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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以武为植,以文为种

    四月的荥阳,天还没有大热起来,但徐徐而来的风中却有了暖意。

    这暖意传遍了整座荥阳城,让城中川流不息的人们在不觉中放慢了脚步,神情也是悠闲了起来。

    洛阳称为京都,以当下荥阳的繁荣来看被叫作商都也不为过。

    荥阳郡是司州的门户,其郡治荥阳城作为各处商贸的流转中心,其繁华程度不逊于洛阳城,甚至有过而无不及。

    然而,在这座忙碌的城中,李峻暂时还未能感受到这份繁华与喧闹。

    自打他来到荥阳,多数时间都在府衙或是军营中处理公务,很少能到城中的各处走上一走。

    荥阳郡守的府衙在城东,是原太守裴纯所建,与城中的粮仓相隔不远。

    裴纯乃是河东裴氏子弟,因官职调动让位于李峻,他则入京任了御史中丞一职。

    裴纯在荥阳经营多年,自然将府衙建的阔气。但终究是座官衙,没了这个职位,再阔气的衙门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到荥阳任职,李峻并没有选择住在府衙后的官居,而是搬进了提前购置好的私宅。

    太守的官阶只是五品,规制下的官居面积并不大。即便府衙建的阔气,裴纯去职前也并非是住在官居内,只将其暂作为休憩之所。

    李峻的住处也在城东,离府衙不远。

    这所院落原是一名盐商的宅邸,因家道中落搬去了南边,宅子也就此荒置了下来。

    依照李峻的吩咐,裴璎的二哥裴松明提前到了荥阳。

    在处理诸多生意的同时,裴松明相中了这所宅子,也就出资买了下来,并安排人手重新收拾了一番。

    宅子的规模不小,分南北两院。

    两院又都是几进几出的院落,建有不少的房舍与园子,这让同行而来的一些人也住在了这所府邸中。

    今日,李峻倒是有了闲暇,他并没有去官衙,而是留在家中与鲁胜对弈了几局。

    忙了这么长的时间,李峻在政务与军务上都理出了头绪,各方面的大小事宜也都安排了人手,无需他再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鲁胜也是先行到的荥阳,当李峻就任太守后,他便在府衙中担任了郡丞一职,辅助李峻处理政务上的事情。

    这位隐世的老人不仅有着巧夺天工的匠人技艺,更有着理政治世的贤才。

    有了鲁胜的帮助,李峻这个理政的门外汉懂了许多当下官场的规矩,并将原有的稅赋与民策做了不少有利的调整。

    不过,鲁胜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大的方略他可以帮李峻来制订与修改,但在具体的政务实施上,李峻还是交由功曹李钊去处理。

    李钊在京城也是久浸官场,一郡的政务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花园内,木亭中的石桌处,李峻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笑着提了鲁胜所执的白子。

    “哈哈...”

    鲁胜见状,先是皱眉,随后笑道:“世回,你这棋艺倒是有些古怪,虽说在大开大合处险中带危,却总能出奇制胜,这倒与你的命格有几分相似呀!”

    李峻一边将棋子收到棋盒内,一边笑道:先生呀,二郎要是能有您说的好命格,也就不这般东奔西跑了。每日留在您的衡庐中饮茶闲聊,岂不快活?”

    李峻与鲁胜在名义上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李峻尊敬这位老人,一直都以先生相称。鲁胜也不自谦,同样以名字称呼李峻。

    收完了棋子,李峻继续说道:“不过,说到这棋局,我倒是觉得与兵论有些相通。”

    “哦...看来世回又有心得了。”

    鲁胜笑着端起一旁的茶盏,轻饮了一口,继续道:“说说看,怎么个通法?”

    “先生说笑了,二郎哪里会有什么心得?”

    李峻谦逊地摆了摆手,笑道:“我想说的相通,只是因为先生说到了一个奇字,让二郎想到了《孙子·势》中的一句话。”

    鲁胜笑着点头道:“若是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世回想到的应该是那句“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老人将话停顿些许,笑问道:“世回,不知老夫说的对否?”

    李峻笑道:“先生果真是大贤之人,二郎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哈哈...”

    鲁胜笑了笑,说道:“世回乃是为将之人,在研习兵书上自是强于老夫,老夫也只是恰好读过几篇罢了。”

    谈到了兵论,鲁胜似乎有了兴致,问道:“说到这用兵的奇正之法,不知世回有何见解呀?”

    李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笑道:先生说笑了,二郎可不敢谈什么见解,就是觉得用兵之法不可独正,也不可唯奇,应相辅相成。”

    见鲁胜点头赞同,李峻继续道:“前几日,我读了魏缭的一本兵论,说正兵贵先,奇兵贵后,或先或后,制敌者也。”

    李峻略做思忖道:“由此我便想,无论正也好奇也罢,只要因势而变,以己之所长攻彼之所短,又何须将正奇分得那么清楚呢?”

    鲁胜闻言,不住地点头道:“世回说得极是,天下万物皆是如此,轮换之中谁能分得清楚?又何必分得过于清楚呢?”

    话由至此,鲁胜不禁想到近来荥阳军的变化,问道:“世回,老夫看郭诵郭督护演练荥阳军,其中诸多的治兵之策都与魏缭的兵法相同,想必也是你有所教授吧?”

    “哈哈...”

    李峻笑了笑,答道:“先生真是慧眼,什么事都让您看得通透。”

    对于荥阳军的训练,李峻依旧秉承李家庄护卫队时的章程。

    从最基础的人心开始,改变他们当兵拿饷银的旧观念,向每个军卒灌输同袍情义与为何而战的新思维。

    这些新思维也算是后世军队中的政治导向。

    这种导向既能破除以往官兵间的阶级对立,也能让将士们在情与法的并存下凝为一体,树立起上阵杀敌的新目的。

    无论是在当下的操演中,还是在未来的战阵里,这种新思维的形成会增强荥阳军的凝聚力,也会使这些军卒的战力超越其他人,成为一股强大的军事力量。

    “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能审此二者,知胜负矣。”

    这句话是魏缭在兵论中所言,其中所谓的文也就是某些政治思想的建立,李峻的做法恰与这种观点相吻合。

    故此,鲁胜才觉得李峻是仿效魏缭的治军之道。

    “唉...”

    谈到此处,鲁胜莫名地感叹了一声,苦笑道:“世回说老夫有慧眼,可老夫却是担不起慧眼一说。”

    李峻不知鲁胜为何作叹,因而并没有接话,只是谦逊地笑望着鲁胜。

    “世回,你总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为了家人,为了身边的人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

    鲁胜说着话,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以往,老夫觉得你这般想法过于狭隘了,总觉得君子立于世,其心当为天下苍生。”

    鲁胜能有如此的想法,是和他当初的一个约定有关。

    当年,天师道的张椒推演天运,以“推步大元五行,大会甲子,独锺于李”的论断与钜子鲁叔时做了约定。

    张椒赴蜀地西山,命弟子范长生支持李雄成就霸业。而鲁胜则跟随李峻,辅佐李峻完成解救苍生的大任。

    天数使然,天数却又不语详解,两位老人只好做出如此的选择。无论是哪一方成功,也都算是他们为苍生做的最后一点善事了。

    最初的一段时间,鲁胜通过与李峻的接触,发现李峻并没有济世救民的想法,所思所想都只是为了一个活命,这让老人有了几分失望。

    李峻似乎明白了鲁胜的心思,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笑望着鲁胜,继续听着他口中的话。

    “然而,老夫在这段时间有所顿悟,这顿悟就是来自于世回常说的家人与身边人,何为家人?又何为身边人呢?”

    鲁胜望着李峻,话语中似有疑问,但眼里却满是赞许的神色。

    “你在坪乡,坪乡乃至平阳郡的百姓便是你的家人,是你的身边人。你人虽不在仇池,可那里困苦的羌人却成为了你的家人,身边人。如今到了荥阳,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鲁胜从棋盒中取出了三枚棋子,随意地摆放在了棋盘上。

    老人望着李峻继续道:“正如你的行棋,看似随意无心,却都是在布局,而这局中的人也就成为了你的身边人。”

    李峻微微地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插言。

    “老夫听说郭诵常在军中讲这样的一句话,为兵为将者,当以民为根本。他能如此说,必定是得了世回的授意。而你有这样的心念,又怎能不心怀天下呢?”

    鲁胜说着,略有自责地笑道:“老夫以往的眼界看得过于远了,总想着天下苍生,却忽略了身边人。”

    老人又取了几枚棋子摆放在棋盘中,话语依旧在继续。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没有基本如何惜天下?无初势的累积又怎能风卷云动呢?是老夫狭隘了!”

    说罢,鲁胜向李峻拱手致歉。

    李峻见状,忙还礼道:“先生言重了,二郎可不敢有窥天下之心,若能救人于水火便已是大愿了。”

    李峻这话并非是在谦虚,也不是在忌讳犯上之言,而是他真的没有在想什么狗屁天下。

    直到此时此刻,李峻所想的依旧是增强打狼棍的威力,为将来饿狼扑上来时做准备。

    至于说天下,李峻也有所想,但他的想法与鲁胜不同。

    他只是想在这天下中选一处栖身之所,带着身边人安度余生而已。

    对于黎民苍生的疾苦,李峻深表同情,但让他现在就劳心劳力地去谋划,李峻觉得太烧脑了。

    “哈哈哈...”

    鲁胜自然不清楚李峻的所思所想,只当是李峻的自谦与谨慎。

    故此,老人大笑了几声,连声说道:“是老夫失言了,此话也就留在此间,若让他人听到,反是害了世回。”

    李峻不愿就此话题谈下去,转而问道:“先生,广武山那边的事如何了?”

    鲁胜见李峻问及此事,从怀中取出一张與图摆在棋盘上。

    “那两座旧堡损坏的有些严重,天行带人还在修缮与加固。前几日,陈大河带了属部过去帮忙,李钊也征调了一些民夫过去。”

    说到此处,鲁胜略有疑惑地问:“世回,你是要将坪乡的人迁徙过来吗?”

    李峻点了点头道:“先生,我是打算这样做。不仅如此,我是想以后的荥阳城若有不妥,大家也可以躲到山里,避开难以预测的兵祸。”

    听李峻有如此打算,鲁胜点头赞同。

    不过,老人对此深有疑问:“世回担心荥阳城不保?如今时局是乱,但终究是朝中权势之争,兵伐之下还不至于屠城杀民吧?”

    “唉...”

    李峻轻叹了一声,苦笑道:“我就是防范他们疯魔呀!若是杀红了眼,哪里还管谁是兵?谁是百姓?”

    李峻说着话,手在與图上点了点。

    “荥阳城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真要大乱起来,咱们这少不了要被人你争我夺。来敌少了还可应付,若是十几万乃至几十万的大军来袭,躲在城中固守,还不如凭山险求生。”

    鲁胜不语,皱眉地点了点头。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老人知道乱已是定数,但乱到如何?他却不敢去想。但老人知道,若真到了天翻地覆,那受难最深的也只有寻常百姓。

    李峻当下的做法,不能说是为天下人担忧,但也是在为荥阳的百姓未雨绸缪了。

    “先生,我打算与郡内的几家大族商量一下,尤其是成皋一线的,希望他们能将护院的部曲联合起来,让郭诵帮着操练操练,您看如何?”

    李峻的这一想法,是不愿意当年裴家堡的惨剧再次发生。

    那还只是在小小的坪乡,救援时都捉襟见肘。

    如今地域大了,若是县乡大族间不能守望相助,一旦有事来临,全凭官兵救护根本来不及。

    另外,若是能将那些部曲收拢起来,也将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操练得当的话,更会让荥阳军在战力上如虎添翼。

    鲁胜赞同李峻的想法,点头道:“老夫可以先去运作一番,老夫与几家大族的家主有过交集。既然是有利之事,想必他们也不会反对。”

    两人正谈着事,忽见小丫鬟翠烟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两名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