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正午,相约佳人。
对李铮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佳人,而是眼前的男子。
男子约莫四十上下,一身灰布衣,脚踩一双麻鞋,身量不高,身形清瘦,眸子当中,闪烁着摄人的光芒。
细看之下,面容与韩央有些相似,可神态举止,却又完全不同。
这位正是大魏司空韩父。
至于韩央,则荡着小舟,已经往湖中去了。
“尚德君见我,何不正式登门拜访,为何一番乔装,悄悄而来?”
这话,韩央问过了。
“你不也是一样,我若是上门了,你岂能见我?”
韩父露出了笑容。
有一种胸藏沟壑的味道。
韩父善运筹,为人多谋,是和韩央不一样。
“哈哈,明人不说暗话,端阳之夜,尚德君赢了彩头,整个大梁为之瞩目,今日将彩头赠与我儿,我专程前来感谢。”
李铮冷笑。
“这难道还不是暗话吗,请坐吧!”
李铮席地而坐,身旁未跟一人。
韩父也落于他一旁。
两个人就像是两个农夫。
“常言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司空大人不知,真正要想人不知,那自己最好连想都不想要,因你一旦想了,就很容易露出蛛丝马迹,我只问一句,韩大人是想做魏国司空呢,还是想做韩国的王?”
天上,万里碧空,湖面,没有吹起一丝的涟漪。
湖畔的柳树枝儿,就像是李铮的面色一样平静。
他静静的看着韩父。
韩父的面上,则是一阵阴晴。
“哈哈,算无遗策的大骊前太子,岂有你不知道的事,我韩氏一门,本就是方国,何来成了氏族,氏族也就罢了,居然只有个男爵,连封地都没有。
古往今来,王朝更迭,都遵循上古圣王礼法,善待前朝之族,可大骊高祖皇帝、成皇帝又做的是什么了,不错,我是心有不甘。”
韩父承认了。
“哈哈,韩大人是个聪明人,我就喜欢和韩大人打交道,要想光复韩国,无异于登天,在魏国这片土地上,韩大人是逃不出魏王的手掌心,除非……?”
李铮的话到这里,就停住了。
他望着湖面上的鱼鹰,似乎有些出神。
“尚德君是想说什么?”
“也很简单,除非我做了皇帝,而你,正好有恩于我,将来赵国的土地,会有韩国的一部分。”
一个落难的前太子,千辛万苦到了大梁,还不受大梁的主人接见。
想起李铮的境遇,他的承诺,是何其苍白。
但是,他就是有信心。
“哈哈,先不说我有没有此心,就算是有,又如何敢将赌注放在尚德君的身上,一门老小,我都要考虑。”
还真是小心。
都说到现在了,韩父依旧是遮遮掩掩。
“真若没有这份心思,岂会有韩央寻我,我一看到他,就猜到是你了,我带着诚意,将你约出来,你却猜来猜去,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韩大人的愿望,在天下太平时,不过是痴人说梦,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来了大梁,我不再是太子,大骊朝堂将会不固,天下大乱的时日,就在眼前,你说,要是天下乱了,还有谁比我更合适做皇帝吗?”
“连魏王都犹豫的事情,尚德君如何肯定呢?”
韩父这样问,说明他认真考虑过的。
“哈哈,韩大人真是有心了,知道魏王的态度,是至关重要,那韩大人可知,我若是不死,妖后能安心吗?”
韩父身在魏国,对于中央帝国的事,也一样用心不少。
他知道,李铮口中的妖后,就是皇后。
加上太子,大骊共有十五位皇子出走,在这些人中,太子无疑是皇后最大的对手。
“尚德君不死,皇后不安。”
“这就对了,魏王明知如此,依旧接纳了我,这是因何,因为魏王知道,天下会乱,我是他争霸的依仗之一。
自古以来,中央帝国就不同于方国,它庞大,它复杂,它各种各样的势力交错,它有主持天下的能力,但也有被天下倾覆的可能。
韩大人再想想,那个时候,我成为皇帝的几率,会有多大呢,你派遣韩央左问右问,就是想知道我的身后,有多少势力,有多少底牌,不是吗?”
韩父沉默了。
眼前的这个男子,一口一个他会成为皇帝,这样自信,不对,是这样自傲的人,真是生平未见。
“明白了,所以尚德君需要我?”
“与我亲近的人,都称呼我为公子。”
李铮反问。
平淡中透出的气势,连韩父这个魏国司空,都给压住了。
“公子需要我?”
李铮一笑。
“我需要你,就如同你需要我一样。”
“那我想知道,公子的底牌是什么?”
“我大骊稳固之根基,在于士族门阀,在于四海之方国,在于庙堂之夫子,在于皇族之统治,他们之中,都有我的人,对了,马上还会有一个魏王。”
太子算无遗策之名,天下无人不晓。
这是个很大诱惑。
韩父又一次沉默了。
李铮知道,这样的决定,关系着他整个韩氏的性命,他是需要时间的。
“我还说呢,公子连苏幕孺这样的势力都看不上,原来公子是早有准备,那公子需要我韩氏一族做什么呢?”
韩父的心,终于定了。
五代人的心血,要在他身上,实现了。
“魏王是真的打仗,还是假的?”
“的确是戎人造反,而且规模不小,魏王出征,倒也不是托词,该是恰巧有这样的机会。”
“那魏国四贤之中,是不是以周疆巳为主,魏王不在,他辅佐魏璧,主持政事?”
“公子所言不错。”
“还有,大骊天使有半月可达,魏王可曾出发?”
“魏王怕是赶不上迎接天使了,就算此刻从戎部出发,也需得半月之久。”
李铮点了点头。
“那我的猜测,可以定了,昨日,我看到周疆巳去了驿馆,该是为迎接天使早做准备,魏王不归,那他就是迎接天使之人。”
“难道公子是说,魏王不打算来见天使?”
来晚了,和根本不想来,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李铮摇头。
“不打算了,魏王本不会接纳我,是尚武帝的崩,触动了他,因为皇都之中,除了尚武帝,没人能让魏王忌惮,这是其一。
其二,魏王接纳了我,却又不是完全接纳了我,因为他也吃不准,天下是否会有争端,争端起,我就有了用处,争端不起,我反而是个累赘。
其三,聪明的魏王,就打算躲在暗处,不参与其中,看一下各方的态度,他想知道,妖后的态度,他也想知道,我的能耐,所以就让我和天使,在这大梁城中,来一场交锋,他躲在外面,只需静观其变。”
到了今日,李铮将大梁的情势,摸得清清楚楚。
“我明白了,公子现在要做的,就是逼魏王一把,让其选择公子?”
“对的,魏王倾向我的可能性,一定很大,我需要你,为我暗中造势。”
造势?
韩父又是疑惑。
天心难测,太子不是天子,可毕竟也监国有方。
他自诩谋略不弱,可和前太子一比,就有种相形见绌之感。
很多事情,远远没有他分析的透彻。
“请公子再说详细些?”
“这些年来,魏王与大骊紧密,是因为先皇后,现在先皇后走了,太子也离开了,魏王与大骊的关系,到了破裂的边缘,魏王想试探妖后,妖后何尝不是在试探魏王,要让魏王彻底站到我们这边,就要做到三件事。
让魏王相信,天下即将倾覆,他必须牢牢抓住机会;二,让魏王相信,我拥有足够的能力和实力;三,就是你要做的,暗中拉拢魏国氏族,悄悄向我靠拢,利用能利用的一切,营造声势,在内部给魏王施加压力。”
这三步计划,就是李铮给魏王的强心剂。
权谋就是如此,拉拢的队友越多,敌人就越少。
韩父,将会是李铮在大梁联络的第一个魏国重臣,这非常重要。
三点之中,他只需要韩父做一点就够了,剩下的,则由他来。
“我很奇怪,公子才二十年岁,就如此通晓人心,更何况到我大梁,也才短短半月,如何能知道魏王这么多?”
李铮的智慧,一向都令人惊讶。
韩父这才是第一回,等以后习惯就好了。
“无他,唯有用心尔,你帮我多关注一下周疆巳,四贤之中,他名气最大,在魏王面前的分量也最大,我希望能有机会,亲自会一会他。”
“此事虽难,我会尽力去做,我还有一事不明,就是马上要来的天使,可是出自司徒家,很明显,他就是针对公子所来,不知公子对付这样的人,可用何策?”
“皇都之中,自然会有人帮我,我的信,他快要收到了!”
李铮所说之人,正是二皇子李湛。
不管是李湛,还是赵武,可不想看到,魏国会站在司徒明月的身后。
这样中枢会形成平衡,李湛就没机会了。
皇都之中!
韩父又一次惊讶。
“好,公子交代之事,我会一一做好,小儿韩央,今后会多在公子府中走动,一切就有劳公子了!”
李铮点了点头。
韩父行了礼,独自离开了。
湖畔就只留下了他一人。
这时候,起风了。
杨柳飘动,湖面之上,波光涌动。
李铮独自坐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这说来也是奇怪,追杀他的刺客,到了大梁城后,似乎消失匿迹了。
更可怕的,是李铮从未发现过可疑的人,这也意味着,在上次魏王出手后,司徒越连跟踪他都不想做了。
或许他清楚,魏王的手段不低,要暗杀大梁城的尚德君,是一件很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