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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间幕(之一)·罪与罚(下)·沉沦(9)

    帝历83年3月14日标准时间20:36位置不明

    女人正脸朝下趴在飞船货仓的甲板上,双手被拘束具反绑在背后。由于大意轻敌,她被特制的反作战装甲EMP冲击弹击中动力背包,导致故障保险装置强制电池组下线,给了这些逆党贼人以可乘之机。

    她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愤怒,她辜负了皇帝陛下和队友的信任,辱没了这身装甲的荣光。但现在她依然有机会力挽狂澜。

    她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仔细观察自身的处境。这是一艘年久失修的货船,“人类阵线”留着它做为黑市交易的掩护,但他们没想到有一天需要乘着它仓皇逃窜。时间有限,她只能赌一下锈迹斑斑的舱壁后面的全息记录装置早已失灵。如果她猜中了,她就可以扳回一城;若她猜错了,她稍有妄动就会直接被扔出气闸。

    看守她的人看起来和女人差不多一样年纪,没有穿戴作战装甲,但他怀里抱着一支重型手枪——这东西的威力比突击步枪要小得多,不过对于没有武器的女人而言,依旧是致命威胁。

    舱门开启,走进来两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狗皇帝的鹰犬,你也有今天!”打头的人往女人身上啐了一口。她并没有被激怒,只是默不作声地观察。

    “我们已经逃出了帝国的追击范围,所以,你现在可以下地狱了。”另一个人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拿着重型手枪的人过来行刑。

    他们合力拉着女人的拘束器,迫使女人树起上身跪在地面上。持枪的少年走到她身后,费力地抬起枪口。

    “喂,我投降!我有重要情报可以告诉你们!”女人抓紧时间大喊道。

    “她说什么?”拉着拘束器的一个男人问道。作战装甲没有动力,隔着厚实的装甲,他只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咕哝。

    “管她说什么!”另一个人不屑地说道。

    女人扬起下巴,解开头盔扣锁,用力甩了甩头,使头盔与颈甲之间露出一条缝隙。

    “别杀我!我有情报可以告诉你们!”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

    “什么情报?”

    “关于地球防御系统的漏洞!”她大声喊道,“带我去见你们的长官,我只会直接向他透露。”

    女人的心脏狂跳不止。如果他们不上钩,她就死定了;但她开出的筹码对于这群穷途末路的狂徒而言是非常有价值的,他们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沉默。

    “好吧,”站在女人右后方的男人终于粗声说道,“如果你胆敢有任何妄动,我们绝对会把你那丑陋的小脑袋轰成碎片!”

    “当然,枪在你们手里。”

    说话的男人歪了歪头,示意端着重型手枪的少年摘掉她已经松脱的头盔。少年试图在保持枪口对准女人脑袋的情况下腾出一只手来执行命令,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在他左手离开枪托的刹那,枪口低垂下去。

    就是现在!

    作战装甲虽然没有动力,但仿生肌肉纤维衬层仍然能够起到一定的力量增幅效果——女人突然跃起,扭动腰身,将身后押着她的两个彪形大汉甩到她和端着重型手枪的少年之间。少年慌乱中开火了,但子弹没有打中女人,却把带头的男人拦腰撕断。女人接着飞起一脚,猛踢在另一个男人心口;后者遭受致命重击,折断的肋骨戳穿了心脏,没发出一丝声音就像一袋沙包一样向后飞出去,砸在少年身上,把他压得动弹不得。

    对于女人而言,少年只是一个社会的渣滓,寄生在帝国的体内的肿瘤,不值得丝毫怜悯——她抬起脚,重重落下,踩爆了他的头颅。

    时间不多了,不管货舱里的全息监视系统是否如她所料已经损坏,那个该死的男孩开了一枪,这足以引起其余乱党的警觉。女人迅速在三具尸体上搜索一番,找到拘束器的解锁密匙,把自己解放出来。头盔在打斗中滚到了角落里,她已经没时间去捡了。女人抓起重型手枪,启动作战装甲动力系统,而后几步蹿出货舱,搜寻舰桥。

    途中,她几次偶遇循声赶来的“人类阵线”残余乱党,但她解决地很完美——没有丝毫拖沓,她毫不留情地击毙了每一个挡路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女人已经在皇帝陛下和队友面前出过一次丑,她决不允许自己再次失败。

    舰桥就在眼前,女人用作战装甲搭载的数据入侵装置黑掉了门禁,而后在一颗特制油膜烟幕弹的掩护下冲进舰桥。守在舰桥里的“人类阵线”战士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女人送上门来,但女人并不在意这种幼稚的伏击。

    黑幕之中,凭借着黯影卫队作战装甲所提供的高精度运动反馈雷达,她捕捉着油膜烟幕胶体的每一丝流动——女人化身为无声无影的死神之镰,在静默中收割众人的性命。

    30秒,舰桥之内已再无活动物体。女人拿出一颗球形装置,激活之后抛向半空。那颗白色的金属球在空中破裂,散发出橙黄色的催化剂气体,促使特制的油膜烟幕与空气中的氮气发生化学反应,变成淡白色的薄雾。

    猛然间,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粗重的呼吸——有个人靠着一动不动、屏住呼吸躲过了女人在黑幕之下的屠杀。她迅速回身寻找这条漏网之鱼,而后者也将枪口对准了女人额头。

    四目相对,彼此的枪口闪着寒光。

    “凯丽?!”

    “你……”女人盯着对方那张被一道丑陋的伤口斜劈成两半的脸,迟疑了。

    “公主殿下!太好了,你还活着!”

    “越泽?”

    一个早应该死去的小女孩在女人心里悸动了一下。

    “是的,我的公主殿下,是我!”男人仿佛忘了女人指着自己的枪口,他放下武器手舞足蹈起来,“皇帝陛下和皇后都在革命中惨遭杀害,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你的消息。我被护卫队救出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

    女人突然想起自己的立场,她在这里是为了终结这场叛乱。

    “住口!皇帝陛下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斯巴达大帝陛下!”女人喊道,手指扣住扳机。

    男人愣住了。

    “凯丽,你到底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恩里克杀了你的父母,屠杀了你全部的亲人,你为什么要为他卖命?”

    “我的父母有罪,我在为他们赎罪,纠正他们犯下的错误!”

    “理查德一世陛下与斯嘉丽皇后有罪?”他一脸惊愕,进而变得哭笑不得,“是谁告诉你的?”

    “这毋庸置疑,全体帝国公民都可以为此作证!”

    “这是你自己调查后得出的结论,还是他们摆在你面前、要你相信的所谓‘真相’?”

    女人开口反驳,却没发出声音。她的确没有自己去调查过。

    “理查德一世固然有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道恩里克就全对吗?”越泽激动地嚷道,“大清洗期间,他下令屠杀了两亿五千三百八十万人,两亿五千三百八十万人啊!他们的尸骨能填平汪洋大海!而且时至今日,大清洗的余波仍然没有结束,你难道不知道帝国的人民正在遭受什么吗?!”

    “他们全部都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他们罪从何来?是血脉中继承而来的吗?”越泽拨开女人的枪口,与她面对面地说道,“即便犯了错,也得自己承担,父债子偿算是什么道理?!那个暴君只是以此为借口让人民活在永远的恐惧之中,不敢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罢了。而且,这事早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延续,而是事关人类的将来!难道你希望人类的后代生存在暴政之下,生存在只有顺从的奴隶才能苟活的世界中吗?”

    “够了!我的父母篡权夺位,他们该死!皇帝陛下会带领人类走向巅峰!”女人把越泽猛地推开,再次抬起枪口。

    “理查德篡位有他自己的欲望在里面,但他为什么能取得众人的支持?因为恩里克正在引导帝国走向毁灭!在他的统治之下只有战争和屠杀,他把人类推上了星际文明的对立面,在原本能够共存的种族之间埋下血海深仇,只能彼此拼个你死我活!战争无法结束战争,仇恨不会消弭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住嘴!”女人厉声喝道。

    “凯瑟琳,我们的期望,‘人类阵线’的期望,是要重新建立人类秩序,让人类与其他种族能够在这个世界中共存下去。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身世而被迫害,每个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决定自己生活的方式,每个孩子都拥有自己的郁金香花园,仅此而已!”

    越泽上前一步,用自己的额头顶着女人的枪口。

    “你难道忘了吗,我们在月光下的夜宴?在那片群星中,有一片属于我们的净土,有一片属于人类的净土,不再有恐惧,不再有迫害,不再有杀戮,人们能够自由自在地活着。但不是这里,不是在那个暴君的统治之下。”

    女人咬着牙关,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她的任务是杀了他,杀了“人类阵线”的最后幸存者;但她心里那个从沉眠中复苏的小女孩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拦住了暴怒的野兽。女人反转枪身,用枪托把他砸晕了过去。

    她下不了手。

    那片在夕阳下如火焰般跃动的郁金香花海,男孩和女孩追逐嬉戏的欢声笑语,每个晚上入眠前对明天的期待……她记了起来,自己是理查德一世的独女,埃斯特·凯瑟琳·洛佩兹。多年来在改造营中形成的思维惯性让她为自己流连过往而羞耻万分,但那些从尘封中苏醒的记忆如此温暖,让她泪流满面。

    我该怎么办?

    她无力地跪倒在地,看着一地尸体和昏厥的越泽。滚烫的眼泪流下脸颊,冲开了凝固的血污,滴落在她垂在膝头的掌心。

    女人最后还是驾驶着货运飞船返回了黯影卫队基地,尽管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