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蹄馆,李如松率领着一千辽东铁骑毫无惧色地冲进了包围圈,和查大受、祖承训部汇合后,开始勇猛突围。然而随着包围圈内的明军猛烈冲锋,倭军死伤人数激增,然而自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倭军则更多!看着越聚越多的敌人,李如松及众将士只能咬牙死战!
随着战斗进入白热化,很多辽东铁骑的将士们弹药、弓弩都已经消耗贻尽,于是倒握三眼火铳当做铁榔头,抡圆了继续与倭军厮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之际,杨元带领另外一千辽东铁骑赶到了。
当杨元纵马踏上山梁那一刻,就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几千号明军被几万名倭军重重包围在内,随着明军在包围圈里的左冲右突,外面的包围圈却如一个湿黏的大面团一样被冲击的左凸又凹,却始终不散。
杨元明白,眼前已经是一个死局,包围圈内的李如松和数千将士早晚会体能消耗贻尽,到那时就会被困死在这个巨大的面团之中。自己身后如果带着一万将士,倒还有一线希望将这个巨大的面团扯碎,但现在却只有区区一千人,冲进去充其量就是给这个大面团里加点肉馅而已。
杨元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千辽东铁骑,此刻他们正鸦雀无声地看着自己,杨元明白,他们在等自己定夺。
杨元又回头看了一眼包围圈里的李如松、刘綎、窖生……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润,于是“刷”的一声拔出战刀指向了包围圈,只说了一句话:“那里面正在和倭寇浴血厮杀的,是我们的兄弟!”
说罢,和身后的一千辽东铁骑如愤怒的洪水般朝着那个巨大“面团”的凸起部分汹涌而去。
一千生力军很快就冲进了包围圈,与圈内的明军汇合在一处,李如松和刘綎等人和双眼冒火的杨元之对视了一眼,彼此连一句话都没讲,并肩向倭军冲去!
男人之间,能用眼神交流的时候,任何语言都会显得很多余。
而就在此时,福岛正则、加藤清正、毛利辉元、岛津弘毅、黑田长政、平野长泰以及立花宗茂等一干倭将都加入了战团。
朱三爷一看局势愈加严峻,于是和李如松简单一商量,便派自己的长子周赐梵向东单独突围去通知李如柏疾驰救援,小儿子周语禅向西突围去通知麻贵火速增援。
两个儿子走后,朱三爷一摆绣春刀单挑福岛正则,而韩卫侠、邱墨隐两人双战加藤清正,林岑朝则和毛利辉元捉对厮杀,于锋晓则和黑田长政战在一处,刘綎则将手中重刀一晃将平野长泰拦住,杨元和立花宗茂一交手便都拼了命,一时间,双方兵对兵、将对将地激战在一起,一时之间斗得甚为激烈,根本无法分出高下。
突然之间,李如松敏锐地发现,东面的倭军正迅速向两旁躲闪,包围圈立时便出现了一条宽约丈余的小路,此时恰逢一阵猛烈的西北风吹过,地上被士兵和战马践踏起的雪片顿时飞舞的洋洋洒洒,隐约有一个身影从一片雪雾中自那条小路缓缓走近了包围圈。待那人走近了一些,众人看清以后,连同李如松在内的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
原来那人身上穿了一件纯金打造的铠甲,且将浑身上下包裹的极为严密,只留两只眼睛搂在外面,而那人右手将一柄枪高高举起,枪尖上竟挑了一个人,众人细看之下,原来正是刚才向东突围的周赐梵!
此刻周赐梵尚未断气,但四肢下垂,头也歪向一侧,只是双眼盯着金甲倭将,仿佛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众倭将一看身穿金甲的倭将走来,都虚晃一招纷纷跳出圈外,而明军各将领也都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一时间双方都停止了厮杀。
当看清那个金甲倭将枪尖上挑着的是自己的儿子后,朱三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梵儿!不!”随后便像一只受了伤的猛兽一样冲向金甲倭将。
金甲倭将似乎不想与朱三爷纠缠,于是待朱三爷跑到距自己三丈远的地方,忽然一抖手中长枪,将原本挑在枪尖上的周赐梵朝朱三爷甩了过去,朱三爷连忙双手将儿子托住,然后慢慢坐在地上将儿子轻轻抱在怀里。
刘綎、窖生相互看了一眼,两人各持兵刃站在朱三爷身旁卫护。周赐梵右胸已经被钢枪刺穿,如何经受得住如此大的震动,所以此时口、鼻之中血如泉涌,把周赐梵呛得几欲昏死过去,朱三爷亲眼看着儿子伤重如此简直心如刀绞,恨不能自己替儿子受罪,但却无能为力。
周赐梵将口鼻中的鲜血吐净后感觉稍好了一些,于是强忍着疼痛伸手抓住了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爹……爹……我不……我不行了,答应我,替……替我把潮……把潮素救出来。”
朱三爷紧紧握住儿子的手道:“梵儿,你放心,爹就是豁了老命也到刑部替潮素求一张特赦文书,救她出火海,你放心。”
潮素是朱三爷从小给周赐梵定下的娃娃亲,两人小就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本来是一桩美满姻缘,却因其父卷入张居正案而受株连,获罪而死,潮素也被剥夺官籍,以乐籍身份被送入京城教坊司。
周赐梵从小便心高气傲,但面冷心热,且极为专情,因此发誓非潮素不娶,朱三爷此前虽然尽力走动,却始终未能如愿,所以此次出征朝鲜,朱三爷便带了两个儿子同来,希望儿子能在战场上建立功勋,也好求得一张刑部文书,将潮素救出火坑,却不料儿子竟殒命于此。
周赐梵听爹答应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突然间只见出气不见进气,身体也随即抽搐了几下,随后便断了气息。
朱三爷颤抖着手将儿子的双眼合上,随后抱起儿子的脸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一动不动,但背脊却微微颤抖,明军将士看着朱三爷抱着周赐梵的背影都不禁为之心酸。
福岛正则狞笑着对李如松喊道:“李如松,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李如松一脸不屑地骂道:“去你妈的!”
众将一听也抑制不住怒火,于是抄起兵刃又和倭将战在一处。此时那金甲倭将仍不疾不徐地朝李如松走来,李宁一见咬牙挺刀冲了过去,也不见金甲倭将使出什么招式,只一招便将李宁挑起,并扔向了身后,重重摔在了地上,周围倭军见状犹如嗜血的鬣狗见到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一般,嚎叫着一拥而上以刀剑加身,瞬间便将李宁活活乱刀分尸!
亲眼目睹了惨剧接连发生后,明军将士已经杀红了眼,李如樟、李如梅各持一柄三眼火铳和短铳向金甲倭将开火,不料金甲倭将突然身形快似鬼魅,很轻松地避开了李如樟和李如梅的射击,转眼间便逼近了两人身前。
兄弟两人大骇之余各持兵刃砍向金甲倭将。
金甲倭将欲故技重施,就在他挺枪欲刺向李如樟之时,忽听耳后利刃破风之声刺耳,知道背后有高手来袭,不得已回枪格挡。
原来是窖生细看金甲倭将出手,其速度之快、功力之深生平从未见过,也难怪周赐梵和李宁连一招都抵挡不了,而李如樟、李如梅也绝非他的对手,为避免他们重蹈覆辙,窖生向刘綎使了个眼色,让他自己守护朱三爷,随后便冲到金甲倭将身后高高跃在半空,抡起斩犬奋力向金甲倭将头顶砍去。
金甲倭将犹如脑后生眼,也不转身回头,便以枪柄将窖生的斩犬荡开,两件兵刃一碰溅起火星四射,窖生身在半空被震得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金甲倭将转身后见窖生并未摔倒,不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用沙哑的声音不无赞赏地问道:“你就是我师弟所说的……”
话没说完窖生已经抡起斩犬宝刀向金甲倭将的脖颈处砍来,嘴里骂道:“去你妈的!和你有什么说的!”
窖生话音刚落,斩犬已经结结实实的砍在金甲倭将的脖子上,却听‘铮’的一声响,金甲倭将竟然毫发无损。
窖生不禁一呆,于是撤回斩犬就势又刺向金甲倭将的前心,却没想到斩犬除了在黄金甲胄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戳痕以外,金甲倭将仍旧是毫发无损。
如此一来窖生才知道金甲倭将身上的这副甲胄是件珍宝,就连削铁如泥的斩犬都奈何它不得,就别提寻常的刀剑兵刃了。但窖生大骇之余却临危不乱,心想既然不能伤敌就先力图自保,因此借助刀尖戳在金甲倭将身上所产生的反弹之力,双腿用力,身子便向后飘出丈余。金甲倭将见窖生向后闪身而去也不追击,而是转身径直朝李如松走去。
窖生见金甲倭将并不追击自己,联想到他刚才似乎也不愿和朱三爷恋战,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其中原由,于是大叫道:“提督师兄快走!这个金甲倭将是专门来杀你的!”
李如松听窖生大喊大叫不禁气得暗骂道:“我还不知道他是来杀我的,可眼下身处别人的包围圈里,我他妈能跑哪去?”
想到这李如松飞身下马,倒拖着战刀迎着金甲倭将大步走去。
金甲倭将似乎没想到李如松非但不逃反而坦然向自己走来,不禁侧头看向李如松,两人相对而行转眼便到了彼此面前。
李如松更不说话,出手便使出“太乙游龙刀”的“戳”字诀和“刺”字诀,刀走轻灵,专刺金甲倭将的双眼。
原来刚才窖生和金甲倭将交手之际,李如松便看出金甲倭将身上这件甲胄刀枪不入,因此才想出这一对策。李如松的功力虽然逊于金甲倭将,但所攻之处却是金甲倭将身上的唯一弱点,正所谓“攻敌之必守”,使得金甲倭将也不能向刚才那样有恃无恐,只能以手中钢枪招架李如松
的战刀。
而窖生担心李如松遇险,因此不顾自己安危,于是冲上去以手中“斩犬”使出“智深疯魔刀法”与李如松双战金甲倭将。
李如松的“太乙游龙刀”属至阴,窖生的“智深疯魔刀法”则为纯阳,因此两人以这两套刀法对敌之时相辅相成,且将对方招式中的缺陷相互弥补,竟然生出巨大的威力,犹如天成。
但饶是如此,由于金甲倭将武功太高兼之身上黄金甲胄刀枪不入,李如松和窖生两人依旧是奈何他不得,甚至金甲倭将尚有余力细细观看和研究两人的刀法,实在是可怖之极
窖生自出道以来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却从未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此刻见金甲倭将研究提督和自己的招式,毕竟年轻气盛,不由火起。
因此使出全力将手中“斩犬”舞成一团黑雾,金甲倭将不由自主地赞道:“好刀法!”
窖生忽然将十成功力运于“斩犬”之上,猛然一刀,竟将金甲倭将手中的钢枪枪头削断。
金甲倭将不禁大怒,出手速度之快犹如鬼魅,以枪柄为棍左右一晃先后狠狠地抽在了李如松和窖生的小腹之上,两人顿时疼的摔倒在地上。
金甲倭将根本无暇顾及窖生,冷笑着径直向李如松走去。
而窖生摔倒在地后,却从怀里摸出那枚十字纹钉,悄无声息地扔在了李如松面前的雪地之上。
眼见大败日本国内一众名将的李如松将被自己所擒杀,所以金甲倭将此刻志得意满,因此根本没有防备窖生。
金甲倭将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右脚脚底一疼,知道是中了暗器,因担心暗器上淬有毒液因此赶紧抬起右脚察看并将暗器取出。
窖生抓住机会强忍着疼痛从地上一跃而起。就近奔向李如樟的战马,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酒坛,同时对站在不远处的李如梅大喊道:“梅哥,火箭!”
李如梅心领神会,反手将背上的金背弓取下,从箭囊中取出一只火石榴箭,李如樟眼疾手快将箭头点燃,窖生奋力将手中酒坛扔向金甲倭将,待酒坛恰好飞到金甲倭将头顶之时,李如梅将金背弓张如满月,“嗖”地一声将火石榴箭射出,在金甲倭将头顶之上正中酒坛!
那酒坛被火石榴箭射中后,里面所装整整一坛泸州大曲也随即被点燃,并兜头盖脸地浇了金甲倭将一身,如此一来,金甲倭将全身都被燃烧的泸州大曲点燃。
黄金甲胄虽能避刀枪,却不能防烈火,因此金甲倭将也不由得慌乱起来,窖生顺手从马鞍上的箭袋里取出一只羽箭,蹿到金甲倭将身前看准机会,趁金甲倭将双手不停拍打身上的火焰之时,用尽全力将手中羽箭刺入了他的左眼。
由于窖生用力过猛,那只羽箭已经刺入金甲倭将的大脑,只剩余半根箭杆露在外面,金甲倭将惨叫着摔倒在地,疼得他在雪地上来回翻滚,不一会便气绝身亡!
明将和倭将两帮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停止了械斗,忽听自东北方向远远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却是李如柏率领一万人马增援到位。
福岛正则等倭将彼此使了个眼色,平野长泰、立花宗茂等上前抬起金甲倭将的尸体,其余几员倭将各持兵刃断后,以防明军众将追杀,随后便一起退出包围圈,而不久之后,围在外围的倭军在碧蹄馆扔下一千多具尸体之后如潮水般向王京方向退却。
明军将士苦战之余也已经无力再追赶倭军,于是在倭军退去之后,默默地将战死的兄弟遗体都用马匹驮回开城。
朱三爷经此一役,饱受丧子之痛,又记挂着早日返回京城将潮素赎出教坊司,以了结儿子临走时的夙愿,因此在返回开城后的第二天便率领“戍天七卫”及一队军士带着周赐梵以及拼凑好的李宁的尸体离开朝鲜,返回大明。
临行的时候,朱三爷坚持要给窖生磕头以答谢窖生替爱子报了大仇,窖生无论如何不敢答应,最后便令周语禅替父亲向窖生行礼谢恩,随后一行人便踏上了归途。
望着朱三爷一行远去的身影,想着已经逝去的李宁和周赐梵,众人心中都不禁百感交集。
李如梅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对窖生说道:“小四川,那个金甲倭将武功如此高强,他究竟到是什么来头?”
窖生哼了一声道:“不管他是什么来头,他都得死!”
李如梅笑道:“不过你把金甲倭杀了也算是名垂青史啊!”
窖生摇了摇头:“我可不想留这个名,你喜欢的话,这个名垂青史的机会就给你。”
李如梅笑着给了窖生一拳:“胡说!你立的战功,如何给我。”
窖生笑着对众人说道:“这有什么啊,那天的事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从现在开始,大伙众口一致,是李如梅将军拉弓搭箭,一箭将金甲倭将射于马下!”
大伙一起哄笑:“对,是如梅将军一箭将金甲倭将射于马下!”
窖生看着朱三爷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远方,脸上也笑意全无,轻叹一声:“不知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李如松看了窖生一眼,忽然振臂高呼道:“最后一战,拿下王京城,彻底击溃倭寇!咱们也都回家去!”
众人齐声应和:“回家去!回家去!”
《明史纪实本末·援朝鲜》记载:一金甲倭搏如松急,如梅箭中金甲倭坠马。
《明史·卷二百三十八·列传一百二十六》记载:如梅射金甲倭坠马。
至于金甲倭将的真实身份,有人说是当时日本国内第一勇士猿飞佐助;有人说是真田幸村,更有人说其实金甲倭便是丰臣秀吉本人!真是众说纷纭,无从定论,而金甲倭的身份或许和很多真相一样,永远地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