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昺进入子城,在官衙内转了一圈,他想不到这个官衙的面积还是蛮大的,后院足有数十间房屋,还有一个不小的后花园。
江钲在忙着指挥手下一间房一间房检查过来,这里是作为行在的行宫用的,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小皇帝和太后的安全。
看见赵昺进来,江钲忙跑过来,征求他的意见,问他喜欢这里的哪一个院子。赵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些房子,淡淡地道:“朕不讲究,你只要把杨太后安排妥当就好。”
这是他真心话,他们在这里也就住一两个月,最多不超过三个月。要那么讲究干嘛。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走到江钲跟前,轻声道:“你最好把朕跟太后分得开一些,不要住在一起。”
这样的话,有点大逆不道。被人传开,是要遭谴责的。但他相信江钲,他不会胡乱传说。
他只在这里待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就离开了,去了西城。
马车在街道上驶过之时,不时地有一队队士兵跑过。昨天拿下广州城之后,江铭就根据他的旨意,对广州城内敌对势力以及卖身投靠元军的投敌分子展开搜捕和清洗。该有的安全还是要的。这个行动恐怕今天一天都不会停歇。
广州的三城,他对西城最感兴趣。现在有机会来了,当然是要去感受一下现场气氛。
他前世在资料上看到,西城是广州三城建得最晚,却也是最热闹繁华。果然如此。一脚踏入,眼前所见,是街道纵横、行人如织,耳朵里听到的,是沸腾的人声。看来,连年的战争,虽然对广州城造成一定影响,但并没有吓退做生意的商人。该做的生意还是要做,该赚的钱还是要赚。
这里几乎每一条街道都是一个专卖场地。比如陶器一条街,丝绸锦缎一条街,香料一条街,象牙珠宝一条街……。那些本来极其珍贵的宝物,在这里犹如白菜似的,堆积如山,遍地都是。坐在货物后面的除了汉人之外,也有很多高鼻深目、皮肤白皙、毛孔特粗的番人。他们大多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显然来到广州不是一年两年了。
“你们来广州多少年了?”赵昺突然用阿拉伯语对着一名中年汉子道。
“额。”这名中年汉子也跟所有的阿拉伯人一样高鼻深目,皮肤白皙,上唇蓄着胡须。他的铺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香料,那些香料散发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中年汉子朝前看过来,发现说话的是一名孩子,很是惊讶,赶紧改用母语跟赵昺对话。赵昺询问了诸如叫什么名字、家里都有什么人,住在中亚的哪个国家等等问题。然后,那名叫做默罕默德的阿拉伯人就问赵昺:“你的阿拉伯语是哪儿学的?”
赵昺眨了眨眼睛道:“你猜。”
默罕默德当然猜不出来。
而这边,尹秀儿和十多名保护赵昺的侍卫,都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小皇帝叽哩呱啦地跟阿拉伯人对话。
赵昺就是要显摆一下自己。他这个八岁孩童,全面碾压成年人,聪明得不像话。
而接下来,他在一条瓷器铺里却吃了瘪。
当他跨进那家铺子,看见琳琅满目的瓷器时,他发出了由衷的感叹。这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宋瓷啊。在他前世的那个时代,这里的每一个商品,都是价值不菲的存在。于是他顺手从货架上拿起一只虎皮斑纹钵,想看看它的成色。
“喂,你这小屁孩,手别乱动。”
他惊愕地抬起头,发现冲自己吼叫的是一名四十出头胸脯奇大的女人。
“就说你哪,快把东西放下来。”
见眼前的“小屁孩”看着自己不动,那女人再次以颇不耐烦的口吻吼道。
赵昺将手里的瓷器慢慢举起来,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女人。
“喂,你要干什么?”那女人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屁孩”。
可是下一刻,赵昺的手松开了。“咣啷”一声,那只虎皮斑纹钵掉在地上,摔成了五六瓣。“多少钱,你们赔给她吧。”
他对一名侍卫道。然后,双手放到身后,迈着八字步,出去了。
他产生了一种调皮捣蛋之后的快感。
陆秀夫和张世杰带着船队在午后到达广州。他们对小皇帝带着千余人的队伍把广州给打下来惊讶不已。他们本能地想责备小皇帝又在冒险,可是面对这样的“战绩”,还能说什么呢?
张世杰指挥队伍换下江铭的部队,负起防守责任,好让后者休息整顿。陆秀夫则忙前忙后,安顿一干朝臣、随军民夫和家属。
赵昺此刻则老老实实地站在官衙,不,如今是行宫的大门前迎接杨太后,直到她进入属于她的那个小庭院中。看见杨太后四处打量新居,脸上露出还算满意的笑容,他的心里长出一口气。他现在真的有些怕她。如果跟她起什么口角,无论什么理由,都是他的不是。鉴于此,他打定主意尽量减少跟她的接触。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正要退出来时,没想到杨太后的眼睛盯住了他。杨太后的五官很精致细腻,那双丹凤眼尤其耐看。但是赵昺却已经条件反射般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通过昨天的接触,他发现杨太后用这样的眼神看人时,说明她的心情变坏了。
果然,她叫住了他道:“官家慢些走,我有话跟你说。”
“娘娘一路辛苦,先休息吧,有什么话孩儿明天过来聆听好不好。”赵昺一副乖巧宝宝的样子。他已经通知了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江钲还有苏刘义去他那里开会,所以急着要走。
“慕容,你去把门关上。”杨太后回头对慕容道。门外的走廊上,内侍和宫女走来走去。
慕容过去把门给关上了。赵昺暗暗着急。
“官家请坐。”杨太后面容还是很和善,指着旁边的一张空椅子道。
对于眼前这位小皇帝,她的心情很复杂。本来的皇位是她亲儿子坐着,她这个太后当得名正言顺,谁能想到他小小年纪夭折了。如今继位的这位,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那种天然的亲近感就消失了,她对他更多的只有理性。因为她知道,如今的行在、包括她自己,需要这个孩子。有这个孩子,行在就有生存的理由,她就能获得大家的尊重。一旦失去这个孩子,行在就会土崩瓦解,她还是不是太后就难说了。所以,她需要这个孩子,不管自己内心如何,她都要拉拢、亲近这个孩子。她不需要他有多聪慧,也不需要他承担什么,一切,只要有他在众人面前晃动即可。
“娘娘,您到底要说什么啊。”赵昺没有坐,垂着双手,很是谦恭。
杨太后却已经坐下,看了看赵昺,突然叹了口气道:“官家,你今年八岁了,也老大不小了,你能不能懂事些,不让我操心?”
赵昺左右看了看自己,心说,我不懂事吗?
“娘娘,您指的是哪一件事情,是说朕提前来广州?”赵昺讪笑着道。
“官家,你变了。”杨太后道,看他的眼神,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样子。
看着杨太后姣好的面容,赵昺心想,其实,这个女人的年纪还不如前世的自己大,但她说话的口吻,竟然如此的老气横秋。是她的遭遇让她消失了青春活力呢?还是现有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压抑了她心中青春的躁动?
“你以前虽然爱哭鼻子,却也乖巧听话。现在怎么淘气起来了?来广州是张帅和他的将军们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非得提早过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他们的行动失利了,你怎么办?还有,在崖山的时候,也有人看见你的御船在海面上来来回回兜着,甚至都被敌人发现。要不是江卿家拼死相救,你都没命了。这些打仗的事情,你为什么非得掺合进来,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御船里,跟随大家一起行动不好吗?”
杨太后说到这里,眼圈就红了起来:“官家呀,不是我爱管着你,实在是你出不得事情了。你要是再出事,皇家怎么办?大宋怎么办?”
她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跟前。
赵昺无奈,只能被她揽在怀里。
杨太后的眼泪终于啪打啪打掉落下来。
或许,这个时候的赵昺应该说上几句诸如:“娘娘,您别哭了,孩儿以后听话就是。”可是他不想欺骗她,也不想欺骗自己。所以只能一声不吭。
到目前为止,他的所做所为也只有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苏老义、江钲以及一些军官知道。这些人中,只有陆秀夫跟太后接触最密切。但陆秀夫的嘴巴紧,是不会主动跟她说这些事情的。而他也暂时不想让她知道。
他的事情本来就无法解释,而她的思维又有很大的局限性,他怎么跟她说?说了反而还会生出更多的事端来。况且,他也看出来了,她还是很在意垂帘听政这个角色的,那就让她再听一段时间吧。只要不妨碍他做事就行。
“要不这样好了。”杨太后从怀里掏出一款丝绸手绢,小心地揩了揩眼角,道。“官家,你搬过来,咱们娘俩住在一起,这样,我也好照看着你,你看好不好?”
赵昺惶恐起来,跟她住一起,那还得了,自己将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不行,得把这件事情给搅黄了。
“娘娘,孩儿尿急,都快憋不住了,这件事情,缓一缓再说好不好,孩儿要出去撒尿了。”
赵昺说着,也不管杨太后同意不同意,挣脱她的手,打开房门,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