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完这两件棘手之事,拓跋珪这才返回大帐研究起了有功将士的封赏。
普通士卒的封赏自然不需要拓跋珪亲自操劳,直接以燕凤呈上的名册为准即可。
但军中重将的封赏却是需要他亲力亲为,且只能独断专权,不能与人商议。
正如韩非子所言“赏罚者,利器也,君操之以制臣,臣得之以拥主。故君先见所赏,则臣鬻之以为德;君先见所罚,则臣鬻之以为威。故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封赏之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若要做到人尽欢颜,更是难上加难。
虽说赏不可不平,罚不可不均,但拓跋珪却不能依此行事,亲疏、功绩、能力,方方面面都需要慎重考虑。
平阳侯曹参下二国,陷一百二十二城,群臣为曹参请头功,刘邦却将头功赐给了萧何。
为何?
因为曹参是功狗,萧何是功人;亲疏远大于功绩。
而在拓跋珪阵营中论亲疏,自然是以燕凤等元从八人为亲,但多年相处下来,拓跋珪也非常清楚各人的才干,长孙肥、穆崇二人将略中上,虽非庸将,却也不是上将之才。
他有心提拔于栗磾、叔孙建等后起之秀,又担心引起元从的不满,伤及士气。
刘彻唯军功论(喜新厌旧)的用人态度便是引起了老臣汲黯的抱怨‘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
但在事实上,刘彻的用人并没有问题,从李广到卫青再到霍去病,一代更比一代强。
思虑良久,拓跋珪下定决心,拾起案上的朱笔,写下一串人名。
……
建元二十年二月二十日。
寒风呼啸,阴云密布,天气极其恶劣,但这却挡不住三军将士一腔的热情。
连番征战的凶险将会在这一日得到回报,牛羊,女人,官位,应有尽有。
为了此次封赏大典,拓跋珪专门命人搭建了一座三丈高的点将台,近三万部民密集的围在点将台外围,一层一层向外散开。
离点将台最近的长孙肥等人皆是一身戎装,精神抖擞,长孙肥更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其后是四千控弦之士。
午时时分,拓跋珪头戴鹰顶金冠,身着皂衣玄甲,腰插三尺青锋,在三万人的目光中,步履稳健,一步一步拾阶踏上点将台。
点将台一侧,燕凤抱怀而立,双眼微眯,目光充满欣慰;另一侧,拓跋觚望着拓跋珪的背影,目光虔诚,在他心中,兄长就如同冬日之阳;而在拓跋珪看不到的地方,贺兰明月正跪在地上,为他的儿子祈祷。
封赏将士自然不是直接宣读名单,依照礼仪是从三祭开始,三祭是指祭天、祭神、祭祖,鲜卑匈奴虽是戎狄,部分仪式却与中原相通。
尽管他对所谓的萨满、天帝无感,但是迫于压力还是遵从了旧俗。
遥祭之后,拓跋珪开始录述将士的功勋:“此役头功,当属战死的儿郎九百六十三人,请诸君拔剑,与我一同遥祭英魂”。
话音刚落,四千骑兵拔剑而起,整齐划一,但见剑锋明亮,寒芒逼人。
“万胜!”
“万胜!”
“万胜!”
但闻万胜之声不绝于耳,妇孺老幼都被这股情绪感染,振臂高呼。
点将台上,拓跋珪万众瞩目,一道道炽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收剑挥手压下众人激荡的情绪,沉声道:“此役次功,属于三军将士,辛赖诸君用命,吾方能大破刘显”。
“死者、伤者、有功者、从征者皆有赏赐,大会之后立即分发”。
此言一出,人群一阵欢呼雀跃,他们在寒风中等这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万岁!”
“万岁!”
“万岁!”
将士动情欢呼,呐喊声震彻天际,久久不息。
待一切平静下来,拓跋珪接着宣布:“燕凤献计、长孙肥诱敌、于栗磾破阵、穆崇陷营,此四人并居功臣第三”。
“加封左长史燕凤为军师中郎将”。
“加封校尉长孙肥为奋武将军”。
“加封校尉穆崇为奋威将军”。
“加封僮将于栗磾为骠姚校尉”。
“加封僮将叔孙建为骁骑校尉”。
“加封内侍长全旭为骁果都尉”。
“其余诸将,各赐牛羊美女,统率士卒一应如旧”。
此言传入众人之耳,却是百般姿态。
燕凤面色如水,不骄不躁;长孙肥颇有不愉,眉心紧皱;穆崇脸颊潮红,目露精光;于栗磾手抚前胸,目不斜视;叔孙建神思流转,想起叔父临终遗言;全旭神情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莫题面有不忿之色,左顾右盼;李栗暗啐于地,这二人都是拓跋珪在独孤部时的元从,此番没得到封赏,这般举动算是情理之中。
封赏大典结束,拓跋珪立即兑现诺言,将五万只牛羊赏赐了下去,其中死者、伤者重赏。
另外加赐有功者妇女,这些妇女都是死了丈夫的年轻妇女,能生养,这一官配政策也令三军将士彻底沸腾。
盖因在草原,妇女是稀缺资源,稀缺到什么地步,父死娶母(后母)、兄死娶嫂就是源于这一现实。
得到妇女的士卒趾高气扬;没得到的垂头丧气。
这就是拓跋珪要展示在士卒面前的军功制,所谓‘有功必赏,则勇者必当先;有过必罚,则怯者不敢后’。
山东之卒,被甲冒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为何秦人如此生猛,因为秦人眼中的首级不是首级,是军功、田地、宅邸。
在秦国,妻子送别丈夫出征,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勉励丈夫多斩几个首级。
尽管军功制有着它的弊端,但这已经是拓跋珪的最优选,想要在十数年内平定阴山以北,非军功制不可。
为笼络人心,拓跋珪趁势举行了欢宴,烹羊宰牛,狂歌滥舞,一场场赛马、射箭、角抵如火如荼展开。
在拓跋珪面前,士卒们都争相表现自己,于栗磾过去只是个锻奴,如今已是掌管两千五百人的校尉,这一励志事迹也深深刺激着在场士卒。
拓跋珪看着场中奔驰的骑士,想到苻坚对鲜卑人的评价‘敌弱则进,强即退走’,不禁昂扬道:“我鲜卑从不缺少勇士,缺少的是必胜的信念,故自今以后作战,无我将令,决不允许后退半步”。
正坐在周边低声交谈的将领闻声看向兴致勃勃的拓跋珪,长孙肥颔首:“正是,当年秦军来袭时便是如此,各部首领听闻秦军三十万,竟连夜迁徙部族,畏敌如此,焉有不败之理”。
闻言,拓跋珪眼神一凛,沉声道:“东起秽貊,西至破落那,北至大漠,南至桑乾河都是我代国的旧疆,人口百万,牛羊千万,若是尔等立下功勋,我必不吝赏赐”。
此言一出,在场青壮皆是拊掌相庆,如今的他们,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龄,同时,拓跋珪的勇武、威望、有功必赏也令他们信服。
当然,拓跋珪想要的远不止这些,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将目光放在这一隅之地上。
“传我将令,休整三日,进军牛川”。
“是”。
语毕,拓跋珪快步离开。
初尝男女之事的他,颇有食髓知味之感!
……
太祖述功,逝者居前,生者居后,历来如此。
——《魏书》帝纪一.太祖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