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后军赶至。
拓跋珪再无后顾之忧,开始着手封赏有功将士。
但在此之前,却还有两件棘手之事摆在他眼前。
其一,如何处置刘显部俘虏。
其二,如何处置刘显部奴隶。
这两件事情,均需拓跋珪亲自决定,因为这关系未来的国策。
俘虏尚好解决,草原上征服与被征服本就是常态。
奴隶一事却是难办,拓跋珪有心释奴隶为平民,却又担心引起众怒,不禁愁眉不展。
远的不说,单说近的,归附拓跋珪的六部哪一部没有奴隶呢?
代国在拓拔什翼犍时期开始推动奴隶制部落联盟转变为封建国家形式,但他并没能真正根除奴隶制度,其阻力便是来自于代国旗下的各部首领。
若是拓跋珪敢冒大不韪亮出解放奴隶的旗号,只怕拓跋氏宗亲都不会支持他。
人心历来如此。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几何,不足十一;小人几何,遍目所及。
指望这些部落首领的道德,跟指望母猪上树没有多大区别。
归根结底,还是拓跋珪实力不济,若是他手握数万雄兵,一道废奴令下,谁敢不从。
思虑良久,拓跋珪决定采取折中之法,至于解放奴隶,还需要等待时机。
掀开大帐,刺眼的阳光照耀在拓跋珪脸庞上,让他不由自主眯起双眼,仰望蔚蓝的天空,心情顿时舒畅不少。
“全旭,你亲自去请二公子过来叙话”拓跋珪吩咐道。
“是”全旭领命而去。
目视远方天际,拓跋珪负手而立,脑海中思绪翻飞,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
身前渐渐清晰的脚步声打断了拓跋珪的沉思,目光下移,但见一华服少年翩翩而来,细看其人,身材纤细,肤色白皙,容貌俊美,一袭白色长衫,腰佩玉玦,衣带飘飘,举止甚是优雅,颇有子都宋玉之风采。
“觚弟”看到来人,拓跋珪脸上露出笑容,快步上前,伸手拉住少年的双手。
少年正是拓跋珪最疼爱的弟弟(同母异父)拓跋觚,兄弟二人一向感情甚笃。
拓跋觚被兄长突然握住双手,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不知所措的看向拓跋珪。
拓跋珪看着他稚嫩的面孔,目光之中充满慈爱与怜惜,柔声道:“怎得又瘦了”。
“兄长有错,忙于战事疏忽了觚弟你”说着说着,拓跋珪眼睛竟然湿润了起来,他心疼的抚摸着拓跋觚略微削瘦的脸颊,眼神之中充斥着浓郁的爱意。
听闻这番话语,拓跋觚眼圈泛红,心中百味杂陈,在兄长面前,他就像个孩童一般,任由兄长抚摸他消瘦的面颊,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哽咽道:“兄长勿要伤心,实弟不孝”。
人言长兄如父,拓跋珪对他的宠溺,非是寻常,在兄长面前,他总有种莫名的安全感,这种感觉是其他人给不了的。
“觚弟,莫哭”拓跋珪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轻敛衣袖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看到兄长的笑容,拓跋觚强忍眼泪,点点头,心中暖洋洋的,感到一阵温馨。
兄弟二人寒暄片刻后,拓跋珪方才说起正事:“为兄知道你博览群书,才思敏捷,想要你肩负更重的使命”。
“臣弟才疏学浅,不堪重任,请兄长另择贤能”拓跋觚谦虚回答道。
“如今形势严峻,为兄希望你能够担当重任,替为兄分忧解劳”。
“臣弟年不过十二,恐怕不能担当重任”拓跋觚再辞。
“觚弟此言谬矣,岂不闻项橐七岁为孔子师,甘罗十二岁拜相,慕容恪十五岁领军出征,斯可知,有志不在年高”。
“弟自幼习汉家典籍,文弱可爱,恐不能服人”拓跋觚三辞。
“留侯、酂侯、曲逆侯皆文弱书生,功佐高祖定天下,觚弟切勿妄自菲薄”。
拓跋珪的话说的有理有据,他虽然年龄不大,却对汉家文化有着极深的理解,常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三请三辞之后,拓跋觚不得已只好应承下来:“臣弟愿试领之”。
“善!且随我来”拓跋珪满意的笑了笑,随即拍拍衣袖带着拓跋觚走向俘虏营。
一路上,沿途牧民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恭敬地对拓跋珪行礼,看向他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敬畏与尊敬,甚至有一些贵女眼神之中透着丝丝崇拜,显得很是激动,孩童们跟在卫队身后,小脸上满是兴奋与憧憬。
这一切,都是源于两场战斗的胜利,草原部族,将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深深刻进了骨髓,从出生到死亡,从来如此。
俘虏营由一片横连的帐篷组成,营门紧闭,外围守着一队又一队的骑兵,每个人的脸上充满警惕与戒备,仿佛在防范着突袭一般。
看到此番情景,拓跋珪脸上露出一抹赞许之色,对他们的表现很是欣慰,及至营门,长孙肥出营来拜。
“将俘虏名册拿与我”拓跋珪吩咐道。
长孙肥连忙应诺一声,从怀中取出俘虏名册。
拓跋珪翻看几眼,便见名册上许多人名已被划掉,略微停顿,不动声色问道:“如今俘虏还剩多少人”。
“一千八百余人”长孙肥恭敬道。
拓跋珪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淡淡道:“进大营吧”。
拓跋珪进入大营,目所能及之处尽是秽物,空气中散发着恶臭与酸气,让人无法直视。
俘虏扎堆聚集,个个蓬头垢面,他们衣裳破烂,有的人已经被扒得只剩下一条亵裤,身体上布满了青紫色淤痕。拓跋珪猜测,应是俘虏之间抢食衣物所致,但这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他也没想过要当圣母。
拓跋珪虎步向前,望着窃窃私语的俘虏们,厉声道:“我是代王嫡孙拓跋珪,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臣服我,和你们的家人团聚;二,死……”
死字一出,空气瞬间凝固,当即有人跪倒在地表示臣服,紧接着,一片,所有人。
拓跋珪见状,嘴角上扬,邪魅一笑,将对着俘虏耀武扬威的长孙肥唤至身前,指着跪在地上的俘虏:“这一千八百人就都交给你了,我要一支虎狼之师,能做到吗?”
长孙肥校尉当的好好的,自然不愿去整训俘虏,犹豫道:“臣委实无练兵之才,穆崇校尉更适合此职位”。
“我本意明日表你为此战头功,授将军号,现在看来,我识人不明啊,罢了罢了”拓跋珪故作痛心状。
长孙肥闻言面皮抖动,一抹苦涩涌上心头,暗恨自己多嘴错失将军之位,这可不仅是一个将军位,它代表的是武臣之首的荣誉。
想到这里,长孙肥竟不顾地上秽物行拜:“主公,臣方才乃是戏言,练兵之事,舍我其谁,不出三月,一定为主公练出一支令行禁止的虎狼之师”。
“真的?”
“千真万确”。
“你说的?”
“我说的”。
看到长孙肥跪在秽物当中,拓跋珪强忍笑意:“既如此,我再拨你七百人,凑足一校”。
“谢主公隆恩”,长孙肥望着拓跋珪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起身。
这一刻,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阳谋。
阳谋,无解之谋也!
……
拓跋觚,太祖弟,仪容无可比拟,子都宋玉复生犹不及也,文弱可爱,性恬静,盖不与人争,太祖深爱之。
——《魏书.明王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