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融,你领重骑军留下,与步战军一同守护军营。”
“商望,你命轻骑军营中集合,随我一同追杀公师藩。”
荥阳军大营内,身为军骑主将的李瑰正在发布着将令。
“属下领命。”
“卑职遵命。”
魏融和商望皆是李瑰的属下,分别执掌荥阳军骑中的重骑与轻骑。听见主将有令,他们赶忙执礼应答。
“李瑰,不需要我派人跟随你吗?”陈大河并不担心轻骑军的战力,只是想要更稳妥一些。
“大河,我就是去助一下苟晞,无须带那么多兵马。”
李瑰抬手拍了一下陈大河那厚实的肩膀,表达了谢意,笑着继续道:“既然大将军让咱们帮他,那咱们就好人做到底,总不能让他再失了脸面。”
陈大河点了点头,随即疑惑道:“也不知东海王是怎么想的?为何不派人去增援苟晞呢?”
李瑰撇嘴苦笑了一下,亦是不解地摇了摇头。
对于苟晞,李瑰并不熟识,也搞不懂大将军为何要对此人给予支持。
从荥阳出发前,好事的李瑰曾向鲁胜讨教,鲁胜向他讲了一些苟晞的往事。
苟晞出身于寒门,却也是熟读兵书,深谙谋略之术。
虽说习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在这个门阀世家垄断一切的世界里,寒门子弟极少会有出头的机会。
故而,苟晞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上位者,渴望能获得某个伯乐的赏识,让他这匹千里马能够驰骋于通达的名利场上。
初入京城时,苟晞在偶然间与原主李峻的父亲李烈相识,成为了交情匪浅的好友。
在李烈的举荐下,苟晞得到时任司隶校尉石鉴的器重,在其手下担任从事一职。而后又获东海王司马越的赏识,任通事令史,调任阳平郡太守。
后来,齐王司马冏击败篡位的赵王司马伦,以大司马身份辅政,苟晞则受命大司马军事。之后改任尚书右丞、尚书左丞。
当长沙王司马乂击败司马冏后,苟晞亦因司马冏倒台而被免官,但不久即被的司马乂任命为从事中郎。
如今,苟晞不仅成为了长沙王司马乂的心腹,更是凭借与东海王司马越的情谊,在东海王系的势力中有了一席之地。
至于李峻为何要支持苟晞,鲁胜也没有说的太清楚,只是对李瑰道:“或许是大将军念及父辈的旧情,又或许觉得苟晞以后会帮得上咱们吧?”
李瑰不愿去猜想李峻的用意,他觉得自己既然得了将令,就必须要办好这件事。
故此,即便是东海王司马越没有下令增兵白马口,李瑰也要率轻骑军去助苟晞。
白马县,白马口。
自飞霞峪分开后,苟晞便领着五千兵马来到了这里。他在等公师藩,要提着公师藩的人头去见东海王。
苟晞觉得自己没能及时增援濮阳城,应该会在司马越的心中留下了一个无能的印象。
无能便是无用,谁会看重一个无用的人呢?
长沙王司马乂那边是一个平台,东海王府这里也有着强大的资源,苟晞不想在局势未明之时丢掉这个资源。
兵至白马口后,苟晞即刻命人收缴了渡口处的所有船只。
另外,为了防止朝歌方面派兵救援公师藩,他又命人砍断了河面浮桥的牵索,彻底切断了南北两岸的通行。
做完了这些后,苟晞命五千军卒沿着河岸一字排开,自己则领着近卫站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他不介意杀人,如果有谁敢后退一步,他手中的刀定会砍下那人的脑袋。
背水一战便是如此。
苟晞知道手下的军卒比不得荥阳军,他们既没有荥阳军那无人可当的勇猛,也没有人家那藐视一切的军威。
故此,苟晞只能先把将士们置于死地,而后也只有通过拼命才能求得活下来的希望。
溃败的公师藩果然没有让苟晞失望,他最终还是领着五千残兵慌乱地逃至了白马口。
当下,公师藩确实也无路可退。
公师藩清楚,即便石勒与汲桑没有战死,他们也应该早就逃走了,兖州境内已经没有了可以照应的兵马。
向东逃?与陆机的大军会合?
公师藩知道这更是痴心妄想,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过不了荥阳郡,他也不想再同荥阳军交手。
因此,唯有强渡白马口退回北岸,方能保住自己的这条命。
若以公道而言,不论是苟晞的军卒还是公师藩的残兵,他们都是败军,只是败给的对手不同罢了。
不仅如此,两边的人在此刻还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心境,他们都要为了求生而拼命。
拼命的人必然没有那些花哨的开场白,如果仅凭嘴上的威胁就能活下去,那也就不存在拼命二字了。
厮杀在双方军卒的奔跑中展开,血肉也在奔跑中飞溅,生命更是在奔跑中消失。
战阵上搏命,看似在拼勇猛,但更多的是在拼意志,一种想要活下来的意志。
白马口南岸的这些人都想要活下来,每个人也必将这种意志发挥到了极致。战况在喊杀声中胶着在了一起,竟然无法分出胜负来。
苟晞懂军策,也善于领兵,在军伍中属于将军级别的人。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精于武技,不能就此把他个人的战力与某些悍将相比较。
正如领十万兵马攻击洛阳的后将军陆机,冠军将军牵秀,他们是文人,无论性子如何豪侠,也只是善文章的读书人。
不过,苟晞也并非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他有杀人的心,就能将这种心转化为杀人的力量。这股力量支撑着他与对手相互拼杀,直到手中的刀卷了刃,鲜血染红了全身的战甲。
苟晞与公师藩两人在兵力上旗鼓相当,双方军卒也都处在了绝地求生的境遇。
如此之下,这场厮杀就显得尤为惨烈。短短几个时辰后,白马口便已是血流成河,横尸无数。
苟晞没有想到溃败的公师藩会如此强悍,也没有预料到情况会如此糟糕。
在他之前的预想中,既然公师藩败逃,那必定会有追兵尾随而至。两军夹击之下,没有理由斩不下公师藩的头颅。
然而,拼到眼下的这种状况,苟晞并没有看到任何的追兵赶至白马口,这让他出乎意料,也让他猜出了司马越的用心。
在生死攸关之际,在大是大非的面前,有用的人就要表现出你的用处。否则,不管素日的交情有多厚,无能之辈终将会被抛弃。
对此,苟晞毫无怨言。
这本就是一个狼性的世界,所有的欲望都要凭真本事才能满足,靠施舍而来的永远都不属于自己。
“今日若能活,余生便是富贵,便是真正的权臣。”
此刻,苟晞知道自己必须拦住公师藩,也必须要斩杀公师藩。
如果做不到,不仅东海王府中再没有他的位置,就连长沙王司马乂也会认定他是一个无能之人。
如此想着,苟晞将手中已经卷刃的短刀猛地向前,狠狠地捅进一名军卒的小腹。
他并未再将刀拔出,而是弯腰提起地上的一根长矛,脚下有几分踉跄地向公师藩冲去。
如果把苟晞算作武将,那公师藩就是真正骁勇善战的悍将。
虽是败军之将,但公师藩能领着五千余人冲出重重包围,就足以说明他个人搏杀的能力。
当苟晞提着长矛前冲之时,公师藩手中的短剑刚刚切开一名士卒的喉咙,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手,并喷溅在他那已是狰狞的脸上。
公师藩抬脚踹开身前已经瘫软的士卒,用他那血红的双眼盯着冲来的苟晞,狞笑地迎了上去。
一寸长一寸强,但在实战之中也并非都是如此。
苟晞的奋力一击并没有刺到公师藩,反倒被公师藩避开后抓住了长矛的木杆,将其扯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无奈之下,苟晞只得松开握着长矛的手,急急地后退了两大步,并将一具尸体上的短刀拔出,护在了身前。
一寸短一寸险,这句话倒是在苟晞的身上得到了验证。
当公师藩手中的长矛刺到面前时,苟晞在匆忙中想要用刀将长矛挡开。然而,他却错误估计了两人在武技上的差距。
就在短刀刚刚碰到矛头之时,公师藩借力将手中的长矛反向一带,随即猛地将长矛横向抡起,直接砸飞了苟晞手中的短刀,并将带刃的矛头狠狠地拍在苟晞的左肩上。
重击之下,苟晞无法站稳,身子斜飞了出去,左肩披膊上的甲片也多数被震裂,更有变形的铁甲片扎进了肉中。
“噗...”
苟晞刚勉强地站起身子,一口鲜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眩晕让他再次跌倒在地。
“富贵就是拿命堆出来的。”
望着逼近的公师藩,苟晞半坐起身子,用力地摇晃了一下头。他用沾满鲜血的牙齿狠咬着嘴唇,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下一瞬,当锋利的矛头即将刺进苟晞的前胸时,一柄长刀由下至上地荡开了长矛,并向公师藩拦腰砍去。
濮阳到白马口有些距离,这让李瑰耽搁了不少时间,但最终还是恰到时机地救了苟晞一命。
荥阳轻骑军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拼杀所处的胶着局面。公师藩所领的军卒再也无力抵抗军骑的冲击,企图再次逃走。
然而,这些人已经无处可逃,被杀就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结局,
俗话说,猛虎架不住群狼。
公师藩并不是什么猛虎,李瑰等人倒也算是一群凶悍的狼。
“战阵上,你们千万不要去讲什么道义,更不要有英雄情怀。”
在军中,李峻总对将士们强调这个观点。
杀人是个严谨的事情,只要能迅速地将对手杀死,就要无所不用其致,不要耽搁一点时间。
杀人也是个纯粹的事情,若是群起而攻之会将对手即刻杀死,那就不要去讲什么风范。
单挑,这是不存在的。
两军对阵中,一个主将若是动不动就与人单挑,那他不是嫌自己的命长,就一定是个蠢材。
李瑰一直都跟随着李峻,在某些腹黑的事情上深得真传。
当斩风刀与七柄长枪一同袭来时,近似疯狂的公师藩并没有八臂哪吒的能耐,瞬间便被七支银白的枪头刺穿了身体,一颗头颅也被斩风刀砍落在地。
“苟使君,末将来迟了,既然您已将公师藩及其叛军斩杀在白马口,末将只能无功而返了。”
李瑰说罢,命人将公师藩的人头递送到苟晞的面前,返身便要领兵离开。
本来就是要助力苟晞,李瑰没有必要去争这份军功。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关心东海王司马越的看法。
“李校尉,替我向你家大将军带句话,就说我苟晞欠他李世回一条命。”
苟晞明白李瑰的用意,更清楚李瑰会如此做的根源,他领下了李峻的这份人情。
李瑰执礼道:“使君放心,末将必会将使君的话禀告于我家大将军,末将先行告退。”
随后,在苟晞的目送下,李瑰率领轻骑军离开了白马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