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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金甲倭 1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唐·王昌龄

    善与恶,美和丑如同一对双生婴儿,相依相傍,形影不离。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有大义凛然、舍生忘死的浩然正气,便有贪慕富贵、数典忘祖的卑劣龌龊。类似商女犹唱后庭花之苟且和桃花扇底送南朝之悲戚的大戏在过去和未来都将一次次的重复上演,只不过是背景和演员不同而已。

    李如松率队攻克平壤没多久,朝鲜王室便移驾回城,全然不顾战事的艰辛困苦,大兴土木,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平壤离宫粉饰一新!

    此刻,平壤的离宫之中,朝鲜宣祖李昖为感谢李如松将明月公主救回而大摆筵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际,对偶尔还能嗅到的焦臭味道浑然不觉。

    盛宴初开之时,朝鲜众臣对宣宗大王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仿佛是靠着大王的圣德收复了平壤等失地,而不是明军和朝军的血战,反而是朝鲜国王李昖和少数重臣如柳成龙等对大明的援助和李如松及明军的赫赫战功感恩戴德,特别是收复平壤和此次更成功将视为掌珠的如月公主救回,更让李昖感激涕零,其余众臣一见也纷纷掉头开始极尽阿谀之能事,简直将李如松和大明军队比喻成天将神兵般所向披靡,于是宾主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不知不觉间都已微醺。

    席间朝鲜宣宗国王大王坚持让如月公主出席,并令其亲自给李如松敬酒,以答谢李如松的救命之恩。

    如月公主来到李如松近前,落落大方的替李如松把酒杯斟满,然后端起酒杯说道:如月拜谢李提督救命之恩!更祈求大明皇帝及李提督驱逐倭寇,还我三千里壮美江山!”

    李如松见如月公主嘴里说着,却时不时的向自己身后偷眼张望,心中明白这个被视为掌珠的公主自然是想寻找自己的那位小师弟,不禁暗笑,于是接过酒杯一仰头将一饮而尽,并向如月公主郑重回礼。

    如月公主的话让朝鲜宣宗李昫蓦然想起,自己的两个王子至今羁押在倭寇手中,而首都王京和半壁江山还沦丧于铁蹄之下,到最后不禁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坐在一旁的朝鲜领议政大臣柳成龙趁机在旁婉言催促李如松应趁朝鲜大捷之势一鼓作气将倭寇击溃,光复朝鲜全境。

    李如松一面点头称是一面频频举杯,不一会便似乎有了醉意,柳成龙政治经验何等丰富,一看便知李如松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此刻完全是在敷衍,再多说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向宣宗大王进言:“启奏大王,李提督近日劳顿苦乏,恐不胜酒力。”

    宣宗大王心领神会,适时宣布结束这场宴会,但结束之前,为表示对李提督的感激之情,特让李如松从当晚宴会上献舞的舞娘中任选一名侍寝。

    李如松也不推辞,睁开朦胧醉眼,目光从眼前一字排开打扮得花枝招展、楚楚动人的一众豆蔻少女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却停留在最末尾一个素颜朝天的女子身上,但见这个女子虽然未施粉黛但肌肤白皙,娥眉曼只下一双媚眼如丝,眼角处略有些鱼尾细纹,看样子似已经过了花信年华,但与身边一众浓妆艳抹的豆蔻少女相比,虽少了一些青春靓丽,却多了几分优雅风韵,不施粉黛的脸上一双眼帘低垂,更增添了一份清丽脱俗的娟秀之气。

    李如松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朝鲜宣宗大王行礼谢恩之后,便径直来到站在最末尾的女子面前,一把将她的手紧紧抓住,起身往外便走,留下身后瞠目结舌的朝鲜君臣……

    那女子惊鄂之余数次使出全力想挣脱李如松的手掌,却始终无法如愿,李如松紧紧抓住那女子的手由朝鲜内廷官员一路引领至一处幽静院落内的别院,内厅官员向李如松行礼后便退了出去,在外将屋门紧闭。

    那女子一见似乎更加慌了神,一面用手捶打李如松的胳膊一面用朝语大喊大叫:“你拉住我干什么?放我出去!”

    李如松出手如电般将那女子另一只手也抓住,顺势一扯便将女子扔到了床上,随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卸甲宽衣。

    那女子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抬眼看时却见李如松正在自顾自地脱衣服,那张满是乌青胡茬的脸上露出一副冰冷的表情,竟丝毫没了刚才的酒意。

    此时李如松已将上衣脱光,裸露的上身肌肉虬结,看上去坚实如铁,上面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竟显露出一种雄浑的男性魅力和原始的野性之美。

    那女子不禁看得发呆,愣了一会才“啊”一声大叫随后用汉语喊道:“你干什么?”

    李如松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前,侧头讥讽地问道:“呦,你会说汉语啊?我还以为你装成朝鲜舞娘,和我一直说朝语呢!”

    那女子心中一惊,轻声问道:“你……你是何时看破的?”

    李如松哼了一声:“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席间就只顾着喝酒和听那些阿谀奉承的话?我一打眼就看出来了,你浑身都是武学的底子而不是舞蹈的底子,而且顾盼之间已经把朝鲜宣宗魅惑的眼神迷离,估计我要不把你拽到这,你现在可能已经得手了吧?”

    女子听李如松如此说却没有丝毫的惊慌,一副处变不惊的表情说道:“既然你早就发现异常为何不在晚宴上让人将我拿下?!”

    李如松打了个哈欠:“我为什么要将你拿下?我还要让你给我侍寝呢!”

    那女子赶紧爬向床里,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前心,轻咬住嘴唇低声道:“你放我出去。”

    李如松略带戏谑地笑道:“那怎么行。你是朝鲜大王派来给我侍寝的,你走了谁给我侍寝呢?看你的样子也一把年纪了,不会不明白什么是侍寝吧?”

    那女子诘问道:“我一把年纪了你硬拉我进来干吗,外面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求之不得为李将军侍寝呢!麻烦李大将军换个人为您侍寝行吗,既成全了她们也成全我,何乐而不为呢?”

    李如松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

    那女子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李如松耸了耸肩道:“我不喜欢年纪小的,就喜欢你这样一把年纪的。”

    那女子被气得瞠目结舌:“你……”

    那女子愤怒之际想说些什么,却似乎欲言又止,随后便平躺在床上,一脸不屑地说道:“既然李大提督喜欢,那就来吧。”说罢竟闭上了眼睛,做出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李如松“嚯”一声站起,一个箭步来到床边,直接扑在了女子身上,一只手将女子两只手压住,另一只手则伸进女子的裙子里摸索起来,女子尖声惊叫,狠命挣扎却无奈身体、双手都被压住而动弹不得。

    而李如松一番摸索后在女子大腿处摸出两把匕首,随后从女子身上一跃而起,重新坐到了椅子上,此刻他的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玩世不恭,冷冷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床上的女子。

    那女子自知行迹败露,索性停止了喊叫,变得十分安静,背倚墙壁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手整理着略微凌乱的长发,一言不发。

    李如松一边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边用手掂了掂手中的两柄梅花匕,冷笑道:“匕首不错,可惜,用错了地方!”

    那女子侧头看了看李如松道:“还给我。”

    李如松瞥了那女子一眼,顺手向后一掷,两把匕首“嗖”的一声深深地刺进了门板之中,随后盯着那女子的双眼说道:“你是来杀我的。”

    女子很平静的回答道:“本来不是,现在是了。”

    李如松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倭寇派你来的?”

    那女子迎着李如松的目光挑衅地答道:“对!”

    李如松皱眉道:“看你的样子不是倭国人吧,身为华夏儿女为何甘当倭寇的走狗?”

    女子冷笑道:“华夏儿女?”语意中尽是苍凉之意。

    李如松听女子言语之中满是心酸之意,不禁微微一怔,问道:“听你口音似是江浙一带的人?”

    女子幽幽地道:“祖籍京城,在扬州长大。”

    李如松听罢忽然心念一闪,问道:“莫非你是罪臣之后?”

    那女子看了看李如松,喃喃自语般重复了一遍:“罪臣之后?罪臣之后?不错,我就是罪臣之后,你能把我怎么样?”说罢挑衅似地抬眼看着李如松。

    李如松觉得其中必有隐情,反倒是平静了下来,退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放低了声音道:“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女子低着头悠悠地道:“罪臣之后,倭人走狗,李大提督又何必屈尊降贵问我姓名呢?”

    李如松哼了一声:“就是将你明正典刑之日也需有个名字。”

    那女子挑起头看了看李如松,正色道:“那好,李如松,你听好了。我叫沈雪瓷,我名字中的雪字是源于我爷爷的一句诗,‘沙塞黄花带雪开,谪臣中酒坐徘徊’。”

    李如松听女子说罢不禁大吃一惊:“你……你是沈炼沈大人之后?”

    这女子正是雪瓷。

    雪瓷看着李如松嘲讽地说道:“没想到李将军竟然还读过诗文,看来并非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我原以为李如松是个‘执笔如扛鼎’的莽夫呢!我爹叫沈衮,沈炼是我爷爷,也便是你刚才所说的罪臣。”

    李如松顾不得雪瓷的奚落,问道:“你当真是沈炼沈大人的孙女?”

    雪瓷苦笑了一下说道:“难道冒充沈炼的孙女还能有什么好处?我倒宁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李如松疑惑地问道:“可是你……”刚说到这却发现雪瓷一直盯着自己,猛然想起自己还光着上身,连忙拿起一旁的衣服慌忙穿了起来。

    雪瓷见李如松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莞尔,随后说道:“没想到让倭军闻风丧胆、大名鼎鼎的东征提督李如松竟然也有害羞的时候!”说完怕李如松难为情于是将脸深埋进膝盖之中,不再说话,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你是想问既然是沈炼之后,却为何做了倭人的走狗是吧。”

    李如松穿好了衣服,又把椅子向后搬了一下才重新坐好,听了雪瓷的话并不回答算是默认。

    雪瓷双眼望着窗外怔怔地看了一会才说道:“我爷爷屡次上疏参劾严嵩父子,最终蒙冤被杀。我爹也惨死在严嵩父子手中,我母亲性情刚烈,殉情而死。那时我刚满六岁,便被送入扬州的教坊司,若不是在我十二岁那年被我师父黑田官兵卫救出,我现在就是一匹人尽可夫的‘扬州瘦马’,也可能早就死了也未可知。

    “我师父教了我三年武艺,之后便返回日本,临行前只叮嘱我一事,替他找到一本兵书,便算是报答了他的恩情,所以这些年我都在找这本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说的走狗,但是我没得选。”

    李如松听了也不禁唏嘘不已,沉默半晌说道:“你既是黑田官兵卫的弟子,那么此次混入朝鲜王宫的舞娘之中,是来杀我的吧?”

    雪瓷摇了摇头笑道:“这次轮到李将军你自作多情了吧,我这次是来刺杀朝鲜国王李昖的,却想不到被你……”说完狠狠地瞪了李如松一眼!

    李如松见雪瓷狠狠的瞪着自己,于是脸上略带轻佻地说道:“什么叫‘这次轮到我自作多情了’,莫非你刚才已经自作多情过了?”

    雪瓷被气得瞠目结舌,脸上忽然泛起一阵绯红,她本就肤白胜雪,辉映之下更显得如天边晚霞般美艳,李如松不禁看得痴了。

    雪瓷也觉察到李如松的异样,脸上不禁红得更加厉害,两人相视无语,一时之间场面陷入了僵局。

    李如松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率先打破了尴尬:“我在晚宴上从你的身形步法上看出有些不对劲,刚才抓住你手腕之时觉察到你的脉搏异于常人,需练习过吐纳之法才有如此慢的脉搏,猜想你是倭寇派来的杀手,你把要刺杀朝鲜国王之事告诉我,不怕我泄密?”

    雪瓷将头转向了墙壁说道:“我行踪都已经败露,性命都保不住了,还怕什么泄密。”

    李如松摇了摇头道:“沈炼沈大人和杨继胜杨大人都是明垂青史的忠良之臣,一向为我父子所敬重,我父亲常常提起,沈公和杨公被严嵩父子戮害之时,他尚人微言轻,实在是有心无力不能救两公于水火,并以此为生平一大憾事。我今日既然知晓你是沈公之后,又怎会杀你?”

    雪瓷看了看李如松:“你真的不杀我?”

    李如松点了点头道:“明日一早我就放你离去,不过我希望你能马上起身返回大明,是回故乡也好,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安度余生也好,就是不要再和倭寇搅在一起。如果你觉得于你师父黑田官兵卫有愧,下次战阵之上相遇,我饶他儿子不死便是。”

    雪瓷一听娥眉一挑,倔强地说道:“笑话!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你替我还这份人情,我要去哪里更是不用你!。”

    李如松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上前靠近雪瓷的身子,目光犀利地看

    着雪瓷。此时雪瓷已经背靠墙壁,退无可退,于是干脆以挑衅的眼神直视李如松的目光。

    李如松突然伸手猛地将雪瓷身下的一床棉被扯了出来,雪瓷一个踉跄被掀翻在床。李如松顺手又拿了一个枕头之后径直走到屋内的一条长椅之上,放好了枕头,用一条棉被半铺半盖,闭上双眼躺在长椅上准备和衣而眠。

    雪瓷翻身下床,径直来到门前用力将自己的一对梅花匕首奋力从门板中拔出,便欲开门离去。

    李如松闭着双眼说道:“你打算现在离开平壤去王京?就算你出的了城,一路上可有成群的野狼龇着牙在等着你。”

    雪瓷虽然武艺高强,但对野兽有种女人天生的恐惧,所以一听李如松说路上会遇到很多野狼不禁被吓打了个冷战,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敢出走,于是退回到床上。

    此刻李如松在长椅上已经鼾声如雷,雪瓷也和衣倚靠在墙上打起了盹,一会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雪瓷醒了过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看到李如松睡得正香,被子却有一半滑落在地上,雪瓷悄无声息地走到近前,弯腰从地上捡起被子替李如松重新盖好,李如松恰在此时翻了个身,忽然打了一个极响亮的酒隔,一股浓浓的酒气熏的雪瓷几乎要晕倒,雪瓷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推开了房门,屋外迎面吹来冰冷而新鲜的空气,雪瓷走出门外做了一个深呼吸,望着远处的山峦和冬日温暖的朝阳,忽然觉得心里有种暖暖的喜悦,待她回身轻轻掩上房门的那一刻,看见那个讨厌的男人还在沉沉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