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奴真饮下半碗热汤,开始讲述六天前,发生在独孤部的一场政变。
政变的原因出在刘眷身上,刘眷借助秦军平定了白部大人契佛的叛乱,入冬以后,其人身体每况愈下,开始选定继承人。
刘眷既没有选择亲生儿子刘罗辰、也没有选择第一顺位继承人刘显,而是选择了有勇有智的侄子刘奴真,不知出于何种心里,刘眷又将兄长刘库仁生前的旧部交给了刘显。
如果刘眷熟读史书,就会知道这是典型的取乱(作死)之道,干过这种“贤明”之事的国家基本上都发生过内乱,远有吴子诸樊、宋宣公子之、赵襄子无恤、燕王姬哙、武灵王赵雍……近有成武帝李雄,零零总总,不计其数。
毫无疑问,刘眷的想法带着浓浓的氏族文明风格,而在刘眷行此乱政之前,代国便有过这样的前例。
当年,代王拓跋翳槐病死,群臣要拥立拓跋孤,拓跋孤不从,亲往邺城,换回了在羯赵做人质的弟弟拓跋什翼健,后来拓跋什翼健兴旺了代国。
与前边案例不同,独孤部并不是刘眷以为的“兄友弟恭”,刘眷固然个光明磊落、没有私心的人,但他的侄子刘显一直在觊觎部落首领之位。
在刘显看来,部落首领之位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从刘眷将刘库仁的政治遗产交给刘显那一刻起,祸乱便已经注定了。
当时刘奴真看出了刘显将要作乱的苗头,劝告病笃的叔父:“堂兄刘显,是个隐藏很深的人,早晚必定作乱!”
刘眷不以为意。
登国二年岁旦日,夜。
刘显率军突袭刘眷大营,不以为意的刘眷为刘显亲手所弑,由于刘显手握独孤部最精锐的士卒,刘奴真、刘罗辰二人均未能力挽狂澜。
二人的部众被叛军冲散,刘罗辰生死不明,走投无路的刘奴真只能带着堂妹刘芷逃往云中,一路的追杀,刘奴真部下几乎死伤殆尽……
一句话,继承制度惹得祸!
故事始终是故事,拓跋珪并没有对刘显产生多少恨意,死的又不是他叔父,没道理为别人悲伤。
事实上,刘眷之死对拓跋珪极为有利,经过两次内乱,独孤部势力必然严重滑坡,刘显弑杀叔父更是为拓跋珪送来了出兵的借口。
拓跋珪还可以让刘奴真打出为叔父报仇的旗帜,来分化瓦解独孤部,总之,益处多多。
但为了笼络人心,拓跋珪还是尽力装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怒骂道:“拓跋寔君弑杀昭成天王,丑伐(刘显字)弑杀至亲叔父,可见天下的丑恶都是一样的;而今,拓跋寔君已经被苻坚诛杀,孤相信,丑伐的伏诛之日不会太远,将军不要担心!”
“等到冰雪消融的季节,孤将亲提六军南下雁代,讨伐刘显,解救独孤部的民众!”
“如果大王讨伐刘显,我愿为大王牵马坠蹬,以报叔父往日恩情”刘奴真跪地恳求,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愤之色。
拓跋珪闻言,站起身正色道:“牵马坠蹬倒是不必,以你的才干做个先锋绰绰有余!”
不单单是因为才干,此举还可以打击刘显的威望、声势;说实话,先锋位置没有比刘奴真更适合的人。
话音落下,刘奴真不停叩首,额头砸在地上哐哐作响,只两三下便殷红一片,洪声道:“臣愿为大王前驱,冲锋陷阵,有死无生!”
眼前一幕不禁让拓跋珪想到带棺出征的庞德,于是连忙跑下台阶扶起刘奴真,又称赞道:“孤听说魏国的壮侯庞德果敢刚毅,不想当世亦有如此人物”。
拓跋珪慌慌张张跑下台阶的一幕被刘芷尽收眼底,或者说刘芷一直在关注拓跋珪,之前刘奴真便提过让她自荐枕席的事,此刻见到拓跋珪亲贤爱士的一面,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拓跋珪虽然算不得英俊绝伦,但却很符合北方女子的审美,权势的加成更令他形象拔高。
安抚完刘奴真,拓跋珪顺势问起一个藏在心中的疑惑:“孤记得你兄妹二人自称独孤氏,莫非是改回本姓了”
刘奴真点点头:“我兄妹二人皆已改回本姓,以示与逆贼刘显势不两立;若大王不弃,臣想请大王赐名,自此以后永为魏臣,一心向国”。
赐名一向是穿越者的最爱,拓跋珪微微沉吟说道:“你和你的两位叔父都是信人,便叫独孤信吧!”
刘奴真拳贴左胸,向拓跋珪致以最高的尊敬,道:“谢大王赐名!”
拓跋珪摆摆手,退回王座:“说说独孤部如今的情形吧!”
独孤信落座,娓娓道来:“刘显本身有部落兵一万五千人,若是他整合完独孤部,应当可以聚起四万部落兵;
不过如今天寒地冻、路有积雪,部落无法迁徙,刘显只能控制雁门关以南;若我军能在冰雪消融之前攻下桑干川、武周川、马邑川,便可斩断刘显的伸出的爪牙;
失去代地八万部民的支持,三万骑已是刘显能控制的极限,届时,便可将其人困在雁门”。
拓跋珪听得频频点头,此策与之前拓拔仪等人的构思如出一辙,当然,如今是不可能发兵的,至少也要等到二月多。
一番连续交谈,拓跋珪也有些心累,便道:“孤已命人安排好帐落、侍者,你兄妹二人一路劳顿,下去休息吧”。
独孤信起身,抬头又低头,一连数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到独孤信这幅表情,拓跋珪心中微微诧异,左右不差这点时间,便问道:“独孤将军,可还有事”
独孤信早就在等拓跋珪问话,当即答道:“舍妹独孤芷自幼丧母、今又丧父,而我又是沙场中人,没有时间照料她,故而我想将她托付给大王,努力效命疆场之上!”
“嗯?”拓跋珪属实没有想到。
不待拓跋珪回话,小姑娘独孤芷蹦出了第二句话:“我愿意!”
声音清脆洪亮!
拓跋珪哑然失笑,北方女儿一贯如此,对于婚姻之事从不避讳,遇见心仪男子直接表白,丝毫不讲含蓄委婉,她们甚至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眼前独孤芷,可以说是北方女儿的代表。
出于政治目的、个人原因……多方面考虑,拓跋珪决定娶她,不说这些,就凭小姑娘那句我愿意,他便不会负她。
拓跋珪决定,不但要娶,还要明媒正娶!
“待孤择个良辰吉日……”拓跋珪走到独孤芷面前,温声道。
小姑娘没有害羞,螓首轻点,亦步亦趋退出王帐。
……
独孤奴真,代人也!库仁从侄,世为酋帅。少豪勇,常陷陈却敌,登国二年为显所逼,亡奔云中。
帝见而壮之曰:“此吾庞德也”。表为信人,赐名信。
——《魏书》卷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