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郡的商贾在东阳大街上都有自家的商铺,锦秀坊就是坪乡裴家堡在平春城的铺子。
今日,裴璎到锦秀坊是来取几匹色彩有异的锦缎。
裴家的锦缎声名在外,裴家绝不允许有任何的残次出现在市场。
在裴家,裴璎一直负责调配颜料,也一直对坯绸的印染有所研究。
听说家中的锦缎在色彩上有了差异,她便第一时间赶到了锦秀坊,想要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在铺子后院的库房里忙了一上午,裴璎终于找出了问题的所在。少女伸展了一下手臂,脸上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黛菱,问题可算是解决了。咱俩到东阳大街溜达溜达去,难得出来一次,明日再回裴家堡也不迟。”
姑娘的提议得到了小丫鬟黛菱的极大赞同,她不住地点着头,并迅速为姑娘整理好了衣装,强烈的逛街欲望也让她飞速地装扮好了自己。
随后,两名男装打扮的主仆二人,在锦秀坊伙计的目送下走出铺子,混进了东阳大街的人流中。
送礼是有些讲究,双方关系的远近与身份的高低不同,决定了礼物的轻重。
礼轻情意重的事情只能是以上对下,若是弱势一方也摆出这样的礼节对待强势一方,那恐怕就没有什么情意可言了。
李峻与鲁胜之间没有什么强弱之分,关系上也应是熟络的。李峻无须摆出什么攀附的姿态,礼品上也就好选了许多。
虽然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与鲁胜的关系有多大,但终究也算是救命之恩,选了几样贵重之物以做答谢也是不为过。
众多的礼物中,带几样精致的点心必不可少。
酥口斋是东阳大街上最好的点心铺子,他家就有让人赞不绝口的各式点心。
正因为如此,采购了一圈后,李峻与郭诵来到了酥口斋的门前。
远远地,李峻就看见两个纤瘦的人站在酥口斋的门前。两人应该是刚买了心仪的点心,脸上都带着喜悦之色。
高一些的人正从另一人的手中取了一小块点心,稍微看了一眼后便塞入口中,随后便极其满足地晃了晃头。
另一名身着男装的人见状,赶忙也塞了一块到自己的嘴里,同样也心满意足地晃了一下头。
李峻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那两个贪吃的人。
其中一人的面容他认识,正是那日大市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裴璎。
“你认识她们?看模样应该是两个女子吧。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子,竟然如此大胆。”
郭诵也只是无心一说,随后便为自己没有说出难听的话而感到庆幸。
“高个的就是裴璎,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未来的舅娘,但我在大市里遇见的就是她。”
李峻的话语中带了笑意,眼神却瞥了一眼即刻闭嘴的郭诵。
随后,在郭诵的注视下,李峻面带微笑地站在了裴璎主仆的面前。
来的太突然了,看清李峻的脸时,裴璎刚塞了一块点心在嘴里,樱唇瞬间的闭合让她嫩白的左腮鼓了起来。
“呜,你...哦干什么...咳咳...”
丫鬟黛菱挡在了裴璎的身前,口中同样塞了点心的她口齿不清,匆忙地吞咽也让她干咳了起来。
裴璎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机智地侧身将口中的点心吐到了手帕中,随后笑着站到了李峻的身前。
“世回兄,真是好巧呀!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口中说着巧,裴璎的心里也确实觉得巧。
她没想到能在平春城中见到李峻,更没想到会被对方看到自己的冏态。
丫鬟黛菱有些吃惊地望了望李峻,又转头问询般地看了看裴璎。
见姑娘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小丫鬟欣喜且知趣地退到了裴璎的身后。
“嗯,我觉得也好巧,一直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裴兄弟,今日便见到了,看来咱们还是有缘的。”
李峻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是想再看看这张脸,而且是一种思念,一种到骨子里的思念。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裴璎清澈的双眸,李峻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自私到能将爱变成一种寄托。
他不知道这种寄托会不会满足自己,但他知道一定会伤害到眼前的这个人。
裴璎感受不到李峻的心里变化,只觉得李峻这近似情话的回答让她感到脸热,心跳也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对于李家将要上门下聘的事,裴璎已经从父亲的口中得知。
未来的郎君就站在自己的眼前,自己所选择的未来也就在眼前之人的身上,这不得不让少女心潮澎湃,面颊也不由自主地绯红起来。
见裴璎的面色羞红,李峻暂时抛开了心中的杂绪。
“那日我陪你逛了大市,今天你能陪我逛逛东阳大街吗?”
李峻有几分确定,自己将要迎娶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女子。
既然两人的婚嫁已成定数,李峻想要与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能有更多的了解。
另外,李峻觉得要处理好自己的某些情感。固然伤害不是出自他的本心,但也不能成为一种理由。
此时的时空,对他来说已经不可逆转,在这里所说的过去,已然不能用以往的词义来解释。
尚未发生的事谁会信?千年之后的事又怎么能成为过去?就算是用往事如烟来形容都是一种荒诞。
李峻觉得自己该正视这个现状,他要了解这个叫裴璎的女孩,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少女。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在前,两人在后的四个人走在了东阳大街上。
走在前边的两人谈笑不已,而后边跟随的两人中,一个脚步紧随,脸上满是喜悦。另一人却是蔫头耷脑,就连行走的步伐都感觉有些沉重。
没错,郭诵是觉得郁闷,这种情况谁会不郁闷呢?本来选礼品的时候他就走了一遍长街,此刻又重复地走走停停,任谁都会郁闷。
黄昏时分,李峻将裴璎主仆二人送回了锦秀坊。
裴璎会在锦秀坊后的庭院中休息一晚,明日陪李峻一同拜访鲁胜。当李峻提出这个请求时,裴璎欣然地答应了下来。
为什么不答应呢?裴璎觉得自己不仅要答应,而且明日还要以女装相见,让未来的郎君看看她真实的样子。
城南沁水台,是平春城中地势最为平整,风景极是幽静的一处地方。
郡守宋胄的府邸便在于此,其周围并无太多的府院,只有几家城中大户的家宅建在这里,但都与宋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因此,偌大的宋府在尽显奢华与威严外,还让人觉得有些孤零零。
此时,太守宋胄正坐在书房中,一封原本收起的信函又被他拿在了手中,再次看了一遍。
信函来自京城长沙王府,宋胄与长沙王司马乂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以往,入京之时虽能与长沙王见上几面,但宋胄并没有觉得司马乂将他这个郡守放在眼里,言语上多少也是冷淡的。
冷淡的是长沙王,但宋胄却从来不敢相同待之。因为他知道,如今在京城的权臣中,除了东海王司马越之外也就是长沙王司马乂了。
另外,这长沙王与东瀛公司马腾的关系不错,而司马腾正是自己的上峰,现任的并州刺史,都督并州全部兵马。
这一罗圈的关系,宋胄理的很清楚,但他没有想到李峻竟进入了这个圈子。
若说李峻能与皇家搭上星点关系,那无非也就是已故的梁孝王。
可那已是旧事,老梁王的势力早就散了,这也是宋胄能将李峻赶出平阳军的原因。
谁曾想,如今只是有些家财的平民,小小的东明亭侯,竟能使长沙王亲笔一封让自己多加照应。
这其中的关系,让久居官场的宋胄也有些摸不清头脑。
看罢了信,宋胄冷眼望向坐于对面的吴畿:“我听说李峻受伤的事与你有关,是真的吗?”
“那个…也…也算吧?”
吴畿的话有些含糊,脸上带了几分疑惑之色。
那件事他的确没有提前告知舅父宋胄,但他觉得舅父应该也有这个意思,自己也就去做了,他不知道舅父为何会提及此事?
再说了,那事和刚才说的事情也无关啊!吴畿的心中感到莫名其妙。
“混账,谁让你去做那愚蠢之事的?李峻既已让出职位,就表明无心再争,你何必去多此一举?”
宋胄的声音很是严厉,瞪着怔在那里的吴畿,恨不得上前扇他一记耳光。
“即便他没了官职,那也是朝廷亲封的东明亭侯,是有封邑在身的人,是你可以随便杀的吗?你若真的杀了他,你知道会惹下多大的事端吗?真是愚蠢至极。”
吴畿被宋胄骂得有些发蒙,不知道舅父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竟然替李峻说起话来?
他想说点什么,又感觉气氛不对,也就低头不再言语。
骂了一会儿,宋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口中说道:“李峻的事,你不要再管了,有些事情你不清楚,胡乱行事会惹上麻烦的,你去吧。”
宋胄略带厌烦地冲着吴畿挥了挥手,吴畿见状,满脸烦闷地退出了房门。
今日来此,他只是告知舅父李峻买马的事,然后便会以私贩军马的罪名将李峻抓入大牢。
就连后面罚没家产的事,他也都计划的清楚明白。
可谁曾想,宋胄却将他骂了一通,这顿骂来的莫名其妙,也是及其的憋屈。
吴畿并不是笨人,他能想到李峻极有可能得到了某种护身符。正是这个护身符,才会让身为太守的舅父有所忌惮。
然而,即将到手的一大笔钱就这样被李峻拿走了,让他终究是恨意难平,在心中咒骂了几句后,吴畿郁闷地离开了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