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心有戚戚,这次殿试算是他的一种打击,唐伯虎优缺点都非常明显,优点不说,缺点就是性格过于自负,用现在的话就是骄傲自满,目中无人。因此朱厚照为了不让他得志,故意磨练他,将他从状元的位置拉下来。朱厚照能容忍别人犯错,但绝不能容忍别人恃才傲物。
放榜次日,弘治帝于礼部赐宴殿举行隆重的“恩荣宴”,宴请各主考官及新科进士,王守仁被父亲早早拉起床来,穿上连夜准备好的新衣服,在家中简单祭祖后,便带着王守仁前往礼部赐宴殿,因为王华去年主持顺天府的乡试,也在此次宴请名单,故两人共同赴宴。
恩荣宴,王华父子成为全场焦点,道贺声不断,毕竟父子状元难得一见。王守仁的趣事也被人打探的一清二楚,这个痴迷心学和格物致知的才子也被人津津乐道。世人就是如此势力,王守仁未成名前的行为被人作为笑谈,成名后就被神话,说他心学有成,观竹悟道。唐伯虎对此不屑一顾,坐在角落细细打量王守仁,中等身材,身形稍显瘦弱但挺拔,清瘦的面庞,眼神慵懒带着一丝丝漠视,行姿沉稳有力。
王守仁感觉背后好像被人盯着,感觉不舒服,于是回首环视四顾,看到角落的唐伯虎,露齿一笑,微微颌首,唐伯虎只是拱手,两人算是打了招呼。殿外传来太监尖刺的声音:“皇上驾到”。所有人皆起身迎接,弘治帝牵着朱厚照,笑呵呵的进殿,来到主席台,弘治帝摆摆手,“免礼免礼,各位请坐”。
朱厚照打量四周,还不知道哪个是王守仁和唐伯虎呢。待弘治帝落座,内阁大臣兼礼部尚书李东阳洋洋洒洒的祝贺新科进士,勉励一番后开始唱名,朱厚照方知王守仁和唐伯虎。等到唱名完毕,宴会开始。恩荣宴过后,就是给进士们分别被授予官职。凡进士一甲出身的,任为翰林院修撰及编修,进士未能考入一甲者,一般需经庶吉士阶段,方能正式入仕。
“王守仁、戴文星、颜雪峰,任詹事府左春坊左清纪郎”,萧敬开始宣读圣旨,话音刚落,殿内嗡的一片,除了弘治帝和朱厚照只是淡淡一笑外,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按常例一甲三人都会赐予翰林院修撰及编修,从六品,可在御前行走,仕途起点很高。可为何这次却是赐予詹事府左春坊的左清纪郎呢?这个是从八品的官职,品级足足相差四级。
朱厚照细心观察王守仁、戴文星和颜雪峰三人对于授予官职的表情,王守仁的脸上波澜不惊,不悲不喜,似乎人们讨论的事情和自己无关。而戴文星和颜雪峰难以置信的表情,脸色一片苍白,眼里透出失落和悲愤。朱厚照见此,心里有了大致判断,这次的官职就是朱厚照安排的。
他跟弘治帝说:“一甲仕途起点太高,不利成长,容易犯错。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且翰林院的修撰及编修,主要工作就是负责编修本朝的历史,记录实际情况。包括皇帝的言行举止,编入史册中,留给后人查看。这种枯燥的工作不能磨练年轻的官员,年轻的官员应该到基层去工作,了解民情熟悉民生”。就这样打动了弘治帝和内阁,自此,从弘治十二年开始,所有科举进士必下放到基层历练,达到要求方能晋升。
萧敬也不着急,等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后,他继续宣读圣旨:“王守仁、戴文星、颜雪峰明日吏部报到后即刻前往东宫,随侍太子殿下,钦此”。呼,戴文星和颜雪峰听完圣旨,心里稍稍好过一些,随侍太子还好,以后太子登基,这些东宫旧人也水涨船高。只有王守仁稍稍皱眉,眼神扫过朱厚照,随后又面无表情。
宴会结束后,士子们互相招呼,大家都是同科进士,现在打好基础攀好交情日后好互相扶持,很多士子纷纷走向王守仁,王守仁简单回礼,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士子们见此只好作罢,又拥向戴文星和颜雪峰。唐伯虎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王守仁便转身离开,而徐经则和士子相约外出喝酒。
“那个新科状元王守仁好像很清高啊”,酒楼里,戴文星等人正在狂欢作乐,其中一名士子突然开口。
“自明兄,你有所不知,他父亲王华可是詹事府的右谕德,主持去年的顺天府乡试,而且内阁谢阁老更是和他父亲交情匪浅,自然看不上我们这等俗人了”。另一人回答,看样子是官绅之后。
“哦,语堂兄,还有这等秘辛?那你们说新科状元...呵呵”。
众人脸色一变,郑语堂忙扯了一下樊自明,樊自明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笑。戴文星厌恶的看了樊自明一眼,这种人口无遮拦,以后还是不要来往比较好,“各位兄台,不好意思,在下不胜酒力,就先回客栈歇息了,你们继续”。
颜雪峰也跟着站起来,“文星兄等我,我陪你一起走,各位,告辞”。
两人走后,剩余的人也三三两两的告辞,只剩下樊自明和郑语堂,“自明兄,刚才你孟浪了”。
樊自明懊恼的低下头,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对不起,语堂兄,我...我喝多了胡言乱语,连累你了”。
郑语堂摇摇头,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也怪自己多嘴,仗着从叔父那里得到的消息到处乱说。
在明朝,虽说广开言路,但你得有依据说话,像樊自明这种背后胡乱猜测很容易让人反感,因为明朝士子崇尚君子之风,即使你怀疑或不爽也只能暗地里一个人说,大庭广众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你这人轻浮;另外明朝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无处不在,可能在座的士子当中就有可能是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背后诽谤朝臣和乱仪朝政是大罪,祸及家人。所以戴文星等人才匆忙告辞离去,即是表达你这种人我不屑与之为伍的意思,以免惹祸上身。
唐伯虎回到客栈,拿着酒壶不时的喝一口,迷醉的双眼深藏哀与愁。唐伯虎原本家世尚可,可自从家人接连去世遭到沉重打击,过去几年时时借酒浇愁,蹉跎岁月。好不容易在好友的帮助下才重新振作,特别是拿到解元后更是信心满满,但殿试结果给了他沉重一击,原本他是很不服气的,可在恩荣宴见到王守仁后,王守仁淡定从容的模样让他自惭形秽。
或许很多人觉得唐伯虎自寻烦恼,虽然没有进士及第,但名次二甲考前已经相当不错,换做他人早已欣喜若狂,但唐伯虎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从他的诗词可见一斑。所以唐伯虎才会闷闷不乐。
朱厚照未理会这些,此刻他正在乾清宫,站在弘治帝后面看着弘治帝和刘大夏在闲聊,君臣不时发出轻笑。昨晚天黑前刘大夏就已到了京城,本来弘治帝相邀刘大夏一起参加恩荣宴,刘大夏婉拒,而是去寻访好友,直到现在弘治帝传唤才进宫。
弘治十一年,刘大夏连上三疏称病辞官,归乡后在东山下筑草堂读书,准备在此传学播道。却被朱厚照惦记上,在弘治帝的三番催促下才回来京城,获知自己被弘治帝委任税部尚书感到惊讶,但刘大夏为官多年,经历丰富,曾在朝廷多个部门担任要职,又曾是布政使,因此倒不担心税部的事务。
朱厚照打量着刘大夏,刘大夏身形清瘦,山羊胡,颇有古人之风,虽已到古稀之年,但双眼仍炯炯有神,不时撇过朱厚照,昨天夜里他去拜访了刘健,得知太子推动税制和户籍的改革,想到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却推动朝政改革,心里不以为然,以为刘健糊弄自己。直到刘健再三保证,并细细述之太子制定的改革方案。刘大夏心里震惊,和刘健详细交谈后,刘大夏收起轻视之心,获知太子殿下推举自己更是觉得诧异。
“陛下,老夫听闻太子殿下天资聪颖,一手推动税制和户籍改革,老夫有疑问,望太子殿下解答”,聊着聊着,刘大夏话锋一转。
弘治帝回头望着朱厚照,“照儿,刘老大人有事相询,你正好可以请教一番”。
朱厚照躬身,“请刘老大人多多指教”。
刘大夏抚摸着胡须,“太子殿下,老夫早年任佥都御史,前往宣府处理兵饷,看到边镇官兵稀松,军中权贵欺压军户,克扣粮饷,请问太子殿下此种情况是否可治”?
朱厚照:“回刘老大人,可治”。
刘大夏:“哦?请太子殿下告之”。
朱厚照:“原因很多,大体这几种,一、卫所制,大明兵源多来自军户,世世代代受到权贵压榨,底层士兵无法通过努力获得上升通道;二、镇守宦官,宦官不懂军事,也不懂练兵,只会和将领联系,不会深入底层了解详情,这就导致将领可以欺上瞒下;三、兵部的管理,军中权贵欺压军户,克扣粮饷,兵部应该知道此种情况,但为什么不制止呢”?
刘大夏点点头,“太子殿下既然说可治,那就说说怎么解决”。