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城外十里处的军营。
包括鲁胜在内的各方面主官齐聚在帅账内,就连荥阳县令郑豫也在其中。
“朝廷调我入京是东海王的意思,恐怕与邺城方面有关,东海王可能要兵伐邺城了。”
李峻将一封官文递给了身侧的鲁胜,继续道:“让我入京任中护军,与中领军潘滔一起留守开战后的洛阳城,公文上没有明确是否要调动咱们荥阳军,这暂时是个麻烦事。”
大帐内,除了郑豫,其他人都是李家庄的老班底。
他们都清楚李峻的想法,也明白荥阳军的用途,自然知晓李峻口中的麻烦是指什么。
郑豫虽然不明白,但他现在想通了。
在这荥阳郡中有李峻护着也就够了,不管李峻要做什么,他只管听命行事即可,怎么说小舅子也不会害姐夫。
“世回,这的确是个问题,他若真要调兵,咱们是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的。”
鲁胜也为此皱了眉头,他同样不想荥阳军卷入司马家的纷争中。
“嗯...”
李峻揉了一下眼睛,吁了一口气,说道:“长沙王的密函也提到了这一点,他不希望咱们出兵,正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郭诵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二郎,长沙王是想让司马越与司马颖耗在邺城?想让他们两败俱伤?”
李峻点头道:“应该是的,司马越要想动邺城,就一定会用并州与青幽两州的兵马。”
说到这,李峻盘算了一下各方的兵力,继续道:“如此一来,两边在兵力上算是旗鼓相当,战力上就不好说了。”
郭诵问道:“那兖州呢?那里的兵马不动吗?”
李峻摇了摇头道:“说不准,长沙王说苟晞已经到兖州任刺史,那边的兵力调动也在两说间。”
鲁胜想了想,笑道:“咱们先无须为这事烦忧,既然只说让荥阳置备军粮,那不一定会动用荥阳军。”
李峻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
鲁胜继续道:“另外,牵一发而动全身,司马越不可能不防范长安的河间王,他不会将司州境内的兵力全部调离的。”
虽然鲁胜无法确定未来的走向,但他对当下的局势看得很明白。司马越的举动会让皇室的纷争愈演愈烈,最终将导致天下大乱。
万生众苦,民不聊生,这是张椒天师的预见,或许真的会成为现实。
“先生说的没错。”
李峻点头赞同,随后道:“我估计会让荥阳军固守虎牢关一线,防止邺城分兵攻击洛阳。若河间王发兵,荥阳军也能随时增援京都守军。”
说到这,李峻对郭诵吩咐道:“你即刻命人将这个消息通知赵大哥,让赵大哥压上几日再让成都王府知晓,让司马颖也有点准备。”
郭诵点头笑道:“如此,赵大哥也算是在成都王的面前立了大功。”
李峻笑了笑,随后又吩咐道:“命人通知仇池纵队,让他们密切注意长安城的动向,并与雍州刺史刘沈取得联系。”
郭诵迟疑地问道:“我们要帮刘沈?”
李峻点头道:“司马颙敢出兵,长沙王就一定会让刘沈动手,我们策应刘沈是为夺仇池做准备。”
李峻在原则上是不会选择站队,但他还是有些偏向于长沙王,他觉得长沙王司马乂有稳定天下的能力。
到目前为止,李峻还是希望这个朝代能不同于史书所记载的西晋末年。
他不求万世太平,能安生这一世也就满足了。
入京的事情商议完,李峻又将郡内的事务进行了大致的分工。
待李峻入京后,荥阳郡的政务由鲁胜代执,军务则由郭诵全权掌兵。
“郭诵,领兵非易事,不可莽撞,行事要多与鲁先生商议,知道吗?”李峻还是略有担心地叮嘱了郭诵。
听着李峻的叮嘱,郭诵起身正色道:“请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不会辜负大将军的嘱托。”
平日里,郭诵极少会如此正式的作答。
但此时不同往日,郭诵知道自己该替李峻担起责任了。这份责任以往就推演过,也是必须要独立承担的责任。
“好,如此便好。”
李峻起身拍了一下郭诵的肩膀,说道:“这次入京,杜麟带人跟着我,具体的事情我会让杜麟与你们及时联系。”
说着,李峻转身对身侧的杜麟吩咐道:“你不要调动府中的府卫,另选五十人随我入京。”
在诸多的安排中,身为荥阳城县令的郑豫也得到了命令。
他的任务是调配好各处的部曲,联防战事扩大时的流民与溃兵对荥阳郡的袭扰。
郑豫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议事,但这时间不长的会议却让他震惊不已。
上次入京找关系,郑豫知晓了李峻的一些背景。
他知道是东海王府举荐了李峻,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妻弟竟然是长沙王的亲信,甚至与成都王那边也有关联。
这是一个如何复杂的攀连?又是一个如何了得的左右逢源?
另外,郑豫从刚才的言语中感觉到,李峻在交好于三方的同时,似乎又不属于任何一方,完全是一个独立体。
这中间的所有关系都是巧妙的制衡,更是在彻底的利用。
回城的途中,马车内的郑豫对往事后悔不已。
他后悔自己的舍近求远,后悔自己的舍本逐末。正是自己的短视,郑家才有了一场不必要的灾难。
李府内,裴璎正在为李峻收拾一些必要的衣物。
对于夫君的突然升迁,裴璎并没有感到欣喜,反倒是有了许多的担忧。
或许是夫妻同心的原因,裴璎能感觉到李峻的忧心忡忡,这不是官职升迁所该有的表现。
“夫君,让翠烟陪你进京吧。”
裴璎没有提出陪李峻赴任,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李峻一定不会答应。
“不,这次不行。”
李峻笑着摇头,口中却是坚定的拒绝:“除了杜麟他们,谁都不能跟我入京。”
这次入京任职是有风险,但李峻也真的不清楚是怎样的风险。
如果司马越出兵邺城,那洛阳的最大风险就只有来自于长安的河间王,可这已经将那份本有压力降到了最小,洛阳守军应该能应付的。
另外,如果是司马越领兵征讨司马颖,留在洛阳的长沙王就不会出现史料中的惨烈结局。
以司马乂的能力,击退长安方面的来袭应该没有问题。
诸多的可能已经背离了史书的记载,李峻觉得自己不应该过于担心。
然而,他还是有种莫名的担心,所以才不让任何无关的人随他入京。
裴璎没有再坚持,只是握着手里的包裹望着李峻,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没事,我会小心的。”李峻走过去,将妻子揽在怀中,轻声地说着。
“郎君,妾身知道你会小心,妾身...妾身放心。”
裴璎的口中说着放心,但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究竟为什么会如此担心呢?夫君只是暂时到京中任职,会有什么危险呢?
裴璎也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慌慌的。当年听到裴家堡被攻破时,自己就是如此地慌乱。
“璎儿,别收拾了,坐下来听我抚琴好吗?”
李峻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妻子,朝夕相处的夫妻间藏不住秘密。他自己都有的担忧,妻子又如何看不出呢?
琴曲没有什么既定的曲谱,李峻只是随心地撩动琴弦,想要用舒缓的琴音平抚裴璎那颗不安的心。
然而,裴璎却从琴音中听出了一丝忧心与牵挂,泪水伴随着勉强的笑容再次流了下来。
此刻,裴璎记起了婆婆李云氏的那番话。
“再多的功名利禄又如何呢?”
哪怕是一亩薄田,哪怕是生活艰辛些,也会日日相见,又何须如此地担心呢?
这一夜,裴璎紧紧地搂住了李峻,直到沉沉睡去,她都不曾松开夫君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