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在这么多的目光注视下,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神色如常地向张县令行礼:“温某见过张县令。”
看他的穿戴便知是举人出身,张县令除了一开始的惊愕之外,便也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多谢温先生将小女送到家。”他本是朝廷命官,用先生这个词来称呼温庭筠,实在是大大地抬举了。
温庭筠也拱拱手。
张县令用目光询问女儿。
张明芳立即道:“温先生与惠娘认识,那些坏人又在谦郎大伯家外面守着,他便自愿送我们回来。”
刚才她已经把大致情形说了一遍。
张县令点头,继而吩咐家仆道:“你们快去刘府与鱼府告诉一声,说是刘小郎君与鱼小娘子都回来了,在咱们这儿呢。”
幼微忙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回去就行,也不在这儿叨扰了。”
“奔波了几日,快进屋歇歇再说。”张县令倒是一直都很喜欢幼微,忙劝道。
幼微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明芳姐姐两天都未吃好睡好,受了好些委屈,张大人与夫人还是赶紧照顾她吧,我与谦郎……”她看了眼刘谦和以示询问。
刘谦和忙接过话头:“张叔叔不用这么麻烦,我也随花喜回家去了。”
也知他们都是几天未见爹娘面,此刻必定是想念得很了,张县令也不阻拦,只吩咐家仆道:“你们好生护送刘小郎君与鱼小娘子回去。”他又看向温庭筠:“温先生今晚就暂住在寒舍吧,天也晚了,快进屋子喝杯茶暖暖身子。”
幼微便笑嘻嘻地对温庭筠道:“先生明日我来请你去我家坐一坐哦。”
温庭筠本是想见幼微父亲的,此时倒不好再直说走了,只得拱手道:“自然是欣然领命。”
明珠畏缩地躲在幼微身后,大气不敢出。幼微也知自乡下来的孩子见了一个官就如见了天王老子一样恐慌不已,也就没有做介绍。
张县令也只顾着自家闺女儿与温庭筠,也没有精力去管明珠是谁。
幼微便带着明珠与刘谦和一前一后地朝百老街方向走去,花喜早就让人去通知刘家了,还未到刘府,刘孝与赵夫人就迎了出来,抱着刘谦和一阵心肝肉儿地哭叫。幼微与他们寒暄了一阵子,便拉着忐忑不安的明珠抬脚往自家里走去。
在门口与张家的家仆告别后,她才轻轻推开院门。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可鱼家并未点灯,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很是冷清。她侧耳听了听,听不到屋里有丝毫动静。
她犹疑起来,莫非爹娘都不在家?
可是也不对啊,娘平日里把这院子内的东西看得宝贝得紧,若是出去了,定是会锁门的。
“惠娘姐姐,家里没有人吗?”明珠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院子,见东墙角落种了几棵杏树,树旁则搭着葡萄架,另外一旁则是一小块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菜地,很有家的味道。她一下子就喜欢了这里。
“不知道。”幼微说着向北屋走去,路过厨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动静,便探头进去瞧,恰好一个黑乎乎的头也自灶下抬起头来,幼微吓了一跳,继而便高兴地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爹爹。”
鱼宗青呆呆地望着面前笑得如花儿一般的女儿,手中的火匣子掉了都不知道。幼微忙跑到灶台前,去踩已被燃着的干树枝:“爹,快把火匣子拿起来。”
鱼宗青愣愣地伸手捡起了火匣子,又定定看了幼微一眼,才突然从眼眶里流出两行泪,一把抱住幼微:“惠娘,爹的好闺女儿,爹就知道你会回来的!爹就知道!”
他身上都是汗味与油烟的味道,幼微只觉亲切无比,伸手抱住鱼父,鼻子一酸,泪水便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两日来所受的恐慌与委屈直到此时才发泄出来:“爹,我好想你!”
“爹也想你。”鱼宗青使劲抱着她,一边拼命点头:“爹也想你!”
“对了,娘呢?”幼微擦擦眼泪问:“屋里怎么也不点灯,我还以为你们不在家呢。”
尽管此刻有无数话要问,有无数的疑问要弄清,但鱼宗青还是忍住了,只道:“你失踪了两日,可把你娘急坏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下,整哭了两日,这会子才刚刚睡下。我便给她熬些小米粥,等她醒来吃。”
“那怎么行?”幼微担忧地问:“娘还怀着小妹妹呢,身子能吃得消吗?”她很是愧疚。
“没事,只是两天,这两天为了找你也顾不上来,等明个儿我去找大夫来看看。”鱼宗青安慰道。
因见幼微一身的尘土与疲惫,便道:“累了吧?快去歇歇,饭马上就好。”
幼微看着还未点着的柴火,忍不住笑道:“还是我来吧,等爹熬好了粥,这天也该亮了。”
鱼宗青满脸黑线,虽然他做饭上是不行,但也没那么惨吧?最起码他还能做熟饭!
幼微蹲下去,利落地点燃了灶台,又把小米淘了一遍倒进锅里,抓了几个胡椒也扔进去,便用小火熬着。
明珠刚一直在旁看着,这会儿忙上前帮忙:“惠娘姐姐,我来吧。”
二人只顾自己说话,幼微早把明珠忘了,一看到她倒是笑了:“一说话倒把你忘了。”她扭头对一脸疑惑的鱼宗青笑道:“爹,这是明珠,她是被家里卖掉的,这次同我们一起逃出来,也没地方去,我便把她带回来了。”
鱼宗青明了地点了一下头,有心想问一下她的父母,但看幼微的表情便知估计是个身世可怜的,也不多说,只和蔼地望着她:“既然来了家里,什么也不要多想,就安心住下吧。”
明珠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惊喜。
幼微知她不自在,又是前世非常熟悉的,便道:“你先去井边打水洗洗,待会儿咱们一起吃饭。”
明珠大概知道这是让自己回避的意思,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幼微在身后不放心地问:“你会打水吧?”
明珠扭头甜甜应道:“嗯。在家里常做这些的。”
幼微含着笑意点头。
见人都出去了,鱼宗青才慢慢问:“惠娘,到底怎么回事?”
幼微其实刚才在做事情的时候就把思路大概理了一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早就想好了,闻言便不紧不慢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但省去了被挨打与被轻薄的环节。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特意掳走朝廷命官的女儿?”鱼宗青听幼微说那些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还肆无忌惮后,又是气愤又是惊讶。
幼微没有说出自己的推测,也未说自己对徐奶娘的猜想,这些还是先调查清楚再说吧。
“不管怎样,你回来了就好。明珠既然无处可去,就先让她在家里待着吧,给你做个伴。”鱼宗青平静了一下怒气,看着幼微感叹道:“你说的那个温先生可真是个好人,明个儿一定要备下一桌好菜款待人家才是!”
幼微眼珠子转转,便嘻嘻笑道:“爹,我有一事要求你。”
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女儿失而复得的心情让鱼宗青很高兴,他看她一眼:“又有什么刁钻的主意?”
幼微故意嘟起嘴:“哪里刁钻了!”她起身往灶台里添了些柴,撒着娇:“爹你就会误会我。”
“好了,别贫嘴了,说吧!”鱼宗青此时脸上是怎么也遮不住的笑意,爱怜地望着她。
幼微大着胆子往他身边凑了凑:“爹,那个温先生要是问你怎么知道他的诗,你就说是在长安时听人提起的,好不好?”
鱼宗青皱眉:“那不是你跟我说的吗?”
幼微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小小声道:“你就那么说嘛,干嘛非要提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