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刀是江霸交给骞韬的,黑刀的刀口锋利且刀身沉重,能够轻易劈开骞文等人身上的枷栲。
望着一片混乱的胡奴人群,蒙了面的骞韬紧皱眉头,一边击退杀来的官兵,一边努力地寻找自己的弟弟与族人。
然而,在这相互挤压的数百人中,饶是骞韬费尽了眼力,也无法一时分辨出哪个是他的弟弟?哪个又是他的族人?
“骞文,二弟,你在哪里?我是大哥,你在哪里呀?”心急之下,骞韬用本族的语言大声地吼着。
“大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头人,我们在这里。”
骞韬大喊数遍后,终于有几个声音从混乱的人群中传了出来。
顺着传来的声音望去,骞韬看见弟弟以及四名族人都跪在地上,沉重的木枷正套在他们的脖颈处,粗大的绳索将他们与其他人牵绑在一起。
与骞文同栲在一个木枷中的是个二十几岁的胡人,那人正在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可沉重的木枷与捆绑的绳索使他怎么也无法起身。
骞韬翻身下马,一刀逼退了近身的军卒,踩着倒地不起的胡奴身体来到了弟弟的身前。
黑刀劈过,三指厚的木枷应声而开,骞文身上的长绳也被割开。没了束缚的骞文从地上迅速爬起,提着哥哥递来黑刀,将四名族人从胡奴群中救了出来。
一直在抵挡官兵的郭方见人已救出,即刻命人前来接应。
因为马匹没有富余,只能是两人共骑。骞韬上马后将手伸向了弟弟骞文,想要将他拉上马背。
骞文正欲上马离开,却见原本与他栲在一起的那名胡奴正跪在地上,大声地哀求:“好兄弟,能带我一起走吗?求求你啦,求求你们啦。”
匐勒乞盼这些蒙面人能将他带走,无论这些蒙面人是谁,也不管他们是做什么的,只要能将自己带离就可以。
因为他知道,一旦这些蒙面人离开,仅凭自己的双脚是逃不掉的。
如果逃不掉,那副木枷便会再一次戴在他的身上,也将再一次如同猪羊般被捆绑到买家的手中。
这是唯一能逃走的机会,匐勒想要把握住这次机会,摆脱这个非人之境。
骞文望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匐勒,心下不忍,想要返身过去带上他。
骞韬却一把拽住了弟弟,口中焦急地催促:“走,走,快走,咱们没有多余的马匹,快走。”
并非是骞韬心狠,而是他真的不想再多耽搁一分钟。为了救弟弟与族人,李家庄的人已经在冒险,是在冒着灭族的危险。
另外,只要在这里多耽搁一分钟,参与救援的人就会有可能受伤甚至丢掉性命。这是骞韬不愿看到的,他的心也无法承受。
骞文知道情况紧急,他只好无奈地翻身上马,回望了一眼依旧在磕头的匐勒,与哥哥一起向着坪乡的方向奔去。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匐勒绝望地抬起头,他的双眼呆滞地望着马匹远去的方向,额头处早已鲜血淋漓,干裂的嘴唇也在无声地颤抖。
下一秒,深陷绝望的匐勒再次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喉咙里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张毅听到身后喊杀声大起时,他与李峻之间仅剩下不到一箭之隔。
然而,就是这一点点距离让张毅不得不勒紧缰绳,将追赶的脚步停了下来。
因为,此刻的张毅从自大中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中计了。
身后的数百名胡奴是他立下的军令状,也是他取得更高权利的阶梯,没有什么会比那些胡奴更重要。
张毅开始后悔自己太过粗心,也后悔自己太在意那些战马。
如果因为那些战马而丢失了胡奴,不仅是取得更高地位的梦会破碎,就连当下的权力也会被剥得干干净净。
没有了权势,就什么都没有了,钱财也真就成为了身外之物。
清醒下的张毅愤然地拨转马头,催促赶来的军卒返身救援,他想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然而,张毅没有想到,就在他刚一转身还未催马之时,原本一直在逃的蒙面劫匪竟然也调转了方向,径直地向他冲杀而来。
这个时代没有迅捷的通信设备,若说要有,八百里快马加急算一个,飞鸽传书也能算一个,再就是烽火示警了。
在双峰岭的这条官道上,没有迅捷的通信手段,李峻无法快速知晓郭诵他们营救的情况。
在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前,李峻这边要做的事情就是拖住张毅,不让他折返救援,为郭诵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故此,李峻见张毅放弃了追赶,想要回援,就与李秀一起向张毅展开了攻击。
李峻等人的突然反击,让虎牙将军张毅有些犯难,也将他心中的愤怒激到了极点。
怒极之下,张毅将手中的蟒纹镔铁枪猛地一挥,再次调转方向,迎着李峻与李秀又杀了回去。
就在此时,在张毅军卒身后的山路两侧,突然有近百匹战马冲杀了出来。
纵马之人皆是黑巾遮面,手中挥舞的也都是南夷军用于步战的半月弯刀,而南夷军用于冲阵的铁木亮银枪则挂在了马鞍旁。
李秀的这些近卫早就隐蔽在山路的两侧。
按照李峻的吩咐,只有当张毅放弃追赶想要回援时,他们才能杀出密林,阻拦与减缓张毅的回援速度。
因此,这些近卫见到张毅调转马头,想要返身救援时,便立刻冲出了密林。虽然张毅又转了方向,但既已杀出,近卫们也就顺势冲杀了过去。
张毅所率之兵多为步卒,人数虽是占优,但在骑兵的瞬间冲击下,一时间也有些招架不住。
终究是经历过战阵厮杀,两军对敌的策略还是有。
张毅见状不妙,高声吼道:“枪卒在外,刀兵内防,骑军策应,布阵。”
军骑的冲击力是猛烈的,但这种猛烈并非是不可阻挡。
军阵分进攻型与防御型两种,防御型的军阵多以大盾与长枪为外围,能有效阻止骑兵的冲击。若是想要攻破这样的军阵,便是重甲骑兵也要付出代价。
此时,张毅军并没有什么大盾,但他用枪卒做盾,刀兵为矛,暂时也算组成了防御阵。
南夷近卫骑兵不过百人,也没有什么重甲护身,要想就此冲垮张毅的军阵,势必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布阵,这是张毅当下唯一能做的应对。
他不仅要用军阵来抵住骑兵的冲击,也要用军阵消耗掉这百余名骑兵。只要能消耗掉对方几十人,他便可以散阵搏杀,将这些劫匪尽数剿灭。
然而,张毅没有想到他此刻所做出的决定,正是李峻所预料与希望的决定。
对于军阵的运用,李峻有所了解,在他的求学生涯中也有过研究。
历史上诸多有名的战役中,常常都会有不同的阵法运用,这些阵法的运用,或多或少地决定了战役的最终胜负。
对于张毅的个人经历,李峻在曲沃城中就向赵固做过问询。
张毅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官职,凭借的是他一身的武技与杀敌的悍勇,多年的征战使他熟识两军对垒中的战术运用。
因此,李峻判断张毅在被骑兵突袭的状况下,必然会采用枪阵的方式作以应对。
今日之举,并非是什么两军对敌,没有任何拼死搏杀的必要。所求的只是时间,利用的也是时间差。
既然一切都在按预想的方式进行,李峻也就没有让人去激烈地冲击,而是围着方阵不停地寻找薄弱之处,进行必要的偷袭,从而达到拖住张毅的目的。
李峻的心思,张毅暂时是无法猜透。他此时除了满腔怒意外,心中更是急如火烧。
想要即刻回援已成难事,如果散阵强行冲杀,自己这边的损失将会大的可怕。
然而,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要是胡奴全部被劫走,那他也就不用回晋阳了。
两难之下,张毅暴躁地挥舞着手中的铁枪,指挥属下军卒防御与抵挡不时的来袭。
间歇处,张毅望着阵外的这些劫匪,心中不免起了疑问。
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竟然敢在此地明目张胆地劫掠官兵?他们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战马?为何要蒙面劫掠?又为何会使用蛮夷之人的兵刃?
诸多的疑问,让虎牙将军张毅的心绪纷乱起来,口中也不停地咒骂。
这时,一缕浓烟从不远处的高坡上升起。
烟柱不是很大,但黑色的烟雾在寒风的吹动下,几里外都能看的分明。
张毅看到了升起的黑烟,知道这应该是某种信号,但这个信号让他心慌不已。
自己这方不会有什么援兵,即便是侯马的城防得知消息赶来增援,也不会在那处点什么黑烟来告知。
张毅知道那是对方的信号,他不清楚那个信号意味着什么,但只要对方再杀出五十名骑兵,他的这个防御阵就无法再坚守了。
“是该拼命了,即便是丢掉了一切,自己的这条命还是要保住的,”张毅如此想,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令张毅没有想到,意料之外的事情又一次发生。
当浓烟升起后,一直试图攻破枪阵的劫匪突然停止了攻击,迅速回撤到一起,丢下一脸迷茫的张毅以及惶恐不安的军卒,朝着并州的方向急驰而去。
望着远离的劫匪,张毅在阵中茫然了许久。
他没有即刻撤阵回援,因为无法确定这是否又是一个陷阱,他不想再犯错。
今天的意外太多了,今天的不知所措也太多了。
张毅这颗起起伏伏的心,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劫匪来袭的迹象后,才平稳地领兵回到了身后的那一片混乱中。
胡奴队伍的混乱没有停止,郭诵与江霸临走前劈开了许多胡奴身上的枷栲,这让那些想要逃离的胡奴有了机会。
即便是劫匪已经远离,但那些没有了束缚的胡奴们替代了劫匪,与押解的官兵厮打在了一起。
当张毅领兵返回后,镇压的时间缩短了许多,死亡的胡奴却是多了一大批。
虽然同样是没有了木枷与绳索的束缚,但匐勒却没有逃走,也没有参与任何反抗,他只是跪伏在路边人不多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匐勒的头始终抵在地面上,直到所有的混乱停止,他也没有将头抬起过。
当一名军卒将他拽起拉回到胡奴队伍中时,匐勒顺从得如同一只羔羊。
当人一无所有的只剩下一条命时,或许会铤而走险,用那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去博个未来。
但匐勒却不想,虽然也只剩下了这条贱命,但他却不想在此时此地去博,他想要留住自己的这条命,他不想如此地轻易舍去。
匐勒知道,只要现在去博,他一定会死,那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鞭子再次抽打在匐勒的身上,那些尚未结痂的伤痕也再次流出了鲜血。
这次,匐勒没有哀嚎与求饶,他只是神情木然地忍受,一直低着的头也依旧没有抬起。
张毅没有听到他想要的惨叫声,这让他心中的怨恨无法得以释放。正想要再次鞭打匐勒,军卒将一枚腰牌递了过来。
“这是哪里得来的?”望着腰牌上的匈奴文,张毅的嘴角抖了一下,眼中现出狠毒的神色。
军卒应声回道:“禀将军,是属下在路边发现的,应该是那群劫匪无意间丢失的。”
“离石五部,定是那离石五部。”
张毅口中的话已然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这一枚腰牌完全解答了他此前所有的心疑。
蒙面?战马?弯刀?这一系列的疑问,张毅此刻想了个透彻。
只有离石五部的匈奴胡人会这样做,只有他们才会有如此精良的马匹与兵刃,也只有他们才会抢走那几个羌人,因为在五部中就有古羌一族。
想明白了缘由,张毅即刻命令队伍启程。
张毅并不打算直接回晋阳,他要去一趟左国城,他要去那里抓人,抓更多的匈奴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