥了一眼,淡淡的解释道:“苦行僧的出现,算是一支奇兵,打了西征军一个措手不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果再用,那这些苦行僧和蚁军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宁致远闻言,想了想,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申屠侯的目的很简单,西征军这边的防守太厉害了,蚁军根本靠不近壕沟,更别说搭建轻梯了,如果继续派出大量的蚁军,除了徒增伤亡之外,没有太大的效果,蚁军的命虽然不值钱,可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挥霍啊。
派出三百人的苦行僧,就是以三百人为代价,也为诱饵,靠近壕沟,搭建轻梯,同时,吸引西征军的火力,给后面的蚁军减轻压力。
很显然,申屠侯的计划成功了,云梯确实搭建上了,但是,却也遭到了西征军这边更加猛烈的反击,随着壕沟上搭建了五条轻梯,后面又陆陆续续加了几条轻梯,可是,这些蚁军就是冲不过壕沟,就算冲过去了,还不等他们进攻,就被城墙上的守军被弄死了。
许一凡说的没错,这三百苦行僧,就是一支奇兵,而且只能用一次,如果他继续用的话,首先被针对的就是这些苦行僧了,现在战争只是刚刚开始,还没有到让武夫和修行者直接参加战斗的地步,如果这个时候就把武夫和修行者派出去,那西征军这边肯定也会派出对应的人去应对。
到了这个时候,战场就会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普通士卒的对决,一部分则是这些高武的之间的对决,然而,真正影响战局走向的,还是普通士卒,如此一来,高武之间的对决,就变得毫无意义了,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拿出来,等到必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在战场上,不管你是高境界的武夫也好,还是高境界的修行者也罢,对战局的影响,终究是不大的,除非对方是军队当中的重要人物,才能取得很大的影响。
还是那句话,个人武力,在战场上有存在的必要,也有一定的影响,但是,他们的影响和作用,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大,所以在作战期间,对于如何运用这些武夫和修行者,也是很考验一个将领水平。
从这方面来看,申屠侯能够成为镇西军的副将,现如今,又成为安德烈的副将,就领兵水平来说,确实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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