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也看了看月亮。
他觉得没人能看一眼月亮,就能知道如此精确的时辰,但亥言本来也不是人。况且他的话还从来没错过。
这个夜晚,的确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武松凝神屏气了片刻,也发现了异样。
原本,以武松如今听息辨人的修为,完全可以察觉到一里之内是否有习武之人,但州衙内有习武之人也并不奇怪。所以他起初并未太在意。
但当他仔细一听才发现,州衙之内至少有数百习武之人,但却如此安静。
“不好。”武松突然轻轻叫一声。
亥言明白武松的意思:按照约定,在看到赵不封占领望楼的信号之后,韩岳蓉和普鸣凤将率先从前院发动袭击。
但她二人可能并未发现有异样。
韩岳蓉和普鸣凤果然动手了。
二人身着黑衣,面蒙黑布,从前院一路潜入,很快就来到了后院,一路之上也没遇到巡夜的军士。
普鸣凤一扬手,三枚飞刀飞入了西厢房的三间房内。为了只是打草惊蛇,她还特意抹掉了刀上毒药。
飞刀破窗而入,却如石沉大海。
普鸣凤如法炮制,又向东厢房甩出三枚飞刀。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二人迟疑之间,北面的正房两侧突然一阵弓弦声响,黑夜里,数十枝利箭破空而来。
普鸣凤急忙挥动手中长鞭,韩岳蓉也急挽剑花。
但来箭越来越多,渐如雨下。
随着一阵破窗之声响起,东西厢房内也飞出无数利箭。一时间,普鸣凤和韩岳蓉被三面箭雨包围,饶是她二人将手中兵刃舞得密不透风,也是险象环生。
神臂弩确非一般弓箭可比,来势奇快,加之距离不过十丈,连绵不绝。普鸣凤二人只能疲于招架,甚至连纵身跃上院墙的机会都没有。
夜色中,韩岳蓉突然发出一声低啍,百密一疏,一支利箭正中她的左肩。箭头没入骨肉中,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肩头。
但更大的危险却在她们身后。
箭雨戛然而止,正当韩岳蓉和普鸣凤以为可以稍作喘息时,身后的倒座房内突然冲出一队军士,皆是长枪重甲。
韩岳蓉本已快力竭,眼下又左肩中箭,仅手中一柄长剑根本奈何不了这些重甲之士,被逼得连连后退,渐渐不支。
普鸣凤虽未受伤,但面对重甲长枪,她手中的长鞭也只能以巧卸力,但求自保,却无力进攻。
转眼间,二人已被数十名军士分割围住,东西厢房和正房两侧的弓弩手则张弓待发,只要二人有跃上院墙之势,就立即会被箭雨覆盖。
韩岳蓉已被逼到了墙角,她用尽平生所学,也已经显得左支右绌,长枪数次从她耳边擦过,而左肩早已被鲜血浸透......
黑夜中,武松的刀终于到了。
围在韩岳蓉身边的军士只见一道黑影,两道寒光,瞬间就有两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武松救人心切,出手狠辣,刀锋过处,直接劈开了重甲,刀刀入骨。
“休得放跑了此人!”夜色里,头戴凤翅兜鍪,身披朱漆山文甲的汪伯彦高声喊道。
原来,汪伯彦一直率重甲长枪之士伏于院南倒座房内,眼见普鸣凤和韩岳蓉被箭阵所困,他自以为得计。但他也很快发现,二人身形娇小,完全不似康王所描述的武松模样,这才率人杀出,想擒下二人。
如今见这双刀大汉如此骁勇,方知此人可能才是武松。
将令之下,军士纷纷挺枪杀向武松。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是在找死。
武松抡开双刀,如虎入羊群。有雪花镔铁戒刀在手,他根本无视军士身上重甲,寒光阵阵,已是甲裂枪断,又倒下十余名军士。
不过,见韩岳蓉已经脱困,武松也手下留了余地,双刀只取军士的手脚等非要害之处,倒地者虽然叫得凄惨,但皆无性命之忧。
一时间,无人再敢向前。
此时,普鸣凤也已奋力杀到韩岳蓉身边。
趁着武松杀退军士的机会,她先将韩岳蓉左肩之箭折断,再撕下衣襟为其包扎止血,又喂她服下了随身携带的回血丹。
此时,韩岳蓉已是气血虚弱,体力透支,握着长剑的右手也在微微颤抖。
州衙后院发生的一切,站在望楼上的赵不封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韩普二人中了对方的埋伏,眼下莫说要想寻出金国使者杀之,恐怕如何让武松等人脱身都颇为困难。
他居高临下仔细察看着州衙内的情况,此时,还有军士不断从前院向内院杀来,州衙门前的街道上也有军士涌出,沿着州衙院墙向后合围过来。这显然是事先埋下的伏兵。
只有内院后的花园没有任何动静。
赵不封不容犹豫,立即张弓搭箭,而花园方向射出一支响箭。
响箭啸鸣,划破夜空。
这原本是用来指示金国使者所在方向的,武松知道,赵不封此刻放箭定是在指示脱身的方向。
但要想冲向花园,就必须先闯过那群弓弩手的阻击。
武松扫了一眼四周,眼前还有百余名长枪手列阵而立,身后还有军士不断赶来,而一旦突破身前的枪阵,就会面对如雨的利箭。
倘若是自己一人,杀出去应该不难。但身后的韩岳蓉身负箭伤,普鸣凤也已是香汗淋漓,体力不支,二人能否闯过箭阵,武松心里也没底。
“擒杀刺客者,赏金百两!”眼看手下一时胆怯,不敢向前,汪伯彦不由急了。他知道,只要能擒杀武松,就是为康王除去一个心腹之患,当是大功一件。
但他不知道,武松的本事究竟有多高。
他这一声让武松眼前顿时柳暗花明。
汪伯彦话音刚落,一条黑影就从天而降,飞向了自己。
身旁的军士惊骇间举枪便刺,却被武松挥刀劈刀。等汪伯彦回过神来,一把明晃晃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汪伯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武松明明刚刚还在十余步之外,如何就瞬间飞到了眼前。
等自己的脖子能明显感觉到冰凉刀锋时,他也终于知道,完颜杰律为何一再叮嘱她切莫小瞧了武松。
“想要活命,就让你手下人退开!”武松厉声喝道。
他其实并不知道汪伯彦的身份,不过白天在州衙门前,此人就一直在康王左右,而眼下他又身披将军盔甲,想来也是个要紧的人物。
“好汉手下留情,留情。”汪伯彦一时也慌了神,不知所措。
“少废话,要么让你手下人退开,要么你血溅当场。”武松手腕一抖,刀刃往里进了半分。
“别别别,好汉饶命。”汪伯彦只觉得脖颈一阵刺痛,知道武松并无虚言,“快,都给本帅退开,退开!”
见武松突然出手擒住了汪伯彦,韩岳蓉和普鸣凤也迅速靠拢过来。
三人合在一处,押着汪伯彦一路慢慢向花园退去。四周的军士见汪大人被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他们退进了花园。
又有一枝响箭划破了夜空,正射在了花园西北角的角门上。
武松明白,这是赵不封在指示自己从角门处退走。他随即押着汪伯彦朝花园的角门退去。
普鸣凤打开了角门,先向外张望了一眼,确定无异之后,对武松点了点头。
“二位请先走一步,我随后便来。”武松道。
武松这么做,一则,是韩岳蓉有伤在身,需等她二人彻底脱险之后,自己再走不迟。二则,他还有事要问汪伯彦。
韩岳蓉和普鸣凤知道武松身手了得,又有人质在手,也不再犹豫,立即出了角门,一路向西而去。
武松立在角门处,封住了门口。他看了一眼尾随而来的军士,除了长枪之士外,数士名弓弩手已经张弓待发,布满了花园。
“那金国使者现在何处?说出来了,就饶你一命!”武松在汪伯彦耳边问道。
“这......”汪伯彦眼珠乱转,心里盘算着,“这只有康王知道,下官不知啊!”
“哦?”武松又把刀刃一动,“是那金国王子的命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命重要?啊!”
“好汉饶命,饶命。”汪伯彦忙道,“金使并不在此处,已被康王送到军营去了。”
“何处军营?”武松道,“休要耍滑,快说。”
“城东......”
汪伯彦话未说完,只听一阵弓弦声响,三支利箭突然破空而来。
这来箭不仅出乎汪伯彦意料,也让武松措不及防。他实在没想到,对面有人入竟不顾汪伯彦的死活。
饶是武松反应神速,挥刀拨掉了其中两枝,还是有一枝箭正中汪伯彦前胸。
箭透重甲,汪伯彦惨叫一声,暗道,我命休矣,向后倒去。
见汪伯彦中箭惨叫,武松也以为他命休矣。便不再于此地纠缠,放下汪伯彦闪出门外,随即向后一纵,飞身而去。
但汪伯彦并没死。
利箭虽穿透了重甲,但也仅仅只是伤到了一点皮肉,就被甲片锁住,并未伤及骨肉。
要说这汪伯彦能箭下逃生,是因为他命大,也是因为他身上这身朱漆山文甲。
原来,汪伯彦出任相州知州前,曾在京中任军器少监,于军械研制上也颇有建树。他不仅组织改进了神臂弩,使其射程更远,破甲能力更强,而且还亲自监工打造自己身上这套山文甲,用料考究,工艺精细,乃重甲中上上之品。
没想到,今夜这场“自相矛盾”之战,最终还是重甲略胜一筹,也帮他保住了一条命。
汪伯彦此刻则是又惊又吓,倒地不起。待众人将他唤醒,他才知道自己没有死。
待拔出利箭,确认自己只是伤了点皮肉,汪伯彦心里是又惊又气。这黑夜里,究竟是谁放的箭,恐怕已是不从查实。
但他知道有人敢放箭必是有人授意,而这授意之人只能是一个人。
汪伯彦自认老谋深算,却万万没想到,康王为了保住金国使者,居然不惜牺牲他的性命。
汪伯彦心里暗道,这康王平日看似文弱,实则心狠手辣,狡诈之处不弱于自己。
不过,要在乱世之中为王,赵杦这阴险劲儿倒是个可事之人。
亥言也目睹了州衙内发生的一切。在汪伯彦中箭的那一刻,他也大吃一惊。
这一箭,也足以显示出康王要保住完颜杰律的决心。
或者说,是他要投降金国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