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充满了很多无奈,但有时命运也会赋予你很多意外的惊喜。
比如几个时辰之后,当李如松还在为李宁一时鲁莽而导致自己的计划前功尽弃而一筹莫展之际,竟然接到奏报:营帐外又来了一个小西行长的使团,而带队的竟然是小西行长第一亲信——小西飞!
李如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让传令兵又重复了一遍,确认自己耳朵没出毛病以后,第一反应就是对传令兵急道:“传令下去,把倭国使团保护起来!”
传令兵回禀道:“李副总兵已经将使团请到国宾馆议事厅,并亲自带着李如樟、李如梅等几位将军严加守卫,才让小人来禀报提督大人。”
李如松如释重负地挥手先让传令兵退下,自己一面穿戴,一面思索,却实在想不透究竟是什么原因竟会让小西行长在得知第一批使团已被剿杀之后竟然又派出一个使团,究竟是抗议,宣战,抑或复仇?但转念一想,自己便是想破了脑袋恐怕也弄不明白其中缘由,索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李如松打定了主意后便缓步向议事厅走去,刚到门口便见到李如梅和窖生站在那里严加戒备。两人见李如松到来赶紧施礼。李如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心领神会不再出声,窖生站得笔直,李如松冷眼瞥了窖生一眼,扬起手作势要打窖生,但窖生对此却恍若未见,纹丝不动地目视前方,李如松手在了半空停顿了一下,突然兜头盖脸地在窖生头上使劲抹了一把,然后进了议事厅。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那动作虽似惩戒,却透着关爱。
进到议事厅后,李如松便见到如柏、如樟等在厅内严加戒备,而坐在中间主位右侧五个人便是小西行长的使团成员,而杨元、麻贵、刘綎、吴惟忠等将领则在左侧并排而坐。
众人见李如松进来,连忙起身。李如松径直来到主位坐下后,挥手示意众人落座,众人礼毕也重新入座。
坐在右侧首位的一个短小精悍的使团成员离座站起,向李如松深鞠了一礼后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我是日军第一军指挥使小西行长将军的全权代表小西飞,拜见大明东征李提督。”
李如松细看小西飞时,见这人个子虽然不高,但英武之中透露着一股书卷气,一副精明的样子,于是点头还礼道:“诸位不畏严寒远道而来,辛苦了。”
小西飞单刀直入:“李提督,我军指挥使小西行长将军此次委派我等前来只因一事不明,日前大明谈判使臣沈惟敬将军曾赴平壤城与小西行长将军会晤,并达成和议协定草案,因此小西行长将军今晨派出使团到贵军军营,以便商议双方具体和谈细节,却不知这中间出了什么样的误会,贵军竟突然拔刀相向。因此小西行长将军紧急派我等前来,澄清误会,以便使大明和我方重回和谈大计之轨。”
李如松静静听着小西飞说的每一句话,待他说完以后,李如松重新坐到了座位上,拿起茶杯仔细地吹了吹浮茶,啜饮了一口便放下茶碗,随后突然一副极为愤怒的模样对小西飞说道:“小西飞将军,你既然是你军指挥使小西行长将军的全权代表,本提督倒想问问,小西行长既然有意和谈,却为何派出使团到我大明军营内不遵礼法、肆意妄为且言语粗鄙无礼,最终和我军发生摩擦以致双方各有伤亡,这却是何道理?”
小西飞虽然精明,但在平壤出发之前,小西行长便提到过发生此次纠纷的原因很有可能是第一次派出的使团成员以军中武士、忍者为主,这些人基本都没什么文化,或因言语粗俗、举止无礼而导致和明军发生误会所致。
此刻小西飞听李如松所说果然和此前小西行长分析的不差毫厘,因此先入为主,也就对李如松的话深信不疑。于是赶紧向李如松赔罪道:“之前我使团成员不当言行绝非出自小西行长的授意,小西行长将军为澄清误会,并表明和议诚意,因此特派我等前往拜会李提督,务必请李提督海涵赦罪。同时热切盼望李提督早日率大明军队前往平壤,亲自与小西行长将军会晤磋商和议大事。”
李如松极为认真地听完小西飞的话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原来如此,一切都是误会,那就好了,本提督先前还以为是负责谈判的沈惟敬将军谎报和议进展,看来是本提督错怪沈将军了。既然如此,就请将军和诸位速速回报小西行长将军,本提督深切期待早日抵达平壤,与小西行长将军会晤、铸剑为犁、共商和议大计。”
小西飞欣喜道:“如此甚好,我等定不辱使命,这就返回平壤,亲自向小西行长禀明情况。”
李如松连连摆手道:“哎,却也不急在一时片刻,几位一路冒着严寒奔波来到这里,饭总要吃一口的,我这就安排薄酒淡菜和几位小酌一杯。”
小西飞闻言赶紧行礼道:“提督盛情如此,我等原本却之不恭,但是临行之时,小西行长特意嘱咐,一旦向提督说明缘由、澄清误会后即刻启程回禀,小西行长将军忧心如焚,因此军令在身,万请提督莫要怪罪。”
李如松微一沉吟,说道:“也罢,既然几位军令在身,本提督也不便强留,就请各位务必将本提督之原意回禀小西行长将军。”
小西飞起身离座,对李如松深施一礼说道:“启禀提督,我等临行之时还有两个不情之请,望提督恩准。”说罢一躬到地。
李如松点了点头干脆地说道:“讲!”
小西飞保持鞠躬的姿势低头道:“其一,据之前回到平壤的使团成员所述,在他们撤离贵军军营之时,我使团成员中大部分已经力战而亡,但我军麾下有一员悍将叫作雾隐才藏的武士兀自在与贵军拼斗,不知此时雾隐君是否尚在人间?如果是的话可否请提督恩准与我等一同返回平壤,此人深受我国关白丰臣秀吉之义子真田君的器重,因此小西行长特意嘱咐如果雾隐君尚在人世则务必请提督大人网开一面,恩准与我等一同返回平壤。”
李如松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刚才说共有两件事,第二件呢?”
小西飞身子一震,话音迟缓地说道:“如果……如果雾隐君已经不在人世,也请提督将他的遗体交与我等带回平壤,其余我使团成员也恳请提督予以妥善安葬,让死者入土为安。”
李如松点了点头道:“第二件事,我已经安排完毕,将贵军使团所有人都选了风水俱佳之地予以厚葬,请将军放心。至于第一件事……”
说到此处李如松故意顿了顿,小西飞抬起头来焦急地等待着李如松的答复。
李如松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本提督眼下无法给你答复,因为确实一人被我军生擒,但我不知道他是否就是将军所说的那个雾隐才藏。”
说完他朝李如柏使了个眼色,李如柏心领神会,转身出了议事厅。
小西飞听了李如松所言不禁欣喜若狂,见李如柏转身离开料想是去提人,于是闭上双眼,双手十指交叉相握竟开始祷告起来。原来小西飞受小西行长的影响,也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
过不多时,厅内众人听到了议事厅门口吵嚷了几句后,李如柏押着一个双手被缚的人走了进来。
小西飞细看那个被押进来的人正是雾隐才藏,不禁大喜,冲上去一把抓住雾隐的肩头用日语说道:“雾隐君,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雾隐才藏肩头受了重伤,虽然经过医治和包扎,但此刻被小西飞一碰,仍然疼得“哼”了一声,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连连滚落。
小西飞一惊说道:“雾隐君,你受伤了?”
他随后对李如松说道:“李提督,这位正是我刚才说的雾隐才藏,提督大人恩准我将他一同带回平壤。”
李如松点了点头以示同意,李如柏见状将雾隐交到小西飞手里,然后退了几步,站在李如松身旁。
小西飞一面给雾隐解开绑在手上的绳索,一面低声问道:“雾隐君,你都哪里受了伤?”
雾隐一副不服气的表情恨恨地道:“肩膀,还有肋骨折了两根。”
小西飞低声道:“这些伤不碍事,我们抓紧回平壤,将养些时日便会康复!”
说话间小西飞已将雾隐才藏的绑绳解开,随后向李如松深施一礼道:“再次拜谢李提督,我等军令在身,这就告辞返回平壤向小西行长将军复命。我等也和小西行长将军一起,恭迎李提督和诸位将军早日驾临平壤,共商和议大计。”
不料小西飞话音刚落,却听雾隐才藏嘶吼道:“小西飞!我现在要见打伤我的那个人一面!”
李如柏、李如樟听不懂他说什么但能听出其语气不善,于是各抽兵刃上前一步,李如樟更戮指雾隐大声呵斥道:“大明提督的议事厅前,岂容你造次!再敢大声喧哗就将你拿下!”
雾隐才藏丝毫不惧,也和李如樟怒目而视。
小西飞见原本已经了结的局面忽然节变突生,连忙让其余几个同来的使团成员上前将雾隐拼命按住,自己则冲李如松和李如樟等连连行礼道:“提督大人容禀!诸位将军容禀!不要误会、不要误会!雾隐君只是说想见见那个将他打伤的英雄,并无恶意,或许是重伤在身所以心情烦躁,因此语气不佳,请诸位见谅、诸位见谅!”
李如柏、李如樟听小西飞说完,回头看了李如松一眼,李如松微微垂了一下眼睑,于是李如柏、如樟两人还刀入鞘,不再说话,却对雾隐才藏怒目而视。
小西飞一见连声表示感谢,回头压低了声音焦急地对雾隐才藏说道:“雾隐君,不要再胡闹了,此刻我等皆身处险境,赶快脱身后赶回平壤复命才是大事。难道你非要我们几个陪你一起把命送在这里才甘心吗?”
雾隐才藏冷冷地看着按住他的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松手,我要坐在椅子上。”
几人望向小西飞,小西飞使了个眼色,那几人才将手放开。雾隐才藏走到一把椅子前,轻轻地坐了下来,双目如电盯着小西飞说道:“他就在门口,今日我非要见他一面,当面问他一句话,否则我哪儿里都不去!”
小西飞在心里暗暗地骂雾隐,嘴上却不好说什么,只能对雾隐才藏说道:“雾隐君,你究竟为何非要见将你打伤之人?”
雾隐才藏一脸鄙夷地看了看小西飞:“我从出师以来十年间未尝一败,今日却遭遇如此惨败,难道我不应该问个清楚?这关乎武士的尊严,甚至比生命更重要,你是不会明白的!”
小西飞想了一下说道:“那你答应我见面问清楚以后就随我一起返回平壤,再不可节外生枝。”
雾隐才藏咬牙道:“我答应你!”
小西飞狠了狠心,转头刚想向李如松转述雾隐才藏的请求,没想到李如松却先开口说道:“既然这位武士有此执念,非要见上一面,却也无妨。”说罢对李如柏说道:“去把窖生喊进来。”
李如柏应道:“是!”随后把窖生喊进了议事厅。
窖生进了议事厅先后给李如松以及在座的几位将军一一行礼后,便垂手站在一旁。
李如松看了看窖生说道:“窖生,这位武士想要和你见一面,有话对你说。”
窖生对李如松说道:“回提督大人,刚才在门口已经见过了,却不知现在要相见还有什么说法。”说罢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雾隐才藏。
雾隐才藏一见窖生进来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因过于用力而
牵动伤口,疼得险些摔倒,却浑然不顾地用日语高声问道:“那个明朝小将,你叫什么名字?”
小西飞赶紧充当翻译用汉语说了一遍,窖生嘴角微扬说道:“问这话有意思么?我人就在这,是今天在此地分胜负还是他日在战场之上决生死,我奉陪就是。”
小西飞虽然无奈却也只能如实翻译,雾隐听了更加恼怒,低声嘶吼道:“你这次打败了我是因为趁我不备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另外你在兵刃上占了太大的便宜,等我伤好了以后和你来一次公平的比武,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不过你的功夫确是让我佩服,我想知道你师承于什么门派?”
窖生听了小西飞的翻译,先是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看李如松的脸色,见他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心里便有了底气,于是一脸嘲讽地对雾隐才藏笑道:“你看,我就说你没劲吧,竟然还在此张口光明正大、闭嘴仁义道德的,跟真事似的。可你这学忍术的本来就是鸡鸣狗盗之徒、行蝇营狗苟之事,就以这武器而论,甲贺流还算是端正,而你们伊贺流,无论是手里剑、十字钉、吹矢,哪一样不淬染剧毒,你还说的如此大言不惭,你不亏心啊?”
窖生一番连珠炮似的抢白让小西飞颇感为难,原本不想讲实话翻译给雾隐才藏,但经不住雾隐才藏的接连催促,只好支支吾吾地将窖生的话颇为婉转地说给雾隐,雾隐听了以后不禁惊呆,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你怎么对我的师承来历知道得如此详细,你究竟是谁?”
窖生有些不屑地笑道:“别说知道你的师承来历,就连你十字钉上涂的什么毒药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信吗?”
窖生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暗器晃了一晃,正是雾隐才藏在中军大帐内所使用的暗器十字钉。
雾隐才藏听了小西飞所翻译的话露出一副深表怀疑的神情。
窖生看在眼里,指着手里的十字钉笑道:“这上下两钉涂了钩吻,左右两钉浸了花溪草,是不是?”
小西飞刚把窖生的话译给雾隐才藏,雾隐的身子猛然一震,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尽?”
窖生心里暗骂:去你妈的!当年这个阴损的暗器差点没要了老子的小命,幸亏有两位师父出手相救才活到今天,老子自然知道!
可他嘴里却故作轻松地说道:“别说这些雕虫小技,就是你们忍术祖师爷的那点玩意儿也是从我们这偷学回去的,你还觉得有什么高深莫测,简直是贻笑大方。”说完一脸轻蔑的笑意看着雾隐才藏。
窖生刚说完,还没等小西飞翻译,雾隐才藏一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旁边众人赶紧上前搀扶着他坐下,并递过毛巾和水,过了好一会,雾隐才藏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今日败在你手里心服口服,不过如果我师兄猿飞君能来到朝鲜,希望有机会和你切磋。小西君,快带我离开这儿。”
小西飞心里暗骂:你真他妈的是个贱骨头!非得让人家杀人诛心才觉得舒服。
小西飞在心里骂过以后,和李如松及在座的各位明军将领正式拜别,随后带着使团一行人护送着雾隐才藏火速赶回平壤,因为小西飞知道,他的主人小西行长正万分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