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趁着李恒还没有发现,他自己只要跑回御船,悄悄启航还是能溜得掉的。然后回到行在,继续做他的小皇帝。
想想就感觉羞耻。他不做这样的小皇帝。可是,不这样做,他就得想办法阻止李恒船队继续过来,而他的身边只有百来人的侍卫。如何阻止得了李恒船队?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故意暴露自己,然后用言语吓住李恒,或者让他产生猜疑,因此而犹豫不决,不敢再过来。他只是一个孩子,李恒他们不可能认为一个孩子会说慌。
可是万一呢?如果被李恒识破,那么他的下场,不是成为李恒的俘虏,就是被他当场杀死。
干不干?
从来没有过的艰难选择。
没有人不怕死,赵昺也一样。好不容易从崖山的死局中脱身出来,如果又要在广州城外死去,那就冤到佬佬家去了。
他感觉自己的两只握得紧紧的小拳头的手掌心都是汗水。
“官家,官家。”一个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响起,是尹秀儿在轻声喊他。
他猛然清醒过来,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否则,待李恒的船队再上来一点,就会看到自己的御船,那就都完了。
黑暗中,他连续吞咽了几口吐沫,他朝一名侍卫小头目招招手,那名小头目名叫叶跃,马上小跑到他跟前:“官——”
但赵昺已经把一根手指放到唇边,不让他出声。
“听到没有,那边有船队过来。”他压低嗓门,轻轻地道。
叶跃无论怎么竖起耳朵,却是听不到一点声音。但他选择相信小皇帝的话。这个小皇帝可不是一般人,绝不能拿平常心去理解他的话。他说那边有船队过来,那就一定有。
“那是李恒带领的元军。”赵昺继续道。“一定是从崖山逃出来的,现在也来到广州。朕现在过去拖住他们,不让他们进城。你派两个弟兄,马上进城,把这里发生的情况告诉江指挥使和江将军,让他们动作麻利一些,得手之后,再回头对付这边的敌人。”
“啊,”叶跃发出小小一声惊呼。
“不要再说话。”赵昺严厉地道。叶跃果然安静了。
“还有,”赵昺继续道。“你告诉这边的弟兄们,都埋伏在这里,不管前面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要出来。如果出来,就是害了朕。也把朕刚才说的话告诉文相公,让文相公别出来。还是那句话,他出来就是害了朕。另外,万一,我说的是万一,事情不对头,你们不要管朕,保护文相公开船逃跑。记住朕的话了吗?”
最后一段话,在赵昺是很艰难地说出来。把安全让给别人,把危险留给自己,很高大尚啊。可是不那样说又怎么说?哦,哥们,要死死一块。那是既不利己也不利人。死后也让人不耻。
叶跃稍一犹豫,然后离开,他走的很快。赵昺回头对一直站在身边的尹秀儿道:“怕不怕?”
尹秀儿刚才在一旁听赵昺说话,已经心惊得不行。但因为有叶跃在一旁,不好插嘴,现在叶跃离开,她再也忍不住了。开口说话时,连声音都变了。
“官家,您想亲自过去阻止元军过来?”
“朕在问你,怕不怕?”赵昺追问道。他完全知道尹秀儿此时的心情。无非又是担心他的安全。所以他要岔开她的话。
“官家都不怕,奴婢又能有什么好怕的?”尹秀儿想都没想,就道。
“那就好,你配合朕演一出戏。”
“可是官家,您真的不能去。”尹秀儿越发的着急了,说话声音不由得大了。
“嘘。”赵昺赶紧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然后不悦道。“你想害死朕吗?”
“官家,那就由奴婢去吧。不就是阻止他们过来吗?奴婢也有办法做到。”尹秀儿道。
“不行。只有朕出面,才最容易让他们相信。”
叶跃已经回来了,喘着粗气,显然他是以最快速度对属下交待完事情,马上回来。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赵昺的胳膊,神情激动地道:“官家,您不能去。”
他说完话,才意识到自己抓着小皇帝的胳膊,是非常无理的行为,如果认真起来,说冒犯天威也是轻的。他吓了一跳,可是他没有松手。他早已被小皇帝的话吓坏了,他必须不能让小皇帝离开,否则,小皇帝就会真的跑去见那个李恒。万一,他不敢想下去。他只能全力阻止小皇帝去做那件疯狂的事情。
“官家,您回船上去,这里留给微臣处理,微臣一定会全力阻挡李恒进城的。”叶跃急急地道。
小皇帝抽了一下手臂,却抽不出来,他就由着叶跃攥着手臂,往回走了一些路,才又小声但严厉地道:“你用什么阻挡他们?这里只有一百多名侍卫,而他们,则有将近万余人。双方的兵力如此悬殊,他们只要一个冲锋,就能轻松地把你们全部吃掉。到时,他们还不是进城?”
“这?”叶跃说不出反驳的话,像根木头似地戳在那里,可是他的手仍然没有从赵昺的手臂上拿开。
“叶跃,先把你的手拿开。”赵昺有些恼怒地道。这家伙竟然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开了,这让赵昺很不舒服。
“不!”叶跃只吐出一个字。
“坏了大事,朕让人活剥了你的皮。”赵昺恶狠狠地道。
“不!”叶跃仍然只吐出一个字,丝毫不惧赵昺的威胁。
赵昺简直要抓狂,他怎么会遇上这么一个榆木疙瘩,软硬不吃。
“好,叶跃,你不让朕过去,那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阻止他们进城?”赵昺只得改用商量的办法跟他说话。
“您答应微臣,上船去,让船工先把船开出去。微臣就说。”叶跃执拗地道。
“好,朕答应你。”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赵昺只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这个憨货这么实诚。赵昺的心里无法不升起一股敬意。他的手里,只有一百来人,而他们的前方,则是有七八千人的元军,如果说以鸡蛋碰石头,或者灯蛾扑火,一点也不为过。他能不知道其中的危险吗?不,作为军人,他知道。而他,仍然以这种几近于执拗的方式,硬是要揽下这件事情。
“我带着弟兄们埋伏在这里,利用夜色,虚张声势,敌人不知道虚实,必然不敢大举进攻。”叶跃终于憋出几句话。
赵昺点点头。叶跃说的,他也知道。他刚才散步的时候注意过,通往西面的是一条足有十多丈宽的内河,河边是一条三四丈宽的便道,此外,就是大片的水田。此刻,因为前些日子连续阴雨,水田里灌满了水。在这样的地方,是无法展开大队人马厮杀的。而李恒的队伍刚刚从崖山逃回来,已经成惊弓之鸟,叶跃的一百多侍卫埋伏在这里,利用夜色,或者真的能唬住李恒的队伍。
看来,只能如此了,但愿老天护佑我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