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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一坊之地

    王度终于体会到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狠有多硬。

    殷清风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吐血、冷冷的看着他将血迹抹去。

    事已至此,他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他深呼吸几口,感觉胸口没那么沉闷了,“老朽再次感激殷侯的点醒。”

    他缓缓跪下,“求,殷侯给王氏一条生路。”

    殷清风望着王度的脊梁,冷然一笑,“若本侯不应,老先生是不是要血溅五步?”

    王度用最缓慢的语调说出他最大的怨恨,“老朽,不敢。”

    “老先生既是长者又是一族之主。若是有人知道本侯竟然让千年的王氏家主跪拜于前,老先生这是让世人戳本侯脊梁骨啊。”

    王度的心渐渐麻木的,他现在就坚持一点:不管这人怎么羞辱他,他一定要为家族求一条活路。

    他不敢赌李世民有没有第一步第二步甚至第三步,但这话已经从这人嘴里说出,就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想想家族千年来的辉煌,再想想现在的处境。想想殷清风的狠毒,再想想家族的未来。他,禁不住潸然泪下。

    殷清风见王度不回话,“老先生最好是起身,难道,非要本侯去搀扶嘛。”

    见王度还是不动,殷清风无奈了,这不是耍赖皮吗。

    他蹭了两下胡须,“本侯听说河东裴氏有什么东眷西眷洗马裴的,那太原王氏有多少分支啊?”

    王度不敢抬头让殷清风看到他的丑态,“裴氏的分支各有渊源,王氏同样如此。

    太原王氏的系姓始祖是黄帝的第四十二代后人、东周灵王姬泄心的太子晋。

    从晋祖以下排,二十世祖霸公在后汉朝时建太原王氏,其二子建祁县分支和晋阳分支。

    祁县分支的十二世孙冏公于北魏朝建乌丸王氏,世居幽州。

    四十四世祖虬公于北魏朝定居于龙门建龙门王氏,分四房。至老朽,已有四世。又,老朽之胞弟王通的子嗣迁徙至河南伊川县另立下伊川天院王氏。”

    殷清风捋了半天,“你的意思是,你既是龙门王氏的家主又是太原王氏的家主?”

    “是!”

    大鱼啊裴寂也不过是一眷之主,而王度却是整个太原王氏的老大,更有直属部队龙门王氏。

    麻蛋的,老王家从黄帝往下能记载九十世,而老殷家到小爷这一代只有十四代的记载,这差距

    “现今的太原王氏有多少嗣男。”

    “龙门王氏有六百九十三人,其他分支,世系较近的大约在九千人左右。”

    “你这家主当的,还“左右”。那本侯问你,二十五岁以下的子弟能有多少?”

    “这一千人总是有的。”

    “一千人”殷清风敲着桌面。

    不算多也不算少。安排起来不是很麻烦。

    “如果想听本侯的建议,你最好起来坐好。”

    王度心里一喜。

    但他站不起来。

    除了每年的祭祖,王度已经多年没有下跪了。现在他想起身,浑身已经麻木了。

    殷清风等他坐好,“你弟王通在自己的学说里,谏言皇室要实行三教合一?”

    “是。”

    “那,你认为释和道的长处在哪里?为何要和儒学夹杂在一起为帝王所用?”

    唐朝中后期,尤其是在柳宗元的复古运动,释和道的思想已经逐渐从朝堂上排挤出去。但此时还是主流思想。他想听听这时的人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只有抓住根本,才能解决矛盾嘛。

    王度有些为难,“老朽对只能从胞弟的记述中讲起。

    佛家讲的是“见性、救世和通万有。”。

    见性,见到人的心性,叫“内观内照”。

    想要达到内观内照,在修行上要分三步,叫做“戒、定、慧”。

    戒是有所不为,不能说谎话、不能杀生、不能做坏事等定是不为万物所扰,哪怕泰山塌下来,我也不为所动慧由戒和定入手,慢慢会产生智慧,就是所谓的“定慧双修”,不定就不能产生智慧,有了智慧以后又可以更好入定。

    救世是指劝人为善普度众生。

    一个人看清这世间的真相,又是一个普度众生的善人,再加不断诵读和宣传佛教的教义,就能达到“通万有”的境界。

    道家是“养生、遁世、穷万物。”

    道家注重养生之道,不关心世事,但凭着一个道法自然的理念,就穷尽了人间的真理。”

    殷清风瞥了撇嘴。

    唐朝之前的光头教是如何宣传的他不太了解,但流传到后世,那帮男女光头们,距离释教本意已经相去甚远。更多的就是贪财的形象。

    至于道教的独善其身,就更不适合治理国家了。

    当然了,现在的道学,也就是玄学,是从两汉的老黄演化而来的。

    道家分为老庄和黄老,黄老派始终以治国安邦为己任,主张宽刑简政因俗简礼,依道生法依法治国,是汉唐的根本,而老庄派不过是冷眼热心,那里来的遁世?

    “身为学儒者,我为某些鼓吹释、道学说的人感到恼怒和羞耻。”

    王度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知老先生可通医术?医家有言:人的身体虚寒,则万病生。

    如果把儒学比作一个人的话,它现在还不到而立之年。只要炎黄苗裔不绝,儒学就还要再传承两千年、三千年、四千年

    耄耋老者一旦有疾,非药石不能救也。但对一个青壮来说,增强自身体魄,病邪自然消退。

    一千余年来,无数人从儒学身上吸取,却在它正当壮年、身体虚弱的时候诋毁它、抛弃它。

    在本侯看来,儒学抱恙了,世人不想着从儒学的自身着手,增强其体魄,反而不辩好坏忠奸的,妄图以释、道学说作为药石来祸害儒家的身体,这是什么!这是愚蠢!这是赤果果的背叛!

    王度愣愣的看着殷清风。

    “先说儒家的衰落。

    汉书儒林传云:“桓灵之间,君道秕僻。朝纲日陵,国隙屡启,自中智以下,靡不审其崩离。”

    士人对刘汉王朝失去信心,必然要对儒学失去信心。因为刘汉王朝是以儒学维系的。

    在盛汉,儒学被看作哪怕天老地荒也不会变化的永恒真理。董仲舒说:“道者,万世亡弊,弊者道之失也。”又说:“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

    如果孔子之道万世无弊,原出于天的话,刘汉王朝还能朝纲日陵,国隙屡启吗?凡是思想深邃之士,不能不思考这一问题。

    太学之名始于西周,以后或称国子监,是古代社会学习儒家经典的最高学府。前汉武帝时,董仲舒建议设太学养士,武帝置五经博士,太学弟子五十人。

    至后汉,太学大为发展,弟子达到几万人。汉明帝永平年间,匈奴亦遣子弟入汉太学。

    到了汉末,作为儒学主要传播源头的太学的衰敝,既是儒学衰落的表现,又是儒学衰敝的原因。

    于是,汉末士人赵壹作刺世疾邪赋,仲长统著理乱篇,都表现了对仁义治世的怀疑和对政治的悲观。

    甚至连一代经学名士郑玄也说:“自书契之兴,朴略尚质,面称不为谄,目谏不为谤,君臣之接,如朋友然,在于恳诚而已。斯道稍衰,奸伪以生,上下相犯,及其制礼,尊君卑臣,君道刚严,臣道柔顺,于是箴谏者息,情志不通。”

    郑玄在这里所持的,是老子“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的观点。对儒学的礼治,连他也开始怀疑了。

    既然认识到儒学已经不能济世安民了,为何不增补儒家学说?

    他注疏了毛诗、周易和论语等儒学经典,可这有什么用?无非是让世人更通透的解读这些典籍。然后呢?为什么不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前进?

    逮至魏晋,“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辨而贱名检”,更是形成风气。

    但这还不足以让世人对儒学的信仰彻底倒下。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终魏晋南北朝之世,上自皇帝,下至平民,佞佛信道者多不可数,南朝宋文帝、梁武帝皆是虔诚佛徒。

    梁武帝更是下诏定佛教为国教。

    道教虽然没有成为国教,但人人都以成为玄学大家为自豪。

    除此之外,魏晋之后,缺少儒学大家也是儒学倒下的一个原因。

    先秦与两汉皆不乏儒学思想大家。但魏晋南北朝之世却缺少儒学大家。

    此时被列为儒学人物的,诸如何承天、范缜等人,在研究儒家经典方面都没有什么成就可言,其知名于世的,并不是对儒学理论有多少发展,而是站在儒家的立场上对佛教的批判。

    剩下一点,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士族的错了!

    在两汉,由于中央集权比较巩固,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两汉社会的政治比较有序,经济相对繁荣,所以,作为统治思想的儒学亦比较兴盛。

    但是魏晋南北朝却不是这样,由于士族的专权,巩固的中央集权建立不起来,人们始终处于波荡之中。

    人们为了麻木自己,他们开始相信释家的轮回和道家的修仙。

    先不说有没有轮回,修炼能不能成仙,但,人活一世草木一生,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与后世、依托于缥缈的仙界呢?

    谁见过轮回之人,谁见过有人成仙?还不是死后一抔黄土?

    天下人不敢正视自身的错误,不去增补儒家学说,或将释家和道家以外的学说引进到儒学里,偏偏相信一些不可能实现的说法,不是愚蠢是什么?”

    就像东晋末年的僧肇写了不真空论和物不迁论。

    他认为,万法亦空亦假亦中。

    所谓空,是说万法皆无自性,所以是空所谓假,是说空不是零,不是无,而是幻,是假有所谓中,是说只看到空不对,只看到假亦不对,万法皆是非有非无,即无即有,此即中道义。

    空的、假的、虚幻的竟然有人信!竟然还认为这些可以用来治世安民?”

    殷清风狠狠的发了一顿牢骚,也不管目瞪口呆的王度是咋想的,他敲了敲桌子,“现在说说你的家族吧。”

    王度现在的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啊?哦、哦,殷侯请说。”

    “本侯听说过老先生的尊父,也敬仰王氏家族。但有一点要提醒老先生。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梏桎死者,非正命也。

    懂天命的人不会站立在危墙下面。尽力行道而死的,是正常的命运犯罪受刑而死的,不是正常的命运。

    李唐不是危墙,若王氏和其他世家不断去碰撞,想知道这堵墙是否坚固,那,这道墙终是要变成压死人的危墙的。

    老先生将家族前程背负于己身,就要审时度势。

    以眼下的“时”和“势”来说,分散了四百年的天下,需要一段长久的“合”。这,是改变不了的大势。

    逆水行舟尚需要纤夫拉扯,但有人若逆天下大势而为,只会成为皇室立威的靶子,不会有第二个结果的。

    王氏以经书传家也好,以官宦累世也罢,想要在新朝里立足、兴旺,就要看准皇室需要什么。

    皇室需要废除奴婢制,王氏子弟要率先响应皇室需要科举畅通,王氏子弟要积极参与皇室需要天下道路畅通,王氏子弟要出钱出力皇室要抵御突厥等外族人,王氏子弟要投身军旅

    总之,顺应皇室,就是顺天命而为,就是借助皇室的权威来增加自身家族的底蕴。

    相反,皇室因众多人反对而恼火时,必然会找几个势力弱小的家族杀鸡儆猴。

    同样,当天下安稳了,皇室回头看看,原来是这个家族是那个家族当初与皇室作对。就算皇室不能直接动手,各种理由还是很好找的。

    现在李唐立国不到十年,一切都是百废待兴。谁抓住了机遇,谁就领先别人一步。谁犹豫、谁心存侥幸认为还有什么二世而亡,早晚要被抢先一步的人抛在脑后。

    所以,王氏的以后不在本侯的身上,不在皇室的身上,而是在王氏的自身。”

    王度静静的思考着。

    殷清风从抽屉里取出一摞纸摊在桌面上,“若太原王氏愿意为皇室效力,这里是醴泉坊整个坊区的房契。

    王氏与裴氏是姻亲,理应知道本侯对裴寂说过什么。”

    他点了点房契,“本侯希望在半年内,能到醴泉坊回拜老先生。”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