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岚城外,月夜荒野。
林不觉颅脑中,隐身魔头退将出来,喜滋滋从自家老爷处领了赏赐,回转域外去。
而刚知悉骇人真相的林不觉,久久无法回神。
他入祖龙社的时间虽然无法与钟紫阳这些老社员相比,但也算得一个资深成员,对于嬴青帝这位创社者也极为佩服。
在这等世道中,能宣扬“仙凡平等”的人杰几乎只有他一个。
因相同的志向而来,却不想,这竟是个骗局。
林不觉回想着先前观看《长生方略》等诸多书籍,因内里记载的嬴青帝一次次起义,屡败屡战的事迹生出的振奋与崇敬,顷刻间只觉不寒而栗,神魂抖颤,一种发自无法遏制的恶心感翻涌出来。
若非他如今是神魂躯,现下只怕已在干呕。
“贼子无耻!”
“弥天大谎,狼子野心,不行,我要去揭穿此獠……”
林不觉大怒,下意识便打算神魂回转隐龙山,揭穿嬴青帝的真面目。
陶潜并未立刻阻止,而是等着。
果然,林不觉并非莽夫。
敢迈出去一步,冲昏头脑的愤怒很快被他压制下去,眉头紧皱,转而思量起来。
面上满是怒色与愁绪,口中呢喃自语道:
“祖龙社成立许久,社员极多,也不知此獠以邪咒污染了几人?这邪咒有无解法?”
“我若冒然将其揭穿,祖龙社顷刻分崩离析是其一,被污染的道友只怕首先要遭殃……可不揭穿也不行,那些书籍传播甚广,不说外地,隐龙山上诸多同道时时刻刻都有被污染之厄……”
“若一位位试探过去,又有打草惊蛇的可能,这该如何是好?”
毫无意外,林不觉也陷入为难。
此局,的确有些难解。
好在此时,陶潜想了想,直接开口解了第一个难题。
“林道友,隐龙山上谁被污染,谁还未被污染,轻重程度如何?”
“这些,我都知晓。”
“嗯?”
林不觉正苦思冥想解决之策,骤然听到这句,面上立刻露出讶色。
旋即,他好似想通了什么,蓦地看向一旁的隐身魔头,有些不可思议问道:“先前那一场魔灾是道友所为?”
陶潜笑着点头,半真半假道:
“我窥见嬴青帝以邪咒害人,也有些手段,看出这邪咒的些许来历根脚,便想着救人,是以借了那邝复生之手,酿出一场魔灾,以此来筛选还未被污染的,能救的同道志士。”
“林道友,你是第一位。”
“这便是为何我定要跟你出来的缘由,那隐龙山上如今处处是禁魔法门,还有嬴青帝的眼线,实是不方便行事。”
“对了,你也莫要替那邝复生觉得惋惜,此人我已查明,虽也是个可怜的,但入魔太深,他那消弭代价的法子竟是炼‘善人之五脏’为丹吞服之,已害了不下数百人,该杀。”
他说完,林不觉面上不由又是出现惊讶,同时心底生出佩服来。
这位林大哥神通手段非比寻常就罢,心思也比他缜密许多。
念头生出,林不觉正要施礼拜谢救命之恩,可马上便瞧见陶潜面上露出为难之色,继续又说道:
“既知晓嬴青帝的阴谋,自然不能由得他继续污染那些同道志士。”
“只是那隐龙山上闹过魔灾,域外天魔暂时不好行事,而且这祖龙社内,鱼龙混杂,连妖神军公主,太平军欲孽都有,我虽知晓哪些人还未被污染,却不知晓这些人中,谁能被信任,谁又不能?”
“另外便是这祖龙社起义在即,虽生了这般变故,但它仍旧有着巨大价值,尤其对于新月省数千万百姓而言。”
“我等或可行那‘鸠占鹊巢’之计,借嬴青帝之力,挽救新月万民,之后再击杀嬴青帝,剔除诸多腐肉,此也是另一种革新。”
陶潜话音刚落下,林不觉面色亮了,眼眸飞扬。
得知嬴青帝背叛革新后的颓丧愤怒消退,取而代之的又是昂扬斗志,快速道:
“林大哥莫愁,此事小弟可解决。”
“我入社时间比大哥稍久,大哥你将名单给我,由我来筛选便是。”
“另外我所修秘法中有一篇《摄魔拘鬼箓》,可召来域外天鬼听我号令,其中有一位唤作‘九子鬼母’,她入世后每日可产九鬼,每一鬼皆有玄妙,介于虚实之间,不入五行,不避阴阳,嬴青帝监察手段再如何高超,也不可能发现它们。”
“我非但能遣这些灵鬼去揭穿真相,还可借鬼母那连通虚空,能藏匿一个小世界肚腹来相商要事。”
“妙极妙极,就这般做,既然你我知晓了真相,万万不能让嬴青帝这厮毁了革新大业。”
说罢,林不觉很是振奋的拖拽着陶潜跃回灵柩灯焰中。
那灰白火焰闪烁一下,顷刻转回隐龙山。
过程中,陶潜与林不觉二人,确定好了要援救、拉拢的成员。
山上未被“孽奴摄召神咒”污染的人其实很多,如阴素素等人,与他陶大真人一样初来乍到,而且修为都很高,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中招。
但这些人,不能都救,不能即刻向他们揭示真相,那必定打草惊蛇,导致祖龙社崩塌。
二人商量过后,只确认了十人左右。
回了林不觉那院子后,陶潜并未继续待着,而是毫无异样的离开。
在自己的厢房内,默默等待起来。
顺便也将过去一个时辰内发生的诸事,告知了袁公。
陶潜仍旧有些好奇林不觉的根脚,尤其他背后那位瞧来神通广大的师尊。
只是让陶潜意外的是,袁公竟依旧想不出来。
“灵柩灯……消灾解难度化之道……这些手段听来的确熟悉,但我一时之间仍猜不出。”
“如此的话,只有两个解释,一是那些记忆不在我这道残魂内;二是被影响,被干扰,能做到这一点,说明那小子的师尊至少也是个道化境。”
“既然你说那小子能请来【九子鬼母】,那必然是后者了。”
“须知九子鬼母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唤来的,哪怕你修了摄魔拘鬼的法门也一样,那是极为稀罕且强大的天鬼,其本体在域外,我即便没有殒命,也根本打不过人家。”
“那小子所说能召来,估计只是一道分身罢了。”
“即便如此,也足以说明他的根脚靠山未必就输给你。”
袁公传音到此,顿了顿后。
话音一转,问道:
“小子,你就这般信任这个林不觉?”
“你孤身一人的确难以成事,但你背后可还有着灵宝宗这庞然大物,只要你愿意,完全能将这劳什子祖龙社抢过来,为何要将串联之事交给那个来历诡异的毛头小子?”
“你这般惫懒,毫无枭雄之心,莫说是开国皇帝,就算‘潜龙’的名号都混不上,真丢了多宝这厮的脸面。”
听到这几句,陶潜不由露出笑意来。
想也没想,立刻传音回去道:
“弟子何时说过要当开国皇帝了,我好修仙问道,我欲长生久视,却是没想过要坐那位置,享荣华富贵。”
“再说了,此国的帝制已被我亲手毁弃,不止是我,日后谁也坐不上那龙椅。”
吐出第二句时,陶潜莫名肃然。
声音坚定,不容反驳。
当然,袁公听过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传来一道嗤笑声,好似在笑他小子狂妄自大。
直至陶潜想起什么,疑惑问道:
“自入世后,袁师你好似时常蛊惑、刺激我去当什么枭雄皇帝之类。”
“怎的,你秘魔宗也想要扶龙?而且还这般不开眼选中我了?”
“呸!”
“你小子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秘魔宗即便再如何落魄,也不可能像太上魔宗那些废物一样,去扶持凡俗世界的皇帝。”
吼完这句,袁公没有继续下去。
只是陶潜怀中那雕塑,猩红眼眉闪了闪,却是袁公暗自颓然想道:
“这小子性情惫懒,心地良善,若换了‘姜鸾’老婆子来,应当能扭转其心性,蛊惑其入我秘魔宗。”
“以此子的天赋、福缘,或可再兴秘魔宗。”
“我老猿是个实诚的,做不到激人入魔这般事啊。”
“且再看看,再过一段时日此子不松口,老猿我就只得秘密唤来姜老婆子了……即便这是多宝的算计也顾不得,至多让这对老冤家继续斗法,反正我老猿死都死了,哪管得了许多?”
……
陶潜当然不知晓袁师心底盘算,在房中等待了约莫数十息后。
突兀的,陶潜颅脑震颤,新的悸动传来。
微微侧头,果见虚无荡开波纹,一头怪模怪样的小鬼竟无视了他布置的禁法,哧溜一下钻了出来。
这鬼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女,着一身华丽袍服,脖颈上挂着一枚项圈,手中提着一枚铃铛,脑后悬着一道金色光环,这般模样不似鬼物,倒像是佛教大宗出来的护法小神。
她一现身,直接跳跃过来,隔着陶潜道体,直接就要拖拽他的神魂,一边拉扯,一边喊道:
“大哥哥,快些快些,我被遣来喊你。”
“可在隔壁瞧那些和尚尼姑脱光光打架,耽搁了点时间,你莫要拖延,去晚了却是我的过错哩。”
也亏这女孩儿拖拽的,是他陶潜。
换了旁人,忽然来个鬼物无视一切,要拖拽修行者神魂离去,只怕立刻就要起争端。
陶潜则在两人碰触之间,知悉对方底细。
这女孩儿,竟是那【九子鬼母】其中一子。
她来请陶潜,自然意味着林不觉的行动已完成。
先前二人议定好了名单,包括他们自己在内,加起来正好十人。
由林不觉施法串联,之后一起商讨如何借嬴青帝之力消灭七邪宗,又如何净化祖龙社,拯救新月万民等等。
陶潜倒是没想到,林不觉动作这般快。
不过再一看眼前这拖拽自己的女孩儿,明明是一头鬼物,却给陶潜一种危险感觉,果然验证了袁师说法,林不觉的根脚只怕不简单。
“也不知这九子鬼母,与小花道长的岳母,有无什么关系?”
陶潜一边莫名动念,一边神魂随灵鬼起身。
任由女孩儿拖了自己,哧溜一下也钻入虚空。
去处?
按照先前林不觉所说,应是那九子鬼母的腹中天地。
陶潜原以为,一头恐怖鬼物的肚子里,环境必也是无比恶劣,说不得都是些残肢断臂,脓血烂魂之类。
初始,还个不好看。
陶潜被女孩儿冰凉凉小手牵引着,穿过一条极长极长的血肉甬道,甬道表面镌刻着诸多鬼画符,似是某种天然形成的禁法,偶见一些杂物凭空闪现,随后被那禁法消融成各类本源之气,如云似雾,飘荡开来。
“此地?莫不是那鬼母的食道?肠子?”
这念头刚起,下一刻两人眼前豁然开朗。
陶潜眸中,直接映照出一座无比壮丽、巍峨的碧瓦楼台,眼前更见得万迭彩霞,千条红雾,好似已入幽冥地狱,森罗宝殿就在前……来不及多打量,又被女孩儿拽着,直接穿过霞雾进入殿中。
恍惚一刹,再看之时,陶潜已端坐在宝椅之上,且最上首的一张椅子。
前方是森罗宝殿,左右两侧各有一张张诡物宝椅,其中九张已有了主人。
陶潜定睛一看,赫然瞧见许多熟人。
钟紫阳、陈希夷、祁道真、申若兰……好家伙,几乎将祖龙社的核心成员,一网打尽。
若嬴青帝在此处,看见这一幕,只怕要生生气炸。
他建立【祖龙社】,可不是只打算征服新月一省便罢休的,他的目标是整个长生天朝七十二省,乃至于整个世界。
要做到这点,仅仅凭借他以及麾下一群黄衣奴自然是不可能。
所以,他才伪装成那般模样,以志向、理念之类,吸引各大宗门的天骄来投。
这几人,是第一波。
也是嬴青帝眼中最重要的几人,是他起家的基石。
现下,却都被陶潜、林不觉暗中拐来此处。
且这几位的神情面色都极为一致,愤怒,失望,杀意,夹杂在一起。
显然,他们都知晓了真相。
若嬴青帝真在此处,只怕是要遭这一众道佛天骄的围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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