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拓跋珪率领全旭、庾业延、拓跋虔、于栗磾四将,共计六千骑出参合径,又在牛川汇合长孙肥所率的四千牧民,集齐万人之后,于阴山北侧西进。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如今的拓跋珪承受不起失败。
阴山山脉蜿蜒数千里,连绵起伏,壮观逶迤,东西横亘,形如屏障,宛如巨龙穿行于广袤的草原,它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分界线,又是金戈铁马的古战场。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驱马陟阴山,山高马不前”,不消多说,战争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大军越过大青山,踏着草场、灌木、溪流,抵达河套上方,为避免暴露踪迹,一路所过全是杀戮,零散的柔然部民就此消亡。
如今的柔然处于蛮荒阶段,尚未进化成奴隶制国家,制度松散,大致相当于二百年前的拓跋鲜卑,可以说,历史上柔然的崛起完全是个意外。
柔然习俗与匈奴相同,如族外婚、收继婚、报嫂婚,辫发左衽,贵族穿锦缎,窄袖衣裤。
七月下旬,拓跋珪进军至辱孤山下。时值人定时分,只见穹庐密布,妇人奴隶忙碌不停,一道简易的栅栏前,零零散散的柔然骑士巡逻四方,但没有人尽心尽力。
丧失警惕性的后果不言而喻,万余裹着蹄的马匹正在悄悄逼近,胏渥部无一人察觉。
胏渥是东柔然首领匹候跋之弟,平日最爱滥饮、歌舞,今日也是如此。他已经习惯了宁静的草原,近十年,匈奴、鲜卑、高车几乎没有发生过大战。胏渥是个爱好和平的柔然人,但有人赐予他战争。
临近柔然大帐五里,拓跋珪一声令下:“全军出击!”
万余骑兵如同黑云压城从远处席卷而来,冲向柔然人的帐落,马蹄践踏草地,卷起阵阵烟尘。
“敌袭!呜~~~呜~~~~”柔然士卒闻声吹响号角,凄厉的号角声响彻辱孤山,大帐内妇孺老弱乱作一团,四周鸟兽奔走,草木乱颤。
听到柔然人的示警声,拓跋珪不管不顾,麾下骑士严格执行了之前的战术安排:骑士将短匕刺入驮载辎重的挽马脊部,挽马因剧痛发狂向前方栅栏冲去。
“放箭”,望着迎面冲来的百余马匹,柔然小帅跋那率先松弦,数百只利箭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朝前方百余挽马疾射而去,马儿惊恐嘶鸣,四肢不断挣扎,但还是无济于事。
数匹挽马中箭,哀鸣一声仰躺在地上,身体抽搐几番不再动弹,身上插满箭羽,鲜血染红草地。
但更多的马匹依旧不顾死活的向前狂奔,又一轮箭雨后,失控的战马撞开简易的栅栏,撞向方才放箭的柔然士卒。
一万骑士紧随其后,长驱直入。
万马奔腾的声音,打断了胏渥的欢娱,他眼神一冷,推开缠在腰间的美婢,提槊出帐。
胏渥听得见大帐东侧的喊杀声,却看不见前方厮杀的情景,一时间不知该战该逃。
这时,一名柔然骑士策马而来,面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肉横翻。
“鲜卑人杀过来了,我看到了鲜卑人,漫山遍野,数之不尽……”柔然骑士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胏渥揪住骑士的衣领,厉声质问道:“你确定是鲜卑人?”
“我不会认错的,我看到了他们旗帜上那只嗜血的驯鹿!”骑士咬牙切齿地说道:“鲜卑人自东面而来,一路向西,所过之处,无不被屠戮!”
驯鹿本是人畜无害的瑞兽,但在柔然人眼中却是十足的凶兽,邪恶到无以复加,它是引领拓跋鲜卑从蛮荒走向文明的罪魁祸首,是高车、柔然人的苦难开端。
“鲜卑人攻破了东侧帐落!”
“跋那小帅战死!”
“鲜卑人正在逼近帅帐!”
胏渥犹豫间,坏消息接踵而来,柔然大帐东侧的数百名士卒没有坚持一刻钟,便被屠戮殆尽。
正面战场一触即溃,部民仓促间无法集合,胏渥知道大势已去。
杀声越来越近,胏渥做出了符合当下形势的决定,逃。
胏渥不顾帐中的父母妻儿,也没有理会部民的哀嚎,集结心腹百人,头也不回打马向西。
逃,对游牧民族来讲并不羞耻,“利则进、不利则走”是游牧民族的军事精华,曾经的匈奴人为躲避汉军兵锋,给穹庐安装轮子,如今高车人更是将匈奴逃跑的技能发扬光大,后来的铁木真有学有样,抛下孛儿帖落荒而逃……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故事无需赘述。
胏渥可以逃走,但他的部民却无法逃走,身着皮甲的代军骑士如潮水般涌入柔然帐落,他们如同一把把尖刀,撕碎柔然人的身躯和灵魂,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镇压。
柔然人的反抗势头没能迟滞代军的进攻,反而遭到了数次镇压,过去的奴隶纷纷反水。
拓跋珪本意是为了吞并牛羊妇女,在镇压下几波青壮的反抗后,放出了招降命令。
非单一种族——柔然人的战斗意志无比薄弱,纳降命令一出,除了零星的反抗,尽皆放下手中兵刃。奴隶与死亡,百分之九十的柔然人选择了前者。
四方汇聚的骑士不论贵贱、像驱赶牛羊一样将柔然人集中起来,大帐中央的空地上,妇孺老幼聚集成团,惊惶失措的哭喊着,没有人敢站起逃跑。
她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将由马上的鲜卑人决定,但她们却没有丝毫怨言,在草原生存就必须忍辱负重。
非但如此,牛羊马匹、武器、财货也被集中起来,骑士用草绳将柔然人捆成一串。
拓跋珪下令挑选出柔然人的奴隶,发给木棒,镇压柔然人。
而后才与将士庆功,并许诺赏赐牛羊妇女,骑士顿时乐不可支,与此同时,清点工作也在有序进行,不需要精确到个位数,只需要精确到千位数就行。
凌晨时分,战果大致统计出来。此战伤亡不足千人,战死者不足两百,所获牛羊八万,马匹过万,依拓跋珪预计,应当可以遴选出五千匹战马。
柔然两万部民经过一番杀戮、人马踩踏,亦有不少人四散而逃,纵然如此,也是俘虏过万。
可以说,征伐柔然之战是拓跋珪迄今为止遇到的伤亡最小、最轻松、最酣畅淋漓的大战。
当然,这个战果并不值得骄傲,全副武装的万余精锐对战青壮五千的小部落,本应该是手到擒来。
没有与普通骑士狂欢太久,拓跋珪便回帐了,旷野中血腥味及阵阵的哭声令他很不舒服。
胏渥帅帐,拓跋珪召来方才反戈一击的奴隶首领,此人穿着破烂的衣物,眼神中却有一股凶悍之气。
“孤平生最爱勇士,你叫什么名字?”拓跋珪看着下方桀骜不驯的青年,问道。
青年倒也没有摆谱,老老实实跪下作答:“回禀战无不胜的大单于,小人名叫是贲真,也是鲜卑人,经多次辗转贩卖,流落到东柔然,去年被匹候跋赐给胏渥”。
听到大单于三字,拓跋珪玩味一笑,纠正道:“孤非塞外单于,孤乃北境之王,你可愿为本王效力?”
“小人愿为大王效力!”
“孤问你,东柔然距此地多远?”
拓跋珪没有忽视胏渥部之上的东柔然,这也是他召来是贲真的真实原因。
“约三四日路程,若是全速进军,或许两日!”是贲真答道。
闻言,拓跋珪彻底放心,没有六七日时间东柔然根本不可能抵达。六七日的时间,足够拓跋珪驱赶俘虏、牛羊返回牛川。
……
登国元年七月,帝辛牛川,西征柔然别部,大破之,获人马杂畜十余万。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