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州过去是大冶,大冶过去是野扶,野扶过去是河肃,河肃过去是宿州。
自出了朗州城,李铮一路疾行,连过四郡,走两千里路。
离大梁,只余下四千里了。
此时。
李铮坐在车中,车开着门。
清风拂面,多了许多惬意。
每日间,他都能得到镇龙门的提供的消息。
司徒越的死士们,就在他身后五六百里处追赶,差不多是两日的路程。
王寺刺杀失败,以他的个性,肯定会卷土重来,死士们追得这样紧,那只能说明,王寺和他们会合了。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李铮才敢放心大胆的,享受着微风拂面。
“小叶,刺龙有多少刺客呢?”
刺龙,是个杀手组织,也是个杀手平台。
能提供杀人的买卖,你要是接了,就去做,做到了,就拿佣金。
可以说,因为镇龙门掌握了这些信息,才笼络了这么多的刺客,有了今日的威名。
以前,是李铮将镇龙门的闻风使,给小瞧了,刘长青虽只是一个掌管信息的人,但镇龙门的一切,就是以信息起家的。
这才是镇龙门存在的根基。
大骊那么些年,对镇龙门的打压,只是抓一批,杀一批,可并未伤及根本,李铮慢慢的悟出来了,只有将信息网破坏,才能对镇龙门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天品五十一,我和小花算一个……”
小叶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旁边的咳嗽声给打断。
马车当中,还有一人。
让本来就拥挤的车厢,更加的拥挤起来。
这人就是小花。
一样的身姿修长,一样的身手矫捷,唯一的不同,就是小叶的眼神中,是凌烈夹杂着单纯,小花的眼神中,是凌烈夹杂着温柔,还有不甘,还有复杂。
这一双美丽,而又复杂的眸子。
“你和小花才算一个人,那意味着除了你们,还有五十个天品刺客,这五十个人,该全部听命于镇龙门吧,好像就只有人品之中,才有非镇龙门的刺客?”
李铮继续问,小叶却是不说话了。
“公子何须知这么多江湖之事,有时候知道得多了,并非是好事。”
说话的是小花。
声音清冷,却又宛转动人。
“是啊,人就是不能知道的太多,因为你知道的多,害怕的也会多,反而成为你的痛苦,我只想知道,关于我的事情,有没有人出大价钱,雇佣你们来杀我?”
司徒越不缺钱,司徒家更不缺钱,他为什么不直接花点钱,请几个天品刺客,来刺杀他呢。
“公子命,可值百万,只是我刺龙不接罢了。”
百万。
有这么值钱。
李铮还真是暗自庆幸了一回。
幸好他很早之前,就想到了江湖谋划,要是当初没有搭上刘长青这条线,镇龙门会有很大的几率,是他的敌人。
想想这九千里路上的可怕,就让人唏嘘。
路边茂林中,有一声布谷鸟叫传来。
小花灵巧的身段一扭,就从车窗钻了出去,她几乎是贴地飞行,转眼间,就入了树林。
好快的速度!
李铮自付以他的实力,根本做不到。
太阿剑诀是厉害,但要不勤加练习,恐怕也会荒废。
小花从树林中掠过,落在车辕上。
“前面十里风波亭,闻风使恭候公子!”
闻风使?
这刘长青怎么的,就走到他前面去了。
在这个时候来,多半不会有好事。
全力行进,十里之路,片刻即至。
李铮远远眺望。
只见碧湖莲叶接天,清波风亭荡漾。
风波亭,好名字。
“哈哈,公子远来,刘某等候多时了。”
那黑胖的身影,不是刘长青,还能是谁呢。
李铮下了马车,进入亭中。
里面只刘长青一人,一壶,两个茶杯。
“闻风使,风闻天下之变,前些日子,我才刚见过翻龙使,现在闻风使又在此处,想必是天下有变?”
“正是,天下有变,不然也不须我赶到公子前头来。”
李铮笑着摇头。
“我不信,自从安远一别,闻风使就开始关注我十八人的动静了,闻风使该是一直在我前头才对,否则率先发觉天爷梁之事的,就不该是镇龙门?”
他的直觉一向都很准,尤其是在对人心这件事上。
刘长青点头,算是承认了。
“第一,皇帝下令,封二皇子、三皇子、九皇子分别为靖武王、靖忠王和靖勇王,回皇都,为皇帝效命;第二,大将军率前州、大岳、鹤山等六镇九万大军,皇畿三卫六万大军,还有十五万军户,共计三十万,向齐国发兵,双方在兆野战过一场,大将军大胜,歼敌六万余。
赵国发兵六万,正准备从北面,进攻齐国,齐国岌岌可危;第四,宗正、御史令、治栗内史、典客等二十六位二品以上朝臣,尽皆更换;第五,太后令,欲以魏王之女魏芷为大骊皇后,天使已带着懿旨,去往大梁;最可怕的,还有这其六,皇帝下令,恢复科举,取缔卖官,限制私兵。”
刘长青没有停歇,一口气将要说的,全部都说完。
李铮冷笑。
妖后终于发招了。
刺杀他,是阴谋,不能放在明面上,皇权重新洗牌,这是阳谋。
有阴则有阳,聪明如妖后,岂会不知,这阴阳兼用之法。
这些事,的确值得镇龙门这个闻风使,亲自跑一趟。
越是大的组织,就越要过得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妖后的这些手段,足够左右镇龙门的意志了。
“那你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
李铮反问道。
“公子清楚,何必明知故问。”
刘长青嘿嘿一笑。
“哈哈,我倒是很好奇,一旦你们认为,妖后可以稳定天下局势,我将不再有用,你们是不是会直接将我杀了,然后领赏呢?”
“这个……这个嘛……嘿嘿……还有那么点可能性。”
李铮面上,始终带着那股笑意。
“好,你倒是会说实话,那让我来告诉你吧。
妖后逼迫皇子出走,知不得人心,现在拉拢三位皇子,就为为了收拢人心,更重要的,这三位是当年与我争权之人;第二,齐王年少,司徒越有十大名将之名,齐王对上司徒越,是败多胜少,对吗?
第三,赵国世子赵武,为大骊丞相,赵国发兵,是不是意味着赵国与皇族交合,皇权稳固;第四,朝堂清洗,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羽翼被折断;第五,魏王趋于利弊,会选择联络皇后,而抛弃我,是也不是?
尤其是第六,取缔卖官,再兴科举,收拢天下读书人之心,借此削弱氏族力量,限制军镇,是不是妖后已经意识到了,大骊祸乱的根源,她要扶大厦于倾倒呢?”
对于李铮的话,刘长青又嘿嘿一笑。
“公子都说得对,非常对,大骊四柱石稳固,天下真的还会乱吗?”
不说刘长青没底,连镇龙门都没底。
如果天下太平,镇龙门也就不会暴露太多的实力,所以李铮的回答,很重要。
“你可知道,天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失败者吗?”
刘长青老实的摇了摇头。
“因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以为知其三也,天下之人,何其蠢也。”
说天下人蠢!
这样的话,不管是谁说了,刘长青这个禅道神算,都是要反驳一下的。
但现在是李铮说的,他有些无力反驳。
“嘿嘿,所以才向公子赐教?”
与镇龙门的摇摆不同,李铮是颇有信心。
“天下大乱,已成定局,妖后岂有回天之术,她所做,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第一,二皇子李湛,雄心勃勃,十六人中,唯独他最像尚武帝,他们不服我做皇帝,就会服了李乾吗,李湛之妻乃赵氏,赵王之孙,赵武之女,与赵国最亲近的,非李乾,而是李湛,此举,在我看来,就是饮鸩止渴,引狼入室。
第二,齐国强盛,宗庙久远,非一朝一夕所能败,齐王姜琰之才,虽不能抵司徒越,可陈长生如何呢?
第三,赵武所亲,非皇后,不再多说。
第四,天下祸乱之根源,不在朝堂,而在朝外,李铮之名,不在皇都,而在天下,换几个人,就能折了我的羽翼吗?
第五,你们只看到了魏王趋于利弊,却没有看到他骨子里的野心,否则他一个庶子,如何为魏王,你可曾问过,魏王会答应与妖后的联姻吗?
第六,更就是无稽之谈,自尚武帝始,大骊矛盾越发激化,非一纸圣旨所能定,皇帝的威严不复,人心已散,要想聚集起来,没有流血,根本不可能成功。
我原话如此,尽可告知贺世宗,他该知我心意。”
为君子者,须知顺势而为。
到了李铮这种层次,把握天下大势,顺应历史潮流是轻而易举。
妖后发招了。
也好,至少让他知道,她着急了。
“可陈长生不是离开齐国了吗?”
刘长青又问。
陈长生,十大名将之一,齐国人。
因恶于齐先王,发誓永不入齐。
在天下人眼中,齐国有这个名将在,才是完整的。
魏国有名将,与魏国同名的齐国,怎能没有名将呢。
“闻风使,也不知之事,当今的齐王是姜琰,早就不是齐先王了,陈长生有违背誓言吗?”
“好,好,我的确是没有疑问了,没有野心的庶子,是做不了王的,镇龙门相信公子的眼光,派往齐国的人,已经到临淄了,就等着公子定心。
我既然来都来了,就再送公子一个消息,追杀公子的这一百死士后面,还有一批,前前后后,总共四百人了,司徒越这是将家底都掏空了。
最近的那批,无缘无故在夏城停留半日,似乎是在等人,想来就是那刺王者寺,与他们会合。”
夏城,距离野扶城不到一日路程。
追杀他的死士,一路上基本不会停歇,突然的停歇,就只能是等王寺了。
这么说来,之前猜的不错。
“我若是死了,司徒越省去的麻烦,何止是这四百人,你难道没看出来吗,我真正的对手,一直都是远在几千里外,皇宫中的那个妖后。
只是她与我的对弈,并未面对面罢了,你所说这六条,哪一条又不是冲我而来呢,我与他的较量,一直在持续!”
“是啊,不管是三位皇子入宫,还是魏王联姻,甚至限制军镇,都有针对公子的意思,我唯一不明白的,难道齐王也是公子的人,对付齐王,就是对付公子吗?”
李铮没有回答,他只望着东方。
那妖后叫做司徒明月。
妖之名,起于前任太傅。
妖魅惑人,自此皇帝不早朝。
到最后,刘长青的问题,也没有得到答案,或许他已经有了答案。
李铮一行二十一人,在风波亭用过了午饭,又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