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早间,叶启将长剑擦拭干净,将箱子背在身后,然后挎剑走出了道院。
山间小路上不见人影,丛丛青松看起来极是安静,叶启缓缓走着,没有发出脚步声,就像他独立在另一片天地中,青山依旧静。
青篱外,苦荷似乎早已猜到他今日之行,早在此处等着。
“尽管你已经决定了,但我还是想要劝阻你,你待在青山,那人即便与神庙有着很深的关系,我依旧能庇护你直到你成为大宗师。”
叶启停步,看着青山松海,说道:“你这青山的松,其实长得有点丑。”
苦荷不解,问道:“为什么?”
“它们活成了你想要看到的样子,而你长得不好看。”
苦荷当然不在乎自己长得到底如何,所以在听到叶启这看似讽刺的话后并没有生出什么情绪。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叶启没再去看苦荷,越过青篱消失在了青山之间。
苦荷等着他走远,然后也看向漫山青松,挠了挠脑袋,难道这些青松真的很难看?
……
四顾剑平时会睡到很晚,用剑庐十二的话来说,师父什么时候被太阳晒得屁股疼了,那才会起来。
今日太阳刚刚从矮山一角升起,四顾剑一反常态,起来沐浴更衣,将剑擦好跨在腰间。前来侍奉的剑庐三代弟子以为师祖这是要出山做事,结果看着师祖他老人家推开草屋又坐在小池畔,竟是拿着鱼竿吊起了鱼来。
剑庐之人既然沐浴更衣,那便是要与人比剑,四顾剑沐浴更衣,虽然没有剑意外露,但他坐在池畔草地上时,池畔的草不由自主地折下了自己的腰,水面平静,但太平静了,平静到连微毫的涟漪都不会出现。
池里那些鱼儿早就被莫名的恐怖吓得钻进了湖底,哪怕它们很厌恶湖底那些水草与发臭的泥浆。
所以,四顾剑钓鱼显得没有意义,那他此时钓鱼,应该是出剑,只是剑要去何处,又能去何处?
“师祖,该吃饭了。”有剑庐弟子端着青菜白粥来到池畔。
四顾剑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到头顶的太阳,挥手让徒孙退去,他将鱼竿放在一侧,这时,池畔青草弯了一个上午的腰终于直了起来,水面开始荡起层层波澜,似乎要发泄先前很没有道理的平静。
四顾剑端起白粥,夹起青菜,开始吃饭。
在庆国南海岸第一次出现了几具无头尸体后,他便收到了消息,而后知晓了一切。
那个人是庆帝引来的,更准确的说是那小子引来的,他从离开东夷城后就一直在计划这件事情。
洪四痒被他推到了明面,更因为他确实很强但却是剑庐的人,所以庆帝一定要杀他,只是叶流云不在庆国,也不会出手,所以庆帝只能通过某种隐秘的方式,请出那个很少在世间露面的高手。
“这件事之后的收获一定很大,但是,你千万不要死,要不然老子就亏死了。”
……
……
天色阴了下来,从青山处吹来一阵风,落在那座青山与上京城之间的土山上,卷起了数丈高的沙尘,在沙尘中,站着一个人,他长得很瘦,穿着一身庆国南边最常见的粗破布衣做成的衣衫,他的发髻扎的很紧,腰间有柄刀,刀身细长而直,是庆国军中少见的百炼钢刀。
按理来说,在这样狂躁的沙尘中,他的眼应该会闭着,再或是眯着,然而他的眼睛睁的很大,也没有被沙尘入眼后刺激分泌泪水,他的眼睛依旧很亮,就像两团在夜间永远长明的灯火。
目标在青山,青山里有强者,在来到上京,杀了几人又到了这座土山下,他很清晰地判断出局势,自己去青山不可能找到目标,目标一定会去上京城,而这里是青山去上京城唯一的路。
风似乎变得小了些,在远处上京城的方向隐隐有雷声传来,城里的人收好在院里晾干的衣服,将门窗都一一关闭,今日的天,会有一场大雨。
土山上的黄沙天气因为有风故来得突然,当雨势要来,风停甚至渐渐消散,遮人双眼的黄沙也散的突然。
远处走来一人,他迈出的步子平均且慢,可他又走的很快,一步之下,便是数丈。
那个站在黄沙中的人眯起了眼睛,不需要进行某些精准的确认,他就是自己的目标。
……
叶启看着那个人,仍由那些带着些许沙土的风吹在自己的发丝上,他的手握在剑柄之上,稳固且自然。
“你在等我?”
布衣人向前走了几步,冷漠的双眼盯着叶启,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那张脸也没有什么情绪,但能够让人感受到,他此时生出了几分惊讶。
“你似乎也在等我。”
叶启说道:“听说神庙每过几年都会派使者游历世间,将那些对于世间不稳固的因素杀掉。”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这是规矩,例行巡查。”
“所以将你引出,很容易,也很简单。”
布衣人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说道:“所以你必须死。”
……
不稳固的因素,可以理解成能够毁灭文明的因素,也可以理解成阻碍文明发展的因素,还可以理解成会让神庙不再神秘的因素。
十几年前叶轻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很多痕迹,比如南庆那两个不知死因的亲王,再比如监察院前那座石碑,所以在十几年前叶轻眉的死中,有布衣人的影子,也有神庙的影子。
叶启的不稳固因素来自于他恐怖的境界,如果世间再多出一位大宗师,那庆国与东夷城、北齐之间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若当今天下的局势被破,这个世界的文明发展自然也要受到阻碍。
所以当有人告知布衣人这件消息后,他在蛮荒中苏醒,然后乘着一艘竹排远渡汪洋,在庆国的南海岸现身。
当他在看到叶启的第一眼后,也确认了一件事情,对方的眼中没有对这个世界的依恋,就像十几年前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