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薛万均放下酒碗大声喊道:“痛快!”
程咬金翻着白眼儿,不想理他。这厮进门后,还没坐下就开始给自己斟酒,像是三生三世没饮到酒似的。
薛万均又仰头痛饮了一碗后,吐了口酒气,“痛快了,这下可算是饮痛快了。”
程咬金本不想理他,但这厮还没完没了了,他嘲讽道:“怎么?元日这几天你在自家忍着不饮,专等着来俺老程这里敞开肚皮是吧?”
已经就坐的几个客人,咧着嘴开热闹。
终于解了酒馋的薛万均,此时优雅的再给自己满上一碗,头也不抬的说道:“老程,你家几口人,俺老薛家几口人?”
程咬金琢磨过味儿来后,佯怒喝道:“呸!张家你不去、庞家你不去、叔宝家你也不去,偏偏跑老程家算怎么回事儿!可是欺俺老程孤家寡人不成?”
薛万均有兄弟四个,他只一个人,但殷清风节前给他们送酒的时候,各家的份子都一样。薛家四兄弟分五十坛酒,自然是饮不痛快了。
理解归理解,但薛二的恶行恶相真是太碍眼了。
张公谨和张士贵不愿意了。一个喊道:“老程,你这话啥意思?”另一个喊道:“老程,你这是在挑拨俺和薛二的情义啊~~~”
庞卿恽嘿嘿一笑:“薛二,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咱俩家离的又不远,你何必舍近求远还遭一顿数落呢?”
程咬金对于这帮子煽风点阴火的也没客气,“咋!是俺老程家的酒不香还是食不可口,堵不住你们獠牙大口是吧。”
张公谨和张士贵一脸诡笑的碰了下酒碗,就当没听见。
吴黑闼滋溜喝了一口,“老程,你这话就不中听了。怎么着,来你府里做客,只许饮酒吃食,还不让说话了?”
刘师立语重心长道:“知节啊~~~来了都是客,你要做好一个主人翁才是啊!你这么多的规矩礼仪的,这是让某等以后不要登门是吧~~~”
程咬金青筋暴跳,“俺...”
安兴贵端起酒碗,“别俺了,来,吃酒!”
“你们...”
程咬金的话没说完,段志玄高举酒碗,“来~~~为老程这主人翁齐贺!”
“饮胜!”“贺主人翁!”“为老程贺!”
自从加盟会后,在座的人没少在一起饮酒闲聊,其他人是怎么秉性,程咬金自然是清楚的,他率先干了一碗,恶狠狠的说道:“来!今日谁都别想走,都给俺老程趴在这里吧!”
开场的戏谑后,宾主十六人欣赏着舞姬的舞姿,相互调笑着,眼看着的就要酒至酣处了。
尉迟碰了下程咬金,程咬金则挥退了舞姬乐师。
见其他人放下酒碗,众目齐聚,尉迟说道:“诸位袍泽也都听说了吧,太子殿下在三十日下午,可是在殷元的府上停留了半日之久。虽说没有加官进爵,但也赐下了铁券。大家都说说吧,以后该如何对待那殷小子。”
按理说,程咬金是主人,这话应该他来说,但其他客人对于尉迟抢在主人翁之前发言,也不以为奇。以尉迟的身份,当得起。
历史上,在李世民夺位成功后,于武德九年冬十月,立中山王承乾为皇太子,又再封赏群臣。
裴寂的特殊身份,被实封了一千五百户的食邑;爵位已是吴国公的尉迟敬德则与李世民的发小兼舅哥长孙无忌、彭国公王君廓、李世民的左膀右臂房玄龄和杜如晦一样,虚封了一千三百户的食邑。
接下来,是太子妃的族叔长孙顺德、驸马都尉柴绍、燕郡王罗艺、赵郡王李孝恭的一千二百户;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的一千户;李世积和刘弘基九百户;高士廉、宇文士及、秦叔宝和程知节七百户。
安兴贵和安修仁哥俩、唐俭、窦轨、屈突通、萧瑀、封德彝、刘义节的六百户;钱九陇、樊世兴、公孙武达、李孟常、段志玄、庞卿恽、张亮、李药师、杜淹、元仲文的四百户。
最后是张长逊、张平高、李安远、李子和、秦行师和马三宝的三百户。
现在历史被改变了,但这些人在朝堂上的位置没变,依然是以尉迟敬德为首、党仁弘、牛进达和吴黑闼三人为末。
听了尉迟的话,酒席上陷入沉默。
他们当初鼓动程咬金想要加盟滋味楼和仙居坊,目的只是想赚钱,没想过要和一个少年人---哪怕他是太子殿下的郎子、哪怕他是皇太孙的夫子---成为什么政治盟友。
后来,各路消息传来,种种迹象表明,殷清风的性命堪忧,他们就更不想和殷清风扯上什么关系。
但近日太子一反对郧国公府的冷淡,竟然短短时间内,连续驾临不说,还给殷元赐下了他们至今也没得到的铁券,这就让他们坐不住了。
元日前几天彼此各忙各的,今日约定在程咬金府里齐聚,明面上是一起欢宴,暗中的主要内容肯定是要商讨一个,如何与殷清风相处的结果来。
但,这话不好开口。
元日前殷小子就出了长安不说,太子驾临郧国公府不见他回去,元日和元日后也不见他回去,太子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谁都摸不准。就算他们与太子旁敲侧击也得不到答案。
他们也各自派人去城南打探,可打探的结果是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有,这让他们怎么下结论?
而从另一面想。
国朝初立,上至百官,下至万民,包括他们在内,对李氏江山能存在多久,都在暗中观察暗中思量着。
若李唐和杨隋一样命不长久,他们这般与殷小子结好,会被外人以为他们要奉殷小子为主呢;若李唐长久了,他们与他结好,不就是害了他吗?
于己于人,在情况不明前,他们这些代表着大半个李唐武力的将领们,可不敢轻易表态。
程咬金见其他人不想开口,他说道:“薛二,你护卫太子身侧,就没听说过什么?”
他既是主人翁,嫡长子又与殷清风的阿姐成亲在即,他必须说点儿什么。
薛万均一翻牛眼,闷声道:“太子倒是偶尔召见殷小子,可他们说了什么,俺就不知道了。”
程咬金追问道:“那你就没从你族侄那里打探些什么?”
他倒不是要为难薛万均,而是今日的商谈太重要了。
薛万均叹气道:“俺倒是寻了个机会找了那小子一次,可是啥也没问出来。”
程咬金嘴里的族侄和薛万均口中的那小子,说的是薛礼。
河东薛氏从巴蜀迁徙至河东后,分为了三支:西房、南房和北房。
西房在隋唐之交的代表人物有:被杨广逼令自缢的薛道衡、他的妹妹,李渊的婕妤薛氏、薛道衡的儿子,刚去世不久的薛收,以及薛收的儿子、唐高宗的宰相薛振薛元超。
南房自从薛礼的六世祖薛安都故去后,再无良臣良将,直到薛礼横空出世后,河东薛氏南房才显耀李唐。
相比西房和南房在南北朝时的显贵,北房则是在西晋时就无人才现世了。最后更是远走河西,定居敦煌。
河东薛氏的北房在河西繁衍多年、又沉寂多年后,终于在隋唐之交崛起,代表人物便是薛万均的父亲以及他的三个兄弟:兄长万淑、大弟万彻和二弟万备。
虽然北房与其他两房久不往来,但血缘未断,尤其是在薛世雄崛起之后,多次到河东祭祖。所以,按照族谱来论,他是薛礼的族叔。
程咬金转向张公谨,“弘慎,你有何谏言。”
张公谨凝重的说道:“之前我等都商讨过殷小子多次了,但我等都疏忽了一件事情。”
所有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了。
“若当时的秦王为了赏赐殷小子进献马蹄掌之功,似乎没必要以长女赐婚与他。以他一个庶子名分,蓝田开国男已经足以彰显秦王爱才之心了。”
有些人在点头。
“还有,若太子不看重他,岂会让襄城郡主住到他身边去?皇室之女与未婚夫婿未婚而同居,殿下是不怕世人耻笑,还是想以此拉拢他?”
公孙武达道:“那你说,为何他从城南回来后,殿下一次也没驾临郧国公府?当初峤公在世时,殿下可没少去造访的。”
李孟常反对道:“殿下去造访峤公,那是敬重峤公。殷元空有一个国公爵,如何让殿下屈尊纡贵?更何况,哪有岳翁到未成亲的郎子家中去的?”
程咬金抬手打断他们,转向刘师立,“鞠旅兄,你如何看待弘慎那些话?”
刘师立长目微眯,“弘慎说的,只是那殷小子回城之前殿下的举动,这还不足以说明殿下现今依然看重他的。”
薛万均粗声道:“不看重他,会让他教导中山王?”
他心中是偏向殷清风的。
刘师立摇头道:“殿下爱其才,却未必信其人。”
薛万均想想太子多疑的性情,就没再言语了。
刘师立接着说道:“往常节日时,殿下都会赏赐亲信之人的。最近这一两年更是不停的到各宗室和权贵府里做客,但这都把郧国公府排除在外。”
他抬起头,“这也是为何我等不向殷小子示好的原因所在。”
尉迟道:“若这是太子有意而为之呢?”
众人又陷入沉默。
许久,程咬金道:“你们也都知道,当初老程就是看中殷小子在殿下面前的分量,才同意与他阿姊和他义侄结亲的。所以,老程尤其关注殿下是如何对他的。
太子此人,要说行军作战,绝对是统帅大才,可若是论起工匠之事,他与我等同样都是门外汉。可仙居坊和滋味楼到底是太子的还是他的?”
加盟会后,关于仙居坊和滋味楼的归属,到底是太子还是殷小子的众说纷纭,他们也弄不清楚。但他们更倾向于是太子的。
他们这么判断的原因是,殷小子表明了他在酒业里只占半成的份子,而太子是五成。这足以说明,这半成份子是太子为酬其劳而给他的赏赐。
若这仙人酿是他们的,哪怕他们要拉拢太子,最多就是让太子得去四成,再用两成活三成去换取其他家族的支持。他们绝不会只给自己留下半成的。
安兴贵道:“某都说了嘛,是太子看重那些钱财收益,直接从殷小子手里夺去,然后他俩起了龌龊太子才冷落他的。而殷小子迫于太子的权势,只能不甘心的认头喽。”
牛进达一拍桌子,“你这“不甘心”三字说的对!一个硬抢硬夺,一个不甘心又不得不屈服,所以太子才会在节日时不赏赐也不去造访的!”
吴黑闼道:“那最近太子为何又去了郧国公府,还赐下了铁券,又为何殷小子躲去城南不归?”
“这...”牛进达不知该怎么圆自己的话。
要说他们又和好了,可殷清风在城南不归;要说没和好,干嘛又赶在元日前去造访还赐下铁券。
薛万均撇了撇嘴,“殷元好歹也管着军事学院的钱财吧。”
牛进达恍然道:“对啊~~~殿下是去造访殷元的又不是去看那小子的!”
尉迟拍了拍桌子,“你们说了半天,到底咱们以后和他是继续原先那样,还是表示亲近?”
程咬金像是想起什么了,他问道:“敬德、薛二,老程记得殿下中毒那次,可是接见了他,还留宿他在西禁苑。你们说...”
他想说,后来太子奏请解散天策府和仁智离宫那次,是不是都与殷清风有关。可是他转念一想,连房玄龄和杜克明那两个被太子成为房谋杜断的人都束手无策,当年的殷清风才多大,就能谋出这样的计谋来?
尉迟知道程咬金未尽之言要说什么,他说道:“当时某也问过太子为何去离宫的时候要带上他。可太子说,是那小子想去见识见识。”
“这你也信?”半天没言语的秦琼说道:“太子为了和李建成争夺皇储之位,熬煞了多少的心血,眼见大功告成之际,带上殷小子无非是让李建成放松警惕罢了。”
尉迟揪着胡子,缓缓的说道:“若解释为...是那小子向太子献的策,把他带上,是想让他亲眼见证他的计策成功了呢?”
说完,他自己都不信。但不知为何,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也太扯了吧!
若殷小子真有这泼天之功,以太子那张扬的性子,还不早在被立为太子之后对他大肆赏赐?
李孟常道:“若是殷小子真得太子欢心,哪怕这事与他无关,为了他将来出仕,太子也会分润一些功劳给他的,何至事后没有半丝风声传出?”
“对啊~~”“就是!”“...”
众人不敢相信殷清风会有如此的谋略,纷纷出声反对尉迟和赞同李孟常的说法。
尉迟有些烦躁的说道:“那你们说,殿下是有意向外人显示在冷落他,还是真的不待见他!”
厅堂里又变得鸦雀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