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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劝天公重抖擞

    ……

    小火者出去引贾玦进来,先行国礼毕,元妃命他上前,见他一表人才,风流隽永,非比寻常,因笑道,“果非常人也,怪道老皇爷稀罕!”

    贾玦倒也不见外,觍着脸又行了姊弟之礼,“见过大姐姐!”

    元春忙“诶!”了声,眼圈已是红了,“今次回来,便是老太太都待我君臣之分,不想竟是你这个从未见过的弟弟,待我为姊!”

    “姐姐为我贾氏牺牲太甚!”贾玦叹了声,亦面有悲戚之色,“宫门深重,姐姐若在里面受了欺负,只管让夏公公,崔公公带话出来,弟虽微薄,亦敢同人决死!切勿忍气吞声,自咽苦果,切记宫外还有个娘家。”

    尽管知道贾玦说的都是场面话,毕竟一个刚见面的弟弟,跟她说什么愿意为她决死什么的,元春是不信的,这话宝玉说还差不多。

    但元春就是忍不住想哭,毕竟就算只是场面话,多年来也不曾有一个人给她说过,原本叫贾玦来是为了说皇后娘娘教她的那些话,不想一时竟泣不成声,看着这位刚认识的弟弟那充满真挚关切的眼神,那些话…她竟一个字也再难出口……

    事到临头,她才发现她从宫里学来的自以为的坚强、冷漠、算计、伪装……是那样的脆弱!她根本无法去利用她的亲人,尽管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他们好……

    “嗯…本宫知道了!”元春轻轻拭了眼角泪花,摇了摇头,“你…你下去吧!”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躲闪,竟不敢再去看贾玦的眼睛,仓促的又接了一句,“去外面叫宝玉上来,太久没见,我有些想他。”

    “是,娘娘!玦遵谕!”贾玦躬身应是!

    听到他换了称呼,元春知道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同时心底狠狠地一揪,强忍着撑住,却迎上一双仿佛看透人心的眼眸,这眼神让她心里一悸,恍惚中仿佛又回到大明宫中,面对那个一言一语、权衡天下的男人,回过神才想起来这是在贾府,随后就见面前的颀长的少年朝她饱含深意的笑了笑。

    “大姐姐不要当我刚才的话只是说说,今时不同往日,我贾家如今是外戚,岂能还教姐姐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受气?姐姐在宫里地位稳固,家里在外面才能稳固。”

    元春猛地怔住!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什么都不用说,有贾玦这番话,她就已经能回去交差了。

    今时不同往日…贾家如今是外戚…她地位稳固,家里才能稳固……

    那么她的地位怎样才能稳固呢?

    她的地位全系皇帝一人!

    ……

    此时此刻元春才明白,皇帝为什么总说他的这位堂弟有趣,是天下有数的聪明人了!根本就用不着传话,或者那位从来也没在意她说不说那些话!

    她回来,就够了!

    这两位聪明人的交流早就开始了,并且一直都是心照不宣。

    可笑,她之前还在心里劝了自己那么久……

    “弟弟…吗?”无声的启了启朱唇,回过神来,面前已换上了一位头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团锦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丰神少年!

    “弟弟!”

    尽管多年未见,元春还是一下认出了这位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有些局促的大男孩,元春忙把他揽进怀内,抚其头颈,又哭又笑,“好……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宝玉挠了挠头,不知这位好看的大姐姐怎么哭成这样,想要安慰又没好意思,只得乐呵呵的傻笑!

    ……

    凤姐等见状,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娘娘游幸。”

    元妃遂止了泪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诸人步至园门前,乃命传笔伺候,题下一绝云: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赐大观名。

    自有小火者忙去报于贾政,赶制一面【大观园】的匾额挂上不提。

    ……

    众人已而至正殿,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等亲捧把盏。

    宴过五味,元妃向诸人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今夜难得,不若姊妹兄弟各题这园中一匾诗,方不负盛景!

    且喜宝玉竟知题咏,是我意外之想。此中【潇湘馆】、【蘅芜苑】二处,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稻香村】此四大处,正可如今各赋五言律一首,使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

    宝玉听了,心道一声苦也!但也只得答应了,下来自去构思。

    迎、探、惜三人只得勉强凑成一篇,贾环倒得了意,胡乱行了一篇,自以为高妙,早早交了卷,所幸元春到底磨砺多年,没把不知所云四字说出来,笑吟吟的说了声好,让随行太监收了,还勉励了他几句,喜得贾环当时就兴奋的找不着北了。

    贾兰虽年幼,到底中规中矩题了一篇方正的五言绝句,元春照例夸奖几句,李纨赶忙站起来,面上笑的合不拢嘴,口里却道,“她小孩子乱作的,娘娘再夸他,越发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却说黛玉虽则才思敏捷,然素知贾玦诗才时好时坏,要看他心情……生怕他不知好歹,不顾场合给娘娘作些不堪入目的词句上去,因也无心做诗,只胡乱填了首五言律交上去应景,忙回来看贾玦!

    却见其纸上所书: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黛玉一见,骇了一跳,忙暗中拿手掐他,“玦哥哥你又发疯?娘娘要你题匾额,你作首青词出来是什么意思!怕娘娘不知道你的青词是天下一绝吗?”

    一面低声说,一面又气又急,黛玉忙又拿过一张纸展开,“罢!早知道你不会正经作诗,我替你写了,一会你抄上去!”

    贾玦看她急的额头都冒汗了,又感动又好笑,伸手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妹妹别慌,不着急的,娘娘要的就是这个,你替我作了她回去可交不了差。”

    一旁的宝钗亦作完了诗,回头瞧见这边二人动静,暗中走过来瞧了一眼,细细品过,没好气的看了贾玦一眼,上前拉过黛玉,“妹妹走吧,别理他,他自有他的道理。这诗绝好,当可传千古,虽不是题匾,娘娘见了也不至于恼的。”

    ……

    果然元春见了贾玦所作,贴身收了,同待贾环一样,笑吟吟的勉励几句。

    黛玉见此,这才放心,犹自白了贾玦一眼,“下次你仔细着!”

    贾玦只讪讪的赔着笑,“再不敢的!下回必要妹妹替我作!”

    “你想的美!”黛玉给他闹了个红脸,忙逃开找湘云去,“谁要给你作了!真不要脸!”

    ……

    元春最后看了宝玉作的四篇,喜之不尽,,“果然进益了!”笑着又命以琼酥金脍等物赐与宝玉并兄弟姊妹。

    ……

    那时贾蔷带领十二个女戏,在楼下正等的不耐烦,只见一小火者来说,“已作完了诗,快拿戏目来!”

    随后点了《豪宴》、《乞巧》、《离魂》等戏,众人说笑看戏,贾玦上来给元春敬酒,元春忙饮了,却见他忸怩不去,竟面有不好意思,元春甚异,忙问缘故,贾玦觍脸笑道,“却也不是大事,只是小弟有一桩不情之请,还望大姐姐应允。”

    元春本是自无不可的,到底多了个心眼,怕着了甚么门道,因笑道,“且说了来我听!若果真不是大事,我自应你!”

    “如此我替众姊妹们多谢大姐姐!”贾玦忙乖觉的行了个谢礼,这才开口,“确实不是大事!只是小弟寻思着,这样好的园子,自姐姐去后,却不知何日才能再来,如此空着也是浪费!不若给姊妹兄弟们住了,每日于园中读书女工,既不使盛景荒废,亦可陶冶情操……”

    元春听了,知道果真不是甚大事,心下松一口气,微微颔首,“玦弟说的是,如此大观园,敬谨封锁,岂不寥落?家中几个姊妹既能诗会赋,正可进去居住,既不使佳人落魄,亦不使花柳无颜。你与宝玉、贾环、贾兰亦可于园中静心读书,来日有所成就,方不负此园中景致!”

    言毕,遂命随行太监传谕,“命宝钗等姊妹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另命贾玦、宝玉、贾环、贾兰仍随进去读书。”

    贾玦再谢恩,贾母、王夫人自无不可,连忙应是,独有宝玉喜形于色,不能自持,连称,“妙啊!还是玦哥哥想的周到!我竟没想到这一茬!”

    说着忙来找黛玉、宝钗等姊妹,商量日后去了园中,各自要住在何处?不想竟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众姊妹好像都不大兴趣跟他讨论这个话题!

    最后还是湘云见他闷闷,于心不忍解释道,“爱哥哥,却是来晚了!我们各自住在各处早都商量好了!倒是爱哥哥该好好想想,自己去了该住哪里?”

    宝玉听了,不由诧异,忙问详情,这才知道贾玦早背着他跟姊妹们商量好了!

    宝钗:蘅芜苑

    黛玉:潇湘馆

    迎春:缀锦楼

    探春:秋爽斋

    惜春:蓼风轩

    湘云:枕霞阁

    李纨:稻香村

    贾玦:怡红院

    ……

    宝玉:“……”所以我住哪?

    贾玦看他表情,情知他在想什么,拉过他与贾环道,“兰哥儿年纪小,跟大嫂子住稻香村就是,至于你们俩个…喏,看见那处小山坳了吗?”

    宝玉、贾环依言望去,黑夜间只见一道黑影,约莫应是座山,便点了点头,贾玦于是继续道,“这山之高处,有座赏月之所,就叫凸碧堂,山之低洼处,有方近水之地,就叫作凹晶馆,这两处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便是特因玩月而设,有爱那山高月小的,便往山上去,有爱那皓月清波的,便往山下来,如今正可便宜你兄弟俩个,挑一挑吧,你俩谁上谁下?”

    贾环最喜吟风弄月,便要了凸碧堂,宝玉却喜清池弄影,便得了凹晶馆,虽然他心里更想要怡红院,但既然贾玦得了,却也不好在闹,毕竟好不容易才得了几天清闲日子,每日在家与姐妹游戏玩耍好不自在,他可不想惹了贾玦,又去哄他老爹教他读书!

    ……

    少时,太监跪启,“赐物俱齐,请验等例。"乃呈上略节,元春从头看了,即命照此遵行。

    太监听了,下来一一发放……

    赏赐发下,众人谢恩已毕,执事太监尖声喊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元春听了,不由的满眼又滚下泪来,贾母等亦哭的更噎难言……

    众人虽不忍别,怎奈皇家规范,违错不得,只得忍心送元春上凤舆去了,这里诸人将贾母、王夫人安慰解劝不提。

    ……

    大明宫。

    德治帝撑着困意,一面批改奏章,一面听元春叙话,待到元春说完,才抬头幽幽的看她,“那小子果真这样说?”

    元春忙低头答道,“不敢欺瞒,臣妾知万岁要问,留心背下,一字不差。”

    德治帝这才嘴角勾了勾,“算他识相!”而后伸手,“他作的诗呢?拿来朕看!”

    元春依言双手捧那张纸笺递上!

    得治帝草草看过,冷笑两声,“竟作了篇青词与朕?当朕是父皇不成?”

    元春当时唬了一跳,暗道要遭,不想却听他喃喃自语,“天生一世之才,自足一世之用,既他自告奋勇,朕便抖擞精神,用他一用!”

    言罢,德治帝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事情办的不错,你去吧!本来朕今夜该去凤藻宫赏你的,只是如今湖广动荡不安,朕实在没有心情,下次吧。”

    “是,臣妾告退。”

    ……

    元春走后,德治帝唤了声,“小德子!”

    “奴才在!”昏昏欲睡的孙德龙一个激灵警醒过来!

    “安排一下,朕过两日出趟宫。”

    “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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