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图终于肯开口了。
而张静一的脸色却显得很平静。
这是预料到的结果。
而张静一之所以能够预料,其实原因很简单,这一切都是建立于,张瑞图是个聪明人的结果。
一个聪明的人,就会审时度势。
只有傻瓜才会只晓得一味的否认。
张瑞图抬头看着张静一,他虽极力地想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不过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气势了。
他道:“只是老夫即便是死,也想做一个明白鬼,敢问新县侯……为何一口咬定这与老夫有关?”
张静一笑了笑。
张瑞图的背后就是玻璃,而玻璃之后,则是天启皇帝君臣。
显然天启皇帝等人也诧异于,为何张静一一口咬定张瑞图便是乱党。
张静一道:“这事儿,得从很早很早以前说起。”
张静一顿了一顿,才接着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大若寺,当初要查大若寺,我亲自去了一趟礼部,那时候就对陈道文产生了怀疑,陈道文确实表现得很无辜,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一直想撇清关系,而将大若寺的嫌疑,都栽赃到礼部尚书刘鸿训的身上。”
张静一说到这里,笑了:“他自以为这样很高明,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人嘛,难免都会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而别人都是傻瓜,以为凭借这个,就可以糊弄住我。因而,我便故意将计就计,故意想借重这陈道文,让他去监视刘鸿训。让陈道文去监视刘鸿训的目的,并不是因为我相信刘鸿训与此有关,而在于,我想故意麻痹陈道文,与此同时,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派人在暗中观察着陈道文。”
“等摸清了陈道文的底细,他平日里接触了什么人,和什么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哪怕是他的祖宗八代,都慢慢地调查了出来,那么一切就好办了。”
“陈道文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啊,他为了让我更加相信他,同时栽赃刘鸿训,借此机会,好迷惑我的调查方向,果然搜罗了不少刘鸿训的罪证。”
“而这……其实才是我慢慢察觉到你们这些同党的机会。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想要栽赃一个人,单凭他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因此,想要伪造刘鸿训的罪证,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并且……还要有人能够位列中枢,比如……公文的伪造,还有……一些罪证的搜罗。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尤其是刘鸿训本就是礼部尚书。”
张瑞图听到这里,禁不住叹了口气。
栽赃刘鸿训,本质就是厂卫查的越来越急,不得已之下,才急匆匆地找了一个替罪羊。
可要栽赃陷害,确实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能办到。
在这个过程中,需要群策群力。
此时,张静一接着道:“你们越是想要欲盖弥彰,反而越是容易露出马脚。可你们若是不栽赃陷害,厂卫继续顺藤摸瓜,只要攻破了一点,就是满盘皆输,所以……这是你们不得已而为之。于是等到刘鸿训被捉拿,你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可实际上,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呢!”
“在此之前,所有可能参与伪造罪证以及栽赃构陷之人,都已慢慢在新县千户所的调查之中。直到……我开始给陈道文施加压力。当陈道文意识到,刘鸿训可能无罪,新县千户所开始慢慢相信刘鸿训可能被栽赃时,于是陈道文就急了。他急了,一定得和人商量,要想办法,其实他并不知道,他越急,越是四处活动,而这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里。”
张静一叹了口气,又道:“昨夜的叛乱,你以为是你们的主意吗?错了,实则是我们给了你们误导的讯息,好让你们狗急跳墙,所以我才早有防备,才在你们一动手的同时,也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们往这陷阱里钻,你们果真也没有让我失望呢。”
说到这里,张静一眼中带光,目光直直地落在张瑞图的身上。
张瑞图便皱眉道:“可是老夫并非和陈道文打过交道。”
这是实情,张瑞图怎么会和这些人鬼混一起呢?至多,也不过是在幕后而已。
张静一露出一抹淡笑道:“这是当然的,不过很显然,他们能如此有恃无恐,正是因为有了你的包庇。其实很多事,都有迹可循,只要查一查,总有蛛丝马迹的,这等事,挖出一个,就能带出一串,进而最终总能将根挖出来。我对你,其实不过是怀疑,所以才请你来此,对你威逼利诱。”
“其实你是聪明人,你自己清楚,当我请你来此的时候,一定是露了马脚,再加上我以你的家人威胁,你审时度势,也自然清楚,事到如今,就算现在能躲过一时,将来也绝对躲不过。毕竟这千户所里抓了这么多人,难道每一个人都跟你毫无瓜葛?”
张静一说罢,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敛起来,认真地看着张瑞图道:“事到如今,该说一说范永斗这个人了吧?”
张瑞图脸抽了抽,随即深吸一口气,才道:“范永斗……此人,老夫是瞧不上的,此等奸商……虽早就想巴结老夫,也送过不少的礼物,可老夫都将东西退回去了。”
张静一道:“而后呢?”
张静一很平静的样子,显得很有兴趣听他说话。
张瑞图此时再也无法保持方才的平静了,他身躯微微颤了颤,嗓子也变得疲惫而嘶哑:“只不过后来,他送了一件让老夫无法拒绝的礼物。”
张静一道:“还请赐教。”
张瑞图颤抖着道:“王羲之的《何如帖》。”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禁震惊了。
王羲之乃是书圣,他的墨宝,哪一个都是价值千金,几乎他的行书,大多都在宫中收藏,流落民间的很少,而《何如帖》这样的行书,可谓是有价无市,这几乎不是用银子可以买到的。
张瑞图爱好书法,若是有人送上这个,只怕他腿都要迈不动了。
“所以,你便动了心?甘心为他办事?”
“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与建奴人勾结,只以为他做的什么大买卖,老夫对此不懂,也不关心。只想着,他既送了厚礼,有一些通关的文书,能帮就帮吧,毕竟都是举手之劳。”
“直到后来,才知道这些人的勾当,于是心里越来越怕。因而,便有了和他们断绝关系的意思。可是……可是他却私藏了老夫许多当初给他的书信,而这些书信……不可示人。”
“所以这些东西,就成了威胁你的证据?让你不得不被他驱使了?”
张瑞图痛苦地道:“正是如此,他们是谋逆大罪,老夫和他们有瓜葛,一旦他们事败,老夫也要遭殃,老夫与其说是包庇他们,不如说是自保。”
“好一个自保。”张静一冷笑着道:“可现在,你已自身难保了,那么,能否告诉我,范永斗如今藏在何处?”
玻璃之后的天启皇帝,已是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为了寻找这范永斗这些人,天启皇帝可是念兹在兹了足足有一年时间。
而这一年时间里,这些该死的贼人,又不知做过多少祸事。
张瑞图略有迟疑。
张静一回头看了一眼那快要燃烧到尽头的香,提醒道:“你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时候就要到了,若是你继续执迷不悟,那么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可听到爆炸声。”
张瑞图身躯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再不敢迟疑地道:“他就在京城!”
就在京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好家伙,这些人……还真懂得玩灯下黑。
便连张静一,都不禁在心里佩服这些人的胆量。
张瑞图抬头看着张静一:“而且还在新县。”
张静一:“……”
张瑞图继续道:“只不过,他们早已改头换面,便连姓名和籍贯,还有一切的过往,都已换了。”
“现在叫什么,住在何处?”
张瑞图道:“叫……”
“且慢着。”张静一戒备地看了一眼玻璃之后,而后立即从案牍上抽出了笔墨和纸张,搁到了张瑞图的面前:“你写下来。”
张瑞图倒是没有怠慢,提笔,匆匆的写下了一行字。
张静一看了一眼,随即道:“这些人……都在这里?”
“对。”张瑞图道:“都在此处,七大商贾,三百多人丁,为的就是有个照应,先躲过这一阵子的风头。”
张静一再不迟疑,立马拿着纸火速出去,心急火燎地道:“来人,来人,给我抽调人手,所有现在空闲的人都跟着我出发,派人,派人……调教导队,封锁附近所有街道,要快!”
只有那张瑞图留在原地,他惨白着脸,看着即将燃尽的香,眼带担忧,最后豁然站起来,张口对即将要离去的书吏道:“我的家人……该怎么办?”
书吏没理他,收拾了供状,也跟着跑了。
整个千户所,顿时沸腾起来。
许多人明火执仗,个个摩拳擦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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